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四十一顆南瓜子
在昏暗的光線中, 伏黑惠那雙碧色的眼眸格外的亮。那種綠好像刀鋒上綴着的冷芒,于暮色中泛着光。
但他此刻又沒有刀鋒那樣危險。
同時也不安全。
村田形容不出來,他覺得伏黑惠現在身上的危險性, 好像和一開始遇到時給他的危險的感覺, 不太一樣了。這種微妙的區別, 村田大概能感覺出來,但因為是沒有接觸過的陌生感覺,所以他不明白是為什麽。
伏黑惠還在耐心的等着村田回複,長長的眼睫毛尖上落着一點玫瑰色的落日餘晖。
村田湊近,嘴唇貼到伏黑惠嘴唇上。
是軟的。
有蘋果的味道, 新鮮的甜味。
因為貼得太近了, 所以能夠很輕易的感覺到對方的呼吸。村田的呼吸比平時更急促一點,伏黑惠也是。
伏黑惠往下垂了垂眼睫, 眼眸半阖。那點漂亮的綠頓時被掩蓋起來——村田愣了一下, 也學着他,把眼睛閉上。
空調出風口的聲音, 呼吸的聲音, 還有其他更細微的, 咽口水的聲音,窸窸窣窣的交纏在一起。村田眼睫不自覺的抖了一下, 感覺到伏黑惠的手指穿插進自己指縫。
兩個人都不是疏于練習的人。平時練習勤快最直接的證明就是少年指腹和掌心的薄繭。并不算嬌嫩的皮膚互相摩擦,伏黑惠的指尖不小心搭上村田手腕內側。
規律的脈搏聲也混進來, 一跳一跳的抵着伏黑惠指尖。
手腕內側的皮膚遠比其他地方更柔軟一些,就這樣貼着伏黑惠的食指指尖。脈搏的規律起跳順着食指尖一直落到伏黑惠的心髒上,他呼吸頻率變得更亂, 五指不自覺收緊。
眼睛是閉着的, 但是沒有完全閉上。在一層薄薄的黑暗裏, 伏黑惠看見交錯隐秘的絢麗光線。那是落日混雜暮色的餘晖,是深色煙藍裏隐晦鋪展的玫瑰色。
明明只有嘴唇柔軟的相貼,伏黑惠卻覺得心跳得很快,好像做了什麽了不起的壞事,滿足又刺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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貼了一會,村田往後退,兩人之間的距離拉開。
村田低頭長吐出一口氣,道:“好熱。”
伏黑惠的眼眶略微有點紅。他松開了村田的手,站起來:“我去調一下空調溫度……遙控器好像放在客廳了。”
村田:“好。”
伏黑惠出門去找遙控器——走出房間後,把門關上,他單手捂住自己的下半張臉,背靠着門滑坐下來。心跳聲快得好像要從喉嚨裏跳出來,伏黑惠呼吸急促起來,随即手掌往上移,他把自己的眼睛也遮起來了。
面前視野又變成那種薄薄的,若有若無的黑色,混雜了一點玫瑰色。
阿理嘴巴好軟。
有蘋果的味道。
手腕是熱的,手指也是。
想再抱一下他的腰。
電視劇裏接吻好像都是要伸舌頭的。但是不知道為什麽,當時腦子裏一片空白,完全忘記了……突然到現在就想起來了。
阿理也不會吧?應該不會。他看起來比自己還笨拙。
想要慢慢來……又想快點進行到下一步。牽手的時候能感覺到他手指修長又漂亮,骨節很明顯。
很适合——
腦子裏滾過各種亂七八糟的念頭,伏黑惠慢吞吞的放下手掌,眼眶的紅也蔓延到臉頰和脖頸上。
一門之隔,村田坐在原地,低頭看了看自己的手——指縫還有點紅紅的,是剛才伏黑惠把手指穿插進來時摩擦留下的痕跡。他把手舉起來,對着窗戶。
昏暗的光從窗戶外面透進來,星光,落日的光,新月的光,交錯在蒼白的皮膚上。
村田稍微曲起手指,修長的指節投下陰影,錯落在掌心和手腕。他看見自己手腕內側一點不甚明顯的手指印,是伏黑惠抓的。
“好奇怪……”
他自言自語,看着自己掌心,“有種——有種說不上來的感覺。”
和日輪刀不一樣。
日輪刀是村田熟悉又喜歡的東西。伏黑惠是村田不熟悉但是同樣喜歡的東西;他一開始很像村田心愛的刀,然後又像表面易碎實則堅固的寶石,最後……最後是伏黑惠。
伏黑惠變得不像任何東西了,村田找不到可以替代形容伏黑惠的詞彙或者事物。
他從村田對日輪刀的臆想裏剝離出來,從親到嘴唇的那一刻開始。
村田捂住了自己心口,感覺心髒要從裏面跳出來了。他後知後覺的,整張臉都開始泛紅。
各種亂七八糟的東西從村田腦子裏跑過去,一會兒是兔子蘋果,一會兒是日輪刀,一會兒是伏黑惠貼近時,低垂半阖的眼眸。
他覺得有點坐不住了,幹脆癱在地上,把自己呈‘大’字形攤開。
伏黑惠進屋,手裏拿着遙控器。他看見村田攤開手腳躺在地上,一愣:“……你在幹什麽?”
村田認真:“散熱。”
伏黑惠:“……”
他把溫度調低了,在村田旁邊坐下,垂首看着村田——村田梅紅色的瞳孔在黑暗中,顏色似乎更通透了。
他的瞳仁要比正常人更狹長一些,是更深的赤紅色。
村田:“為什麽一直看着我?”
伏黑惠心情已經平複很多,他用食指戳了戳村田的臉頰:“真的有這麽熱嗎?”
村田歪過頭,直接把臉頰壓到伏黑惠虛握的拳頭上:“熱啊,你看,燙的。”
比手指溫度更高一點的臉頰壓到手背上。伏黑惠眼神飄忽了一瞬,指骨承受着村田壓上來的重量。
他忽然也覺得有點熱了。
明明穿得不厚,但是莫名感到燥意,熱得頭皮都麻麻的,好像被裹進被窩裏。
伏黑惠想了想,道:“那把空調關掉吧?”
村田覺得這個辦法可行,點頭:“好哦。”
伏黑惠站起來關空調,然後去把窗戶打開。他房間的窗戶靠着床,可以把大半個身子都探出去,俯視外面:外面是被薄雪覆蓋着的灰白色居民樓,高高低低的電線穿行在間隙之中。
幾粒雪花落下來,從伏黑惠眼前飄過。他吐出一口白氣,那幾粒雪花被吹得往外飛。
伏黑惠回過頭:“阿理,下雪了。”
“下雪了?”
村田爬上床,湊到伏黑惠身邊,往外探出身子,“真的耶!”
小小的雪花,冰冰涼涼的落在他發梢和臉上。村田沖着前面吹了一口氣,逐漸密起來的雪花被那口白氣吹出去,打着旋,飄遠。
伏黑惠目光柔和了一點,但他臉上表情還是沒怎麽變,有點繃着,冷淡的神色,道:“太幼稚了,你。”
“別探得太出去,容易摔下去。”
他拽着村田的衣服領子,把他往後拉。村田幹脆倒下來,躺在伏黑惠床上,把小腿搭到窗戶上,腳吊在外面。
雪花也落到他腳上,軟的,冰冷的。
村田仰頭看着頂上素白色的床罩頂,道:“你說樓上要是有個小孩這時候也伸出頭來看雪花,結果看見樓下窗戶吊着一雙腳,會怎麽想?”
伏黑惠握住村田的膝蓋,把他小腿從外面扒進來,塞進被窩裏:“會報警。”
外面是冷的,但是被窩裏稍微有點溫度。村田不怎麽怕冷,但因為被子是伏黑惠蓋的,所以他沒有蹬開。
他還想和伏黑惠說一說報警的問題,這時候外面響起門鎖打開的聲音,然後是少女輕快的腳步聲:“惠!我回來了——我們今天晚上吃壽喜鍋吧?”
還捂在伏黑惠被窩裏的村田:“……”
剛把村田塞進被窩裏的伏黑惠:“……”
村田爬起來,抓住窗戶框:“我這就跳出去——”
伏黑惠面無表情的抱住他腰,把人拖回來:“冷靜點,問題不大……”
“惠,你在和誰說話啊?”
津美紀探頭進屋,然後就看見村田一腳踩在窗戶框上,半邊身子已經探了出去,而伏黑惠板着酷哥臉死死抱住少年腰部的場景。
外面應景的飄進來幾朵雪花,場面一度十分尴尬。
津美紀:“……”
她往後退了兩步,輕輕把門關上:“打擾了,你們繼續。”
伏黑惠把村田從窗戶框上抱下來。他本來想用單手的,然後發現有點吃力——伏黑惠猶豫了一下,覺得安全至上,還是兩只手環着把他抱了下來。
村田被放置到地板上。他手足無措的不知道該看哪裏,這時候伏黑惠已經走到他身邊,用手掌心輕輕推了一下村田。
津美紀幹咳一聲:“那個……來,來都來了,晚上要留下來一起吃壽喜鍋嗎?”
村田:“……好哦。”
做飯這種事情村田實在是幫不上忙。他和他大哥的廚藝只能說是平分秋色不相上下,兩人唯一的區別就在于夏紀至少會做蛋炒飯這項獨居大學生基本技能。
而村田連蛋炒飯都不會做。
直到津美紀拿出菜刀開始切牛肉時,村田忽然找到了自己可以幫忙的地方,自告奮勇開始幫忙切菜。津美紀本來還擔心村田會不會切到手,但是和村田亮晶晶充滿期待的雙眸對視片刻,她暫時敗下陣來,将菜板和菜刀讓給村田。
伏黑惠擔心的畫面并沒有出現,村田切菜切得熟練漂亮,每片牛肉厚度都像是比着尺子量出來的。
津美紀忍不住誇贊:“刀工真好。”
村田謙虛道:“一點小技巧罷了——”
有了切菜作為開頭,兩人居然很快就聊了起來。最後反而是變成伏黑惠完全插不上話。
雖然平時他在家裏也和津美紀說話很少。
切好的菜分類放進盤子裏,津美紀從廚房櫃子頂上找到了往年用的壽喜鍋專用鍋。指揮少年們将東西搬到客廳,她将壽喜鍋的插頭插上電——鐵鍋逐漸加熱,津美紀把牛油放進去溶解。
然後是蔥段,洋蔥,牛肉。
香味很快蔓延開,熱氣和食物的味道籠罩着整個客廳。
村田挨着伏黑惠坐,滿臉期待的看着津美紀往上面澆汁。湯汁煮沸後就可以往裏面放蔬菜了,津美紀買回來的蔬菜就是壽喜鍋常見的蘑菇豆腐莴苣等等。
新鮮的蔬菜下鍋後很快透出半熟不熟的顏色,津美紀準備趁這個機會去盛飯,擡頭時卻發現村田已經把飯盛好了。他甚至還貼心的拿了筷子,遞給津美紀——津美紀一愣,接過村田遞過來的碗和筷子。
伏黑惠:“你有不吃的蔬菜嗎?”
村田:“沒有,我都喜歡。”
伏黑惠眼眸瞥了他一眼,村田躍躍欲試的看着壽喜鍋,一副好想吃好想吃但是又不确定食物煮熟了沒有的表情。總之,沒有半點勉強自己的模樣。
……這個大少爺,是不是也太好養活了?
他把牛肉從鍋底挑出來,撥到靠近村田的位置:“牛肉,豆腐,娃娃菜。”
“這些熟了。”
壽喜鍋的鍋底味道偏鹽甜,在湯裏燙熟的食物蘸點辣蘿蔔泥,最适合冬天吃了,又暖和又滿足味蕾。
吃完後津美紀還沒有來得及開口,村田和伏黑惠已經自發的開始收拾碗。他們各自在家裏都習慣了收碗,看見對方和自己同時站起來時還有點詫異——但很快,伏黑惠臉上那絲詫異就消失不見。
他道:“我來就可以了。”
村田:“算了算了,一起吧,兩個人還快點。”
最後還是兩個人一起收的碗,但是洗碗的人是伏黑惠。村田站在廚房門口看他洗,嘟哝:“真的不用我幫忙?”
伏黑惠:“……洗碗池面前也站不下兩個人。”
村田看了眼廚房洗碗池的大小,點頭:“确實哦。”
伏黑惠垂眸洗碗,手上沾滿洗潔精的泡沫。他遲疑了一會,開口:“其實你不用這麽拘束,按照你平時在家裏的樣子就好。”
村田疑惑:“我沒有拘束啊?我已經和姐姐混熟了。”
伏黑惠:“……”
他側過頭,碧色眸子審視似的看着村田。村田滿臉茫然,好像真的不明白自己哪裏拘束了——伏黑惠頓了頓,道:“你在家裏,也這麽積極的洗碗嗎?”
村田理所當然答:“肯定要積極啊,不會做飯的人連洗碗都不積極,那就有點過分了。”
他忽然間理解了伏黑惠的意思,啞然失笑:“你不會以為我是那種完全不做家務的人吧?”
伏黑惠:“……”
至少在村田切菜之前他是這麽以為的。
村田有點無奈,解釋:“我日常家務基本上都會做,除了做飯實在學不好之外——而且只是做得不太好吃,非要吃的話也沒有到不能下嘴的那種地步。”
他走到伏黑惠旁邊,接過伏黑惠洗幹淨的碗筷擺放回碗櫃裏,順便誇了一把自己:“不僅是家務,修燈泡修水管修冰箱這些我也會!”
伏黑惠:“……這些技能點看起來就和你毫無關系。”
村田笑了起來,眼眸彎彎的:“那這些可以當加分項嗎?”
他明明是用調侃的語氣說出這句話,笑意淺淺的。伏黑惠卻覺得心口有蝴蝶在撲騰。他垂眸,臉上沒什麽表情:“不可以。”
“因為裁判不可以參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