第4章 這是養病還是養蘑菇呢?
秦君恩腿腳生的有力,前兩日剛剛醒過來時,面色身形還略顯幾分病态纖弱的姑娘,不過能張口吃飯短短補上幾日後,便又如往常一般生龍活虎、腳下生風。
單手撐過圍牆縱身翻躍而下也不過如喝水穿衣那般簡單。
秦君恩落地輕穩,不搖不晃,指頭捏的咔吧響,将這宋承治一腳踹翻再放倒在地,動起手來像是洩憤般只管打臉,一拳一拳,拳拳到肉。
青果看見自家小姐肩傷未愈便做得這般,自是心下慌張,只是那後院圍牆過高,她蹦蹦跳跳試探了好幾回,左右摸不着那牆頭邊,于是只好朝東廂跑去搬救兵。
“小妹,小妹。”
秦孝恩跑的比青果快,聽丫鬟說小姐掄起磚頭砸了一位攀上自家院牆的公子,這會兒還将人按着在地上暴打的時候,秦孝恩驚的一口熱茶還沒來得及吞下肚就‘噗’一聲全給吐了出來。
舌頭燙出好幾個泡,現下卻也顧不得疼只管沖出去救人先。
旁人許是不知,但自家妹妹這下手沒個輕重的事兒秦孝恩卻是比誰都明白。
那丫頭從小就虎的跟個男孩子似的,廚房裏養的大鵝,瞧見十幾歲的大孩子都能追的人家鬼哭狼嚎,懼怕不已,偏是秦君恩膽子肥,小屁孩兒走路還搖頭擺腦的時候就能跑去廚房一手指頭掐住那大鵝頸子,然後舉着菜刀嚷嚷要殺了這畜生炖湯喝。
六歲跟太爺去的北疆,別家姑娘手巧賢惠拿着繡棚琢磨新花樣,秦君恩卻已經滿臉抹泥的在沙場摸爬滾打。
四十斤的大刀拎在手上也絕不含糊,就這手勁兒不說誇張了,輕則傷殘,重則致死。
“小妹。”
遠遠隔着一堵牆也能聽見隔壁打架鬥毆的哀嚎聲,秦孝恩心下着急便也助跑兩步蹬着牆面,一手撐住牆頭側身一翻躍過外牆。
待他落地後,借着月光隐約能瞧見在竹林裏兩個糾纏在一起的人影。
本不想說,但秦君恩這滿嘴粗話實在聽得這做哥哥的秦孝恩羞愧難當,先不管這被打的家夥是好是壞,可你一個姑娘家,如此這般問候人家祖宗十八代也未免過于粗魯了幾分。
尴尬的擦了擦額頭汗水,秦孝恩這才動手去将扣住人家手腳還持續行兇作惡的秦君恩給拖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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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妹,小妹。”
混亂之中自己還被誤傷了兩個大嘴巴子,秦孝恩險些抓不住這人,他只擔心的喊着。
“傷口,昨日剛結了痂的傷口,一會兒再崩開大伯就要生氣了。”
大伯家養有二女,兩位姐姐雖比不得秦君恩能上戰場,可人家自幼習醫識藥,往後再大幾分也是要送去北疆做個行軍随隊的大夫。
秦君恩右肩中毒箭,傷口的毒是大姐冒着生命危險用嘴吸出來,二姐再以身試藥親自調的解毒膏,兩位姐姐拼盡全力這才勉強救下她一條小命,誰曉得她這般不愛惜自己的身子,短短不過三日便将這傷口崩開了五六回。
秦孝恩說這話的本意是要秦君恩體諒姐姐們用心良苦,哪知這話不說還好,一說秦君恩便更是生氣。
想她兩位心地善良,妙手回春的好姐姐,活不過二十五歲就被這宋承治給害的身首異處。
那時自己被鎖在冷宮,什麽地方都去不得,只能聽見秦家人傳回來的消息說。
“陛下臨戰前換了首将,奈何新将經驗不足,同匈奴交鋒時遇了埋伏全軍覆沒,三千餘人被俘虜,敵方一見來将非秦家之人便放話說,要放人可以,但必須拿秦家軍首領的人頭來換。”
那時太爺已被冠上通敵賣國之罪被人害死,大伯,四舅等人全數關押大牢候審,獨獨一個親哥充以軍-妓被人折騰的奄奄一息禁不起這般長途跋涉,于是新将為了保命便提出,用兩名秦家女子性命來換這三千餘人的俘虜。
如此卑劣行徑,匈奴首領卻也點頭同意。
兩位姐姐被人送走後便再無音信,是死是活沒個準話。
但秦君恩預感強烈,她知是兇多吉少,她也知以匈奴劣性而言,兩位姐姐不知受的是哪般折磨。
只是自己遠在深宮之中,聽不見,瞧不着,又或是旁人看她可憐不願說給她聽。
“哥,你撒開手,我今天非得要打死這個狗東西。”
左右掙紮兩回,傷口崩裂痛意明顯,秦君恩忍得,不過是個皮開肉綻又怎敵這混賬玩意兒做的那些混賬事。
秦孝恩一下子手滑沒抱住,秦君恩又一個虎撲飛身而去,宋承治剛剛跛着腳從地上爬起來,又被人猛扣在地。
“女俠饒命。”
一襲白衣裹的全是枯枝爛葉,少年公子遭人揍的是個皮青臉腫,只是這慌亂喊出來的一聲讓人聽着有幾分耳熟,秦孝恩大驚,忙再追出去抱住自己妹妹的腰身将她拖回來,然後試探的喚了一句。
“七,七皇子?”
宋承治排行老七,生母出身卑賤不受寵,早些年就死于後宮争鬥之中。
這哥們兒自幼心思深沉,韬光養晦,一朝得志攀上手握重兵的大将之家,借着秦君恩背後一衆勢力,他明裏暗裏四處收買人心,栽贓陷害做盡惡事,坐上皇位第一年便是想方設法削了一衆藩王。
只是當年風光歸風光,如今細說起也不過是個沒人待見搭理的落魄皇子罷了,秦孝恩敬重他給他面兒,秦君恩可不願意給。
腰身被人扣住,腿腳仍是在亂踢,秦君恩掙紮着大罵道。
“厚顏無恥,汝母婢也,豎子豚犬,朽木爛泥。”
大致翻譯過來便是:你不要臉,你媽就是個丫鬟,小兔崽子豬狗不如,朽木不可雕你爛泥扶不上牆。
青果從西側門內跑出來,她繞了好大個圈子鑽進竹林裏來這才尋着人。
老遠聽見秦君恩如此罵人,心下便也如秦孝恩一般頓時羞愧難當,雖說家中為武為将,非文理之家可張口閉口就是這般粗鄙之語也着實有辱家風。
看見自家小姐被少爺抓住,青果這才忙再伸手去扶起那被打傷的公子來。
“這位公子您沒事吧。”
說着話,青果還不忘彎着腰去替人拍掉衣擺上沾着的泥污。
“小妹,不得無禮。”
秦孝恩低聲斥責,手下更用了幾分大力将人扣在懷裏,見秦君恩嘴巴不幹淨幹脆直接伸手将這妹妹罵罵咧咧的小嘴給一把捂住。
秦君恩‘嗚嗚’兩下喊不出聲,兄妹倆拼着硬勁兒扭打争執在一處。
“青果,回去請大伯出門來接見七皇子,再叫幾個力氣大的小厮來把大小姐給抓回去。”
“別別別別別。”一聽這家中長輩要來,宋承治立馬亂了陣腳,他連番擺手的将青果給推開,像是怕了這一家子人,連滾帶爬撒丫子跑了路,“今日天色已晚,在下就不叨擾秦将軍了,秦大少爺,咱們下回有機會再見。”
見人跑了,秦君恩便也不再鬧騰,兄妹倆還癡癡的互相揪着對方的手臂擰在一塊兒,他們只對視一眼,各自都覺得對方有幾分莫名其妙。
崩裂的傷口重新包紮兩回,二姐拿手指頭一點一點給秦君恩塗的藥膏,塗完之後還用白布加裹了三四層,像是生怕這傷口再給崩開,一路念着這不讓人省心的妹妹,到第二日一早還再來檢查了一回。
二姐理着秦君恩額前的碎發道,“你這孩子命大運好,邊關新進的一批藥材,本來要送去晉王府,結果孝恩正好瞧見一味咱們找了許久都找不着的珍草,就偷摸順了一株出來,正好留給你用。”
“晉王?”
秦君恩坐在床上擡手套衣裳,她腦子裏反複回憶,記不得這人模樣,但隐隐約約又有聽聞。
當初秦家風光時未見其來巴結,後秦家遭難倒是由他帶頭在朝堂之上勸谏,力保家中衆人,可到底是架不住宋承治這厮要斬草除根的決心。
出事時秦君恩已被鎖後宮,聽聞此事雖是傷心,但終是對這晉王多了幾分感激,于是這時多言打聽道。
“寧王趙王南郡王我倒是聽說過,這晉王是誰啊。”
“你自小在北疆長大,只認識其他幾位藩王也是正常,這晉王不管朝堂政事,據聞他自小從娘胎裏出來就帶的一身惡疾,十三歲封王之後遷出皇宮,此後唯一一次出門還是先皇駕崩前私召他進的宮,有人瞧見這晉王離開的時候手裏拿了一卷先皇诏書,不過诏書裏寫的什麽沒人知道,這麽多年聖上因為這事兒都還頗為忌憚他呢。”
“唯一一次出門?”秦君恩聽的雲裏霧裏,她問,“那先皇駕崩的國喪禮他也沒去?”
“聽爹爹說人回家就重病不起,險些一口氣背過去了,哪還能再起爬來參加喪禮,畢竟還是先皇最疼愛的小兒子,朝中好些老臣都向着他呢,也沒人敢說什麽,再說非得揪着個病人起來,萬一出了什麽事兒,豈非還弄得喪上加喪了?”
二姐收拾了藥箱子,正打算出門,突然聽見秦君恩若有所思的在自己身後問。
“那人家病的那麽厲害,咱們還順人家的藥是不是不太合适?”
“這藥的确珍貴,邊關也着實難尋,這次能找到不容易,不過咱們就拿了一株,應該不礙事的。”
“二姐給晉王看過病嗎?”
“人家王爺身子金貴,你家二姐連晉王府的門都沒進過呢。”
秦君恩低頭想想,便道不行,“我這肩膀上的傷又不礙事,這藥吃不吃的都不影響,可那許是人家救命用的東西呢,不行,我得讓哥哥還回去。”
“诶,君恩。”見秦君恩朝外跑,二姐忙追上一步道,“孝恩他已經出門了。”
秦君恩不管不顧,腰帶還抓在手上來不及往身上系,她只快步跑去藥房救下那株險些被藥童磨成粉末的珍貴藥草。
這一路橫沖直撞,結果還是慢人一步。
主要路不熟,秦君恩邊跑邊問有沒有人瞧見一輛滿滿當當載着貨物,還特別大的馬車從這條路上走過,以及馬車最後去了什麽方向,結果好不容易趕到晉王府門口,卻也只能眼睜睜的看着人家府裏頭的管家拿着紙筆、打開木箱一樣樣的清點登記。
看來正門行不通,秦君恩只好繞去較為偏僻的後巷,還是輕輕松松的蹬着牆面跳進了院子裏,不過這王府從外看着陰氣森森,內裏守衛倒是井然有序,這得虧自己身手了得,否則換了其他人,進來那一下子就得被人給當場拿下不可。
從院落到屋外長廊內,每十步定點一個守衛,每十二人一組巡邏隊來回走動,秦君恩在這樹叢中隐身走了十來步,庫房沒找着,人倒是被逼的動彈不得,畢竟是這般人多眼雜的地兒,稍有個不注意弄出什麽響動,今日怕是就逃不掉了。
于是無奈趁着巡邏隊轉身的剎那,秦君恩一個翻身再躍上牆頭,攀過屋頂趴在磚瓦之上,撐着自己的下巴颌确認進出搬取貨物的小厮最後進了哪間屋子,待人離去之後,她這才順着屋頂再一路向後轉移。
只是大白天的不好下去,瞧見今日天氣不錯,秦君恩就挑了一處最高的屋頂,仰躺在上懶洋洋的曬着太陽,想着這巡邏的隊伍總得有交接班的時候,趁那會兒守衛最松懈,自己再以最快的速度潛入庫房,然後放下東西便走。
這般計劃着,又無意聽聞房屋下有丫頭推開房門走出來道,“咱家王爺這病可怎麽辦才好,價值連城的人參靈芝一天天都是當着飯在吃,可是身子骨半分不見好不說,方才還咳出了好大一灘血來。”
王爺?晉王?
秦君恩好奇的翻了個身朝下望去,果然瞧見兩位姑娘端着藥碗以及拿上被血污弄髒了的衣裳出門來。
“咱家王爺這情況,能多活一天是一天了。”
姑娘們的語氣裏盡是惋惜,要說這常年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的男人,秦君恩倒是突然好奇起來得是長得個什麽模樣呢。
那肯定得比自己白不少吧,整日整日見不着擡眼,說不定是個從小就營養不良的小矮子呢,頭發黃成一片,幹幹巴巴跟個小蘿蔔頭的那種。
抱着這樣的好奇心,秦君恩小心翼翼的掀開了一片磚瓦,湊着眼珠子朝下望去,主堂內無人,桌椅旁無人,倒确确實實方才是嘔過一大攤血,就這撲鼻而來的血腥味伴着濃烈的藥草苦澀氣息,險些沒給秦君恩直接熏下去。
這麽難聞的味道居然還能住人,就這還把門窗閉的這麽緊,又不見太陽還不給通風,這是養病還是養蘑菇呢,他家王爺這沒病都得給憋出一身病來吧。
秦君恩無語,眼珠子再跟着四下亂轉,瞧入內寝的時候才從那青紗帳後望見一窈窕身影。
王爺發絲未束,一頭濃黑如墨的長發比姑娘家還要柔順,白色的內衫套在細弱的身軀之上,這個方位雖是瞧不見臉,可卻能明确望見那潔白如玉的脖頸線條,順着下颌一路往上,發絲輕輕挽在耳後。
許是天氣熱,所以被褥只蓋到腰側,露出來的手腕呈現病态的纖白,腰身處的衣物下陷一截,目光所至便覺不足盈盈一握。
但單看身形的話個子也不算矮,而且算起輩分來講,這哥們兒還是宋承治的小叔,曾是先皇最寵愛的幼子,如何也不該是個難看的人才對。
僅是背影便如此這般撩撥人心,說是個美人卻也不為過。
秦君恩正在心裏随意冒犯這位爺時,那安靜睡覺的男人卻突然背脊一僵,而後猛地坐起身來,只在瞬間瞧見那雙滿是狠戾的眼睛,秦君恩便聽得一句。
“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