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四十二顆南瓜子
村田晚上不在外面過夜, 吃完飯就向津美紀他們告別,準備搭晚班車回家。伏黑惠換了衣服,送他去車站。
晚班車人少, 進站口頗為冷清。村田在檢票的機器前面站定, 道:“你快回去吧,我到家了會給你發消息的。”
遠處傳來電車即将入站的聲音,哐哐當當的。村田站着沒有動, 在等伏黑惠回複——好像他們兩個人都很擅長說完話後, 安靜的等對方答複。
伏黑惠從衣服口袋裏拿出一個紅色巴掌大的禮物盒, 放到村田手心:“新年禮物……提前和你說新年快樂。”
寒假過後很快就是春假, 然後過年。
村田彎起眼眸笑了笑, 兩只手捧着禮物盒子:“我回家再拆。”
伏黑惠:“好。”
電車入站的聲音更近了。
村田眼巴巴的看着伏黑惠——伏黑惠猶豫片刻,試探着開口:“一路順風?”
村田向他揮了揮手:“好哦。”
他過了檢票口, 背影輕快的越過器械和零散人群,跑遠。跑得足夠遠後,村田又回頭,遠遠的再向伏黑惠揮手。
伏黑惠不自覺笑了起來。他這次沒有收斂笑意, 笑容顯得無奈又遷就包容。他擡高手臂, 學着村田的樣子,對他揮手。
村田回到家時天色已經很暗了。他陪家裏人吃了頓晚飯,日常練習, 然後睡覺。
第二天天不亮, 他又起來進山晨練,把刀也帶上了。一直到太陽逐漸爬出山頭,村田結束了一日之晨打開身體的晨練, 去寺廟裏幫忙打掃衛生。
練習時為了方便, 村田穿得是短袖短褲, 羽織外套裹着日輪刀被他放在了寺廟裏面的臺階上。他拿着一把竹枝掃把在掃地,幾個小孩蹦蹦跳跳的跟在他後面。
“哥哥你穿短袖不冷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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村田:“鍛煉了就不會冷。”
“哥哥我可以摸一下你胳膊嗎?”
他大大方方的把胳膊伸過去:“摸吧摸吧,第一天才的胳膊。”
小男孩摸了一把,少年胳膊上起伏繃緊的肌肉線條很漂亮,摸上去時硬硬的,又很韌,透出熱度來,居然比他手指溫度要高許多。小男孩驚呼:“好厲害!真的是熱熱的!”
“我也要摸!”
“肚子可以摸嗎?”
“背上可以摸嗎?”
突然被一群小孩圍起來摸了好幾把的村田:“……”
現在的小孩子是不是太開放了一點?喂喂不要這麽自覺的掀開我上衣摸進來啊!!
“好了好了,大家快去做早課吧,不要給村田添麻煩。”
男人低沉渾厚的聲音傳來,剛剛還皮得上蹿下跳的小孩子們瞬間老老實實站成一排,應聲進寺廟裏面上早課。說話的男人年紀約莫三十上下,僧袍下的身軀高大雄壯,站在那裏即使不說話,也能給人莫大的壓力。
他眼睛覆蓋有一層白翳,無法視物,眼皮半阖時似乎是菩薩低眸哀泣的姿态。
村田把掃把靠到臺階上,雙手合十對男人行禮:“早上好,悲鳴嶼師父。”
悲鳴嶼露出一個微笑:“早上好。你們已經放寒假了嗎?”
村田:“嗯,前天就放了,我有點事耽擱了一點時間,所以今天才過來。”
悲鳴嶼一只手摸了摸村田的頭,另外只手保持單掌施禮的姿勢:“沒有關系。進來聽早課吧?你也很久沒有過來了。”
自從村田去東京之後,寺廟這邊确實來得少了。他沒有異議,将掃帚放回原地後,抱着自己的日輪刀和羽織外套,跟悲鳴嶼一起進內堂。
寺廟內堂兩邊都是推開的木門,冬日的晨光照耀在內堂整齊的桌椅上,小孩子們不太整齊的讀書聲朗朗入耳。
村裏很多孩子都不去幼兒園,而是在寺廟裏啓蒙。上午在寺廟裏上課,然後下午去劍道場練習——村田七歲之前也是這樣過來的。
他一進來,就有小孩偷偷沖他擠眉弄眼。村田沖對方扮了個鬼臉,躲到課堂最後面去了。
悲鳴嶼看不見,但他知道村田跑到最後面去了。他無奈的笑了笑,倒也沒有說村田什麽。
村田以前上學的時候就喜歡坐後排,因為方便走神。不過曾經小孩子的桌椅,如今要擠下個高腿長的少年,多少有點勉強了。
他曲着小腿在座位裏縮了一會,就開始不舒服的頻繁換姿勢。
被村田随便折了兩下鋪在桌上的羽織,作為墊子用來托着他的日輪刀。村田的日輪刀今天也和平時不太一樣——原本刀鞘和刀柄一般玄黑色的刀,今天劍柄上卻多了一個碧色的劍穗。
說是劍穗,也不太像。
那是只繩編蜻蜓,通體都是高飽和度的翠色,被晨光一照,依偎着黑色冷硬的日輪刀刀鞘,顯得柔和可愛。
村田在朗讀聲裏走神,手指無意識撥弄着那只蜻蜓,仿佛将它當成了真正的蜻蜓。直到身邊有人坐下——村田轉眸掃了一眼。
他本來只是随意掃過去一眼,卻忽然視線停住。
在村田身邊坐下的不是小孩子,而是年紀與他相仿的少年,只是個子要比村田更矮一點,戴着眼鏡,裹有厚厚的冬裝。
冬裝厚重,他坐下時是一屁股摔倒在椅子上的,姿勢有點滑稽。但是村田卻笑不出來,甚至有些刻意的,把目光挪開了。
他不去看身邊坐下的少年,對方卻主動和他搭話了:“好久不見啊,理奈。”
村田:“……好久不見。”
“你還真是一點沒變。”
少年笑了笑,說話時嘴巴裏噴出白氣,臉頰被凍得發紅。他羨慕的看着村田落在外面的胳膊:“身體好真是讓人羨慕,冬天也可以穿着短袖短褲在外面跑。”
村田鼻腔裏發出一個單調的音節詞,算作回應,除此之外便冷淡的沒有再說話。
兩邊打開的門吹來了穿堂風,少年抱着自己胳膊打了個噴嚏,吸溜着鼻子,問:“外套能借我擋一下風嗎?”
村田:“不能。”
少年笑出聲,身子往後仰,道:“好小氣,我們還是一起長大的呢,連件外套都不借給我。”
“我要回去了。”
村田站起身,把桌上的羽織外套撿起來,搭在臂彎,垂眸居高臨下的看着少年。少年立即笨拙的從桌子和椅子的縫隙中爬起來,拍拍自己羽絨服的外套:“一起吧,剛好我也想回去了。”
村田:“……”
他好煩。
腦子裏不可抑制的冒出這個念頭,村田扭過頭去,緊繃着臉。兩人先是向悲鳴嶼大師告別,然後一起下山。
村田倒是巴不得立刻甩開對方——但是兩人家住得很近,幾乎可以算是鄰居。而且森川早苗身體不好,村田也擔心自己如果先走了,他在山路上被什麽野獸吃掉。
兩人沉默着一起走了段路,村田遷就森川的速度放慢了腳步,但是沒有說話。走了一半,森川忽然開口:“是河啊。”
村田擡眸看過去,是那條他很喜歡的河。冬天河面上沒有蜻蜓,碎冰随着河流往下。再過幾天,或許河面上就會結起一層薄薄的冰。
他不說話,森川便自顧自的開始說話:“理奈從小就和大家不一樣。那時候我們都喜歡在道場的榻榻米上躺着吹風吃西瓜,或者去寺廟裏玩捉迷藏。但是你一直不和我們玩。”
“小時候我想找你去玩踢罐子,結果被你揍了一頓……道場裏有人沒挨過你的揍嗎?好像沒有——就連女孩子和你切磋的時候也會被你用木劍打到手腕呢。”
村田有點不耐煩,但勉強忍下了,赤紅色眸子瞥他:“說話的時候別停下腳步,還有一點路就到家了。”
走完這點路就可以甩掉這個讨厭鬼了!
森川:“也不是所有人都挨揍了。樹裏就從來沒有挨過你的揍。”
他盯着村田,眸色略深而沉,表情深幽:“你從小就很喜歡樹裏啊,和她對練的時候會故意輸掉,因為樹裏喜歡蜻蜓所以去河邊給她抓蜻蜓,因為樹裏的眼睛是綠色的所以你也很喜歡那把綠色的日輪刀。”
“因為樹裏身體不好不能參加大家一起的游戲,所以你也從來不和大家玩。大家一起捉迷藏的時候,你就陪着樹裏坐在河邊看蜻蜓。”
森川垂眸,目光落到村田的日輪刀上。他看着村田刀柄上晃來晃去的,柔軟可愛的綠色繩編蜻蜓,眉眼彎彎輕笑:“我還記得你以前說過,你的刀不需要累贅的裝飾品。”
“但如果是長得像樹裏的所有東西,就無所謂,就可以挂上你那把刀了是嗎?”
村田皺眉,擡手一按刀柄,手掌籠着那只翠色的小巧蜻蜓。森川見他并不想理自己,也不生氣。
他微笑着,從自己羽絨服外套裏拿出一罐汽水,遞到村田面前:“要喝汽水嗎?啊不好意思……我忘記了,你現在應該很讨厭喝汽水。”
“畢竟樹裏死前對你說的最後一句話,就是讓你去幫她買汽水。所以只要一看見汽水,你也會想起樹裏躺在地上,血紅色蔓延開的樣子……”
森川的話還沒有說完,村田伸手從他手上拿走了那罐汽水,單手打開,面無表情的喝了一口。汽水已經溫了,沒什麽氣,他舔了舔唇,嗤笑:“難喝死了。”
“你該慶幸現在快過年了,我媽不準我這段時間打架,不然剛才在寺廟裏你就會我摁在桌子上打了。”
他往森川的方向走了一步,森川立刻臉色蒼白的往後連退好幾步,差點摔倒;別看他剛才說得很起勁,但骨子裏還是怕村田。
正如森川所說,村子裏和村田同齡的小孩小時候就沒有不挨村田揍的。不過被村田主動揍了的很少,大多是非要粘着村田,被村田嫌麻煩直接摁在道場地板上一頓教育,然後哭着跑掉的更多。
森川便是後者,而且被村田揍了不止一次。
村田捏着汽水罐子,挑眉時帶出幾分嘲弄的表情:“明知道打不過還要來找麻煩,你有病啊?”
“刀也好蜻蜓也好河也好,因為我喜歡所以才喜歡的,跟樹裏沒有關系。還有,最重要的一點——”
他松開手,讓那枚繩編蜻蜓落下,綴在刀柄下方輕輕搖晃:“劍穗也和樹裏沒有關系,是我男朋友送的,所以才特意挂在劍柄上。”
“山路走完了,接下來的路你自己滾吧,我不陪傻逼了。”
“不可能!”
森川煞白着臉,卻還要嘴硬的反駁:“都是借口!你就是不敢承認!”
村田:“……”
神經病啊這個人?
回到家裏,村田把刀和羽織放下。剛好夏紀在院子裏抱着暴風雨看書,見他手上捏着罐汽水,詫異:“你不是讨厭喝這個?”
“讨厭鬼硬塞的,外面又沒有垃圾桶,我就帶回來扔了。”
村田轉手把汽水罐扔進垃圾桶,眉頭一皺,問:“我和樹裏看起來很像生死虐戀的情侶嗎?”
夏紀:“……就是以前經常來我們道場觀戰的那個小姑娘?”
村田點頭。
夏紀摸了摸自己的下巴:“可能因為你們高低算個青梅竹馬吧,而且你小時候只和樹裏玩,其他人不管男女找你練習都會被你打哭。一開始大家都覺得你年紀小嘛不開竅,結果每次輪到樹裏跟你對戰的時候你就主動放水,所以大家就誤解了。”
村田用手指勾了勾刀柄上墜下來的蜻蜓劍穗,疑惑:“樹裏又不練劍,她就随便比劃兩下玩兒而已,我沒必要認真和她打吧。”
“再說了,為什麽沒有人反思一下,那麽多小孩我只和樹裏玩——當然是因為只有樹裏長得好看又安靜,不會硬拉着我去玩泥巴啊!”
夏紀啞然失笑,卷着書本慢吞吞的晃動秋千:“因為大家都不想從自己身上找原因嘛。與其承認是因為自己又菜又幼稚才被你嫌棄,不如堅定的覺得你就是喜歡樹裏所以才不和別人玩……大概類似于這種心情。”
村田露出了無語的表情。他把暴風雨從夏紀腿上拎起來,非常不客氣單手的捏着小狗後脖頸給它拍了張照片:“來,讓你爸看看你胖成什麽樣了。”
照片拍下,村田點開置頂對話,把照片發給伏黑惠。
【村田:(暴風雨被揪着後脖頸.jpg)
伏黑惠:……會不會太胖了?
村田:我也覺得,要不然給它夥食減半吧?
伏黑惠:一口氣減太多好像也不太好,要循環漸進的來,這種事情。
村田:好哦。
伏黑惠:(攤開的書.jpg)
伏黑惠:這一頁在講怎麽種南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