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夜半心驚
“芙城月下柳……”一道清麗的身影緩緩走上拱橋,随即,女子手扶紫蕭,輕輕吹奏了起來。
熟悉的音調,熟悉的背影,伍歲晏伸出顫抖的手,“雪岫。”
蕭音戛然而止,女子轉過頭來,雙眼有些空洞,面色楚楚可憐,聲音悲涼,“我在皇都凄楚而死,你卻在芙城逍遙快活,左擁美人,右享溫柔……”
女子搖頭冷笑,“歲晏,你當真将我放在心上嗎?”
“雪岫……我……”伍歲晏艱難開口,卻說不下去。
女子轉過頭,繼續朝橋的另一端走去,幽遠的聲音回蕩在空中,“你曾對我許下那麽多諾言,我以為真的可以天荒地老,永恒不變。卻原來……也只是鏡中花,水中月,随風散了……”
“雪岫!”伍歲晏猛地坐起身,待看清眼前的情狀,伍歲晏微松了一口氣。只是,一場夢。屋內燃着昏暗的燭燈,鼻間充斥着略濃的藥熏。
感覺頭還有些昏沉,看了看外面的天色,正是月上中天,時辰還早。
看了一眼趴伏在桌面的蕭越心,旁邊小爐上溫着藥壺。
伍歲晏輕嘆着下了床,抱起蕭越心,将她放在了外間的榻上,蓋好被子,又靜靜看了一陣。
這麽大的動靜,都沒有醒,可見這些天為了照顧自己真是累壞了。她又不願意讓寒清他們幫忙,非要自己親力親為。
伍歲晏撫了撫蕭越心的臉,有些心疼,又有些愧疚。
轉身回到內室,端起藥壺倒了一碗湯藥,緩緩喝下。想起剛才的夢境,伍歲晏的心還是沒能平複。這些年,他時常夢到雪岫,但從未有過這樣的情境。難道,她當真怨怪自己嗎?
感覺屋裏有些悶,伍歲晏索性披上披風,推開門來到院中。月色清亮,灑在院中,仿佛染了層銀霜。
四周很安靜,甚至安靜地有些過分。
伍歲晏看了看四周,寒清、留雲、游容他們都睡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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按說,萬若塵的人也該醒着神才對。
想着,反正都醒了,一時也睡不着,伍歲晏便朝院外走去。這珊園還挺大,趁着月色明亮,夜游一番,倒也不錯。
可惜越心睡地沉,不然,和她一起游園也好。
算了,如果叫醒越心,留雲他們估計也得跟着,那還真是折騰人。
伍歲晏一邊想着,一邊已經跨出了院子。
無故刮起一陣冷風,再看着園中稀疏的燈火,真是顯得蕭瑟無比。
想來,還是斜陽居好。雖然僻靜,卻不會有這樣的蕭索感。
穿過幾重門廊,一個人影也沒見到。伍歲晏不免覺得有些奇怪,按說高家這樣的人家,建造了這樣規模的園子,家丁或是護院應該不少。晚上不說有守門的,巡邏的人也該有些才對。
可這一路走來,既不見鎖門,也未見巡邏的家丁,實在太過寂靜了些。
伍歲晏又看了看身後,似乎萬若塵的人也沒有跟在身後?
伍歲晏攏了攏披風,真別說,他一個大男人走在這樣偌大的,死寂一般的園子內,吹着寒風,看着随風晃蕩的孤燈,還真有了些怯意。
笑着搖了搖頭,怕是最近病地糊塗了,死人都不知見過多少,莫非還怕這園子裏鬧鬼不成?
想到這裏,伍歲晏繼續往前走,他偏不信邪。
枕歌是在一陣胸悶氣短的不适感中醒過來的,緩緩睜開眼,卻發覺屋內的燭燈不知道什麽時候熄滅了。
奇怪了,睡之前她明明檢查過燭燈,應該是可以燃到第二天的才對。有風罩擋着,應該不會被風吹滅啊。
不過好在窗外月色正好,屋內的情況還是看地比較清楚。可就在枕歌的目光掃了一圈之後,她驀地怔住了,然後渾身一僵。
這不是她剛才入睡的廂房!
屋內的器物擺設完全換了一種風格,到底是她的記憶出了錯,還是……她被人給移動了?
若是後者,那實在太驚悚。
她再貪睡,也不至于睡地如此死。更別說,萬若塵就在附近,院裏院外也還有萬若塵的人。誰又會有這麽大的能耐,瞞過他們将她移到這裏來?
深深的涼意襲上心頭,枕歌屏息凝神靜靜聽了一下周圍的動靜,确定四周沒什麽奇怪的氣息之後,才緩緩掀開被子,下了床。
來到門邊,先是輕輕打開一條縫朝門外看去,果然已經換了地方。
門外不是院子,而是一條小徑,旁邊則是灌木花草,這屋子似乎是建在草木之間?
不遠處的枝葉間,似乎閃爍着零碎的燈光。
想了想,枕歌打開門,朝那光亮處走去。
撥開密密的枝葉,一座四角大亭出現在眼前。亭角挂着幾盞搖晃的糊紙燈籠,亭中設了長案,上面燃着燭燈,擺放着一些食物,而一個蒼老的身影正背對着枕歌立在案前。
“你醒了。”亭中之人轉身看向枕歌。
枕歌心中一驚,她剛才故意放輕了腳步,而且她所立的地方離亭子其實還有些距離。沒想到,他居然會聽到她的動靜!
枕歌凝眉走近,看向那人,聲音清冷,“高老太爺的本事,真是不小。”
高老太爺輕笑起來,并不多說什麽,只是将手中的香炷遞向枕歌,“所謂客随主便,還請枕歌姑娘将就一下我這老頭子的規矩。”
枕歌看了看高老太爺的神色,又轉而看向了長案之後展開的一幅畫像。畫中并肩立了兩個人,卻是背影。兩人皆身着紅袍,袍上繡有雲龍、雲鳳紋。
枕歌看地心驚,再看桌上之物,應該都是祭祀之物。
“枕歌姑娘放心便是,這園子建成已久,你們今晚過來,對我來說,只是個意外。”高老太爺出聲。
“其他人呢?”枕歌問。
“我說過了,今天你們會出現在這裏完全是意外,我并沒有傷害你們的意思。”高老太爺接着道。
枕歌的餘光觀察了一下四周,似乎并沒有其他人在場。面前這人,的确不是簡單的人。
走上亭階,接過高老太爺手中的香炷,來到案前鋪好的圓墊上跪下,枕歌朝着畫像恭敬拜了幾拜,然後起身插好香炷。
“枕歌姑娘,可想聽個故事?”高老太爺向亭外走去。
枕歌轉身看向高老太爺的背影,這才發現,他根本沒有拄拐杖,但一樣走地很利索。
“我有地選擇嗎?”枕歌反問。
高老太爺一笑,伸手一引,“枕歌姑娘這邊請。”
枕歌最後看了一眼那畫像,走下了亭階。
兩人來到剛才枕歌醒來的地方,不過眼下已經燈火通明。兩人進了屋子,在外間相對而坐,桌上還有滾滾的熱茶,以及一些精致的點心。
“有一個家族……”高老太爺拈了兩塊糕點放在枕歌面前,“嫡母無子,庶子承家,可嫡母卻死死地攥着家權。後與承家的庶子發生了矛盾,這嫡母便絕了這庶子的嗣,甚至還要奪他的命。
家族內讧,外人自然會觊觎。很快,這庶子便面臨着內憂外患的局面,而他的身體也越來越差。所幸的是,他在臨終前,能與心愛之人共度最後一段美好的時光。”
看了一眼枕歌的神色,高老太爺一笑,“是覺得這故事太普通了?”
枕歌搖頭,“我只是在想,這庶子到底是幸,還是不幸。若說幸,他一生都在遭受嫡母的打壓。若說不幸,他又能與愛相伴,直至生命的終結。”
“可憐之人必有可恨之處。”高老太爺接着道:“如果這庶子當初肯狠下心來,扳倒他的嫡母,那麽只怕無論內憂外患,都是能夠解決的。
也不至于到了最後,會落得個家破人亡的結局。所以說,有時候太過仁善,并不是什麽好事。”
“每個人都有自己的選擇,何苦一概而論?”枕歌道:“時也,命也。你又怎麽知道,他當初如果做了不同的選擇,結局就一定會不一樣呢?或許,這本身便是一種天意。”
高老太爺一笑,“如果真的是天意,就不會還有意外發生。有時候,一點意外,足以改變很多事情了。”
“高老太爺語境高深,恕小輩實在聽不明白。”枕歌垂下眼眸,“故事聽完了,我可以去見其他人了嗎?”
“此去皇都,兇險萬分,枕歌姑娘真的打算冒這個險?”高老太爺不答反問。
“這是小輩之事,不勞高老太爺挂心。生死由命,我看有些事情勉強不來,多想無用。”枕歌回答。
高老太爺點頭,“的确,有些事情在人為,也需看天意。希望,我們還能再見面。枕歌姑娘,一路保重。”
話語一頓,高老太爺聲音有些疲憊地道:“我與枕歌姑娘投緣,所以請枕歌姑娘過來閑聊幾句。至于其他人,必然還在熟睡當中,我的人并不曾打擾。”
聞言,枕歌騰地站起身,走到門口,不由又回頭看了一眼高老太爺,然後轉頭快步離去。
高老太爺看着枕歌離去的背影,感嘆,“模樣像,眼神脾氣更像。重情重義,卻未必是件好事。”
“皇都那邊,真的不用打聲招呼?”另一道聲音在屋內響起。
“不必。”高老太爺悠閑地抿了一口茶,“管立那家夥,想來是連看家的本事都教給她了。如果不是她與萬若塵扯上了關系,我們還未必這麽快找到她。我不相信,她連這點自保的本事都沒有。”
頓了頓,高老太爺接着道:“還是讓人暗中看着,但不到萬不得已,無需出手。”
另一道聲音不由淡笑,“口硬心軟。”
高老太爺搖頭,“她是我們最後的希望,必須保證萬無一失。收拾一下,我們也該離開了。好好檢查一番,千萬別留下什麽線索。那個萬若塵,鼻子靈地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