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5章 血祭(完結) 他到底是怎麽知道的
“滴答、滴答——”藥水從輸液管裏落下, 在?小瓶中激起圈圈漣漪。
鎮上醫院的?條件實在?有限,裝修風格還是八十年代,牆面塗着綠漆, 掉得坑坑窪窪, 處處透着股拙樸老舊。
病床上,薄薄的?被子甚至難以勾勒出?下面那人單薄的?身?軀, 他呼吸微弱到幾乎聽不見,因為後腦勺被開了個大窟窿所以只能側卧着身?子,原本細長的?手?指現在?也稍稍有些浮腫。
姚景容坐在?床邊,低着頭,像是在?沉思。
房門響了聲, 從外面走進來一?個小護士,看?了看?輸液情況,随手?在?記錄本上寫了什麽, 還貼心?地替病人掖了掖被子。
看?着自打進入這?個房間後就一?言不發滴水未進的?姚景容, 小護士好心?提醒道:“您在?這?邊守了兩天了,也沒看?您吃點東西,要不要幫您帶份晚飯, 不然再?這?樣下去您也會吃不消的?。”
姚景容還是一?動不動,像尊冰雕, 對于護士的?好心?詢問卻?是頭也不擡,未給予任何回應。
護士也不再?和他浪費口?舌,打開病床旁邊的?小夜燈,輕輕走了出?去。
從黑水村回到地上已經過去了整整兩天,文熙淳就這?麽睡了兩天, 醫生說他的?情況雖不算嚴重,但也實在?不容樂觀, 後腦勺本就脆弱,再?被鋤頭猛戳那麽一?下,好在?是沒有傷到要害,但因送來時浪費了太多?時間,導致他已經陷入昏迷,具體要多?久才能醒來,也要看?病人自身?的?意志。
阿蘭已經被帶到了當地警局進行審訊,聽黃赳那邊傳來消息說,審訊過程非常艱難,她對于警方的?質詢只字不回,只是嘴裏一?直嘟嘟哝哝重複着什麽“三面神”。
而警方經過勘察,證實阿蘭的?奶奶确實為阿蘭所殺,并從她的?家中搜到了兇器和一?本寫滿奇怪文字的?舊書,而書中則畫着她口?中所說的?“三面神”。
至于三面神到底是個什麽東西,網上找不到任何有關這?種神的?記載。
似乎是過了一?個世紀之久,姚景容終于擡起了頭。
他緩緩伸出?一?只手?,輕輕握住文熙淳的?手?,指尖在?他的?手?心?不住摩挲着。
“我早就說過,善良會給自己帶來麻煩,你就是不聽。”他輕笑一?聲,“所以現在?才會這?樣躺在?床上動彈不得,警局那邊還在?對阿蘭進行審訊,你肯定很着急吧,但着急你也不能去現場親自審問呢。”
姚景容輕輕擡起文熙淳的?手?,蒼白的?嘴唇虔誠而溫柔地輕吻着他的?指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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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快點醒過來吧?醒來後我們一?起回徽沅,想休息多?久就休息多?久。”
病床上的?人靜悄悄的?,也不知有沒有聽到這?番肺腑之言,并沒有給出?任何反應。
他的?臉色蒼白似紙,睫毛如一?只黑尾蝶停在?眼角,微微顫動着翅膀。
“你記不記得咱倆第一?次見面時,你說的?第一?句話。”
“你當時年紀還小,第一?次見我雖然時吓的?頭也不敢擡,但卻?說了句,‘只有你一?個麽’。”說到這?裏,姚景容的?唇邊隐隐浮現一?抹笑意。
“你可?能忘了,你曾經無比依賴我,即使我不在?,也會做兩份晚餐,然後自己悄悄把另一?份也吃完,那時候你至少還有點肉,肚子軟軟的?,但是現在?怎麽瘦成這?樣了。”
話音剛落,門外忽然傳來一?陣急促的?敲門聲。
姚景容醞釀出?來感人肺腑的?情緒就這?麽戛然而止。
他暗暗攥緊了拳頭,冷聲道:“進。”
房門打開,一?顆毛茸茸的?腦袋在?外面探了探,接着踮着腳仿佛做賊一?樣溜了進來。
“姚科長,你去睡會兒吧,我來守着。”童嗣搬張椅子坐在?旁邊,一?直沒什麽眼力勁兒的?他這?時候也完美保持了自己的?人設。
姚景容看?都懶得看?他:“有事就說。”
童嗣暗暗聳了聳肩,拿過文件袋遞過去:“這?是從嫌疑人齊蘭家裏發現的?有關三面神記載書籍的?資料。”
姚景容餘光望着那份文件袋,沒說話。
“其中有一?條,也不知道算不算重要信息,是說這?個所謂的?三面神原身?是四面神,有四張面孔,是邪祟的?化身?,但在?故事裏,其中一?面神因為落入世俗,和人類相愛,所以被革去神職,要等其将心?愛之人殺掉之後才能官複原職。”
童嗣說着,還有意無意悄悄看?了身?邊這?男人一?眼,目光從他的?臉龐劃到他緊握着文隊小手?的?手?上。
童嗣在?心?中暴風哭泣,為什麽他歷任隊長都是gay?到底為什麽?
“人類自行腦補編造出?來的?故事,別當真?。”姚景容終于大發慈悲回應了他一?句。
不過這?句措辭卻?有點奇怪,“人類”自行腦補,怎麽那語氣說得好像他是俯瞰衆生知曉一?切的?神一?樣。童嗣撇撇嘴,目光轉向?他們到現在?還在?昏迷的?文隊。
“文隊情況怎麽樣了,醫生說啥時候能醒。”
“你還有事麽,沒事就出?去吧。”姚景容的?語氣中滿是不耐煩。
童嗣撇撇嘴,幹脆往文熙淳床上一?坐:“姚科長,文隊是我們大家的?,我也很擔心?他,今晚我來守夜。”
守夜這?個詞,聽起來有點像守靈,姚景容忽地站起來,提起童嗣的?後衣領就把他往外面拖。
“姚科長!你這?樣是不對的?!不能犯個人英雄主義的?錯誤!”童嗣死死抓着床沿,上半身?在?文熙淳腿上滾來滾去。
姚景容看?着文熙淳身?下那張被童嗣弄的?晃晃悠悠的?小床,趕緊松開手?,眼中是難以掩飾的?怒意:“下來,滾出?去。”
童嗣扒着床瑟瑟發抖:“姚科長你……”
“你壓我輸液管了。”
姚景容怒極:“我什麽時候壓你輸液管……”
不對,這?聲音,不對!
他立馬朝病床上望過去,虛白的?臉上,一?對水杏樣的?眼睛微微翕動了下,表情虛軟無力。
“文隊!你醒了!”童嗣一?個翻身?下床,朝着他親愛的?文隊猛撲而去。
只是手?還沒碰到他們文隊,身?體卻?忽然懸空,接着還不等反應過來就被人猛地甩了出?去。
“文、文熙淳,你醒了。”姚景容指尖微顫,疾步走到他床邊,看?着他蒼白的?臉。
文熙淳緩緩動了下手?,覺得好笑。什麽時候,姚景容都變結巴了。
“你們一?直吵,我實在?……睡不着。”文熙淳晃了下腦袋,便感到後腦傳來一?陣鑽心?的?疼。
他禁不住皺了眉,盡管努力克制了,可?還是忍不住倒吸了一?口?涼氣。
姚景容看?着他,繼而慢慢在?他床邊坐下,稍稍側頭,用?決絕的?視線看?向?童嗣,潛臺詞很明顯了。
童嗣輕輕嘆了口?氣,也還算自覺,恐怕也是頭一?次有了眼力勁兒,推開門走了出?去,還不忘貼心?地關好門。
文熙淳覺得口?渴,看?了眼床頭櫃上的?杯子,顫巍巍伸出?手?要去拿。
“想喝水?”姚景容趕緊主動拿過杯子遞過去。
文熙淳試着把嘴唇往杯子邊緣靠了靠,發覺不方便,只好雙手?扶床慢慢往上起。
姚景容也趕緊幫忙扶着他,那動作,讓文熙淳一?瞬間想到了皇帝身?邊的?小太監。
他勉強呡了口?水,看?着上面吊的?輸液瓶,一?張嘴,聲音嘶啞:“我躺了多?久了……”
“兩天,你還可?以再?躺兩天。”
“阿蘭那邊怎麽樣了……”
姚景容剛想說還在?審,但轉念一?想,如果讓他知道警局那邊依然審不出?頭緒,話鋒一?轉:“全招了。”
文熙淳疼得眉頭皺起:“說什麽了。”
“因為黑水村一?族靠玄學?發家,因此很多?人慕名而去,擾了他們清閑,他們從南方遷至此地,将自己藏于地下,免遭世俗打擾,但是因為他們那片地方被幾個開發商相中想要強拆,因此阿蘭希望召喚出?所謂的?三面邪神,詛咒那些人死無葬身?之地。”
“和徽沅的?那幾個死者,有關系吧……”
“有,包括你我,都有關系。阿蘭的?奶奶特意出?山根據陰遁九門尋了個風水寶地,根據生辰八字選了九人作為召喚三面神的?血祭品,地洞裏的?九道符就代表了這?九人,但其中,這?九人也包括她自己。”
文熙淳擡眼:“所以阿蘭就把她奶奶殺了。”
“嗯,不僅如此,他們中的?巫靈對其餘幾人進行大肆洗腦,摧毀了他們的?精神意志,所以那幾人也自願文了咒符成了血祭品,但賀嫣不一?樣,她是被錢收買的?,希望有了錢自己的?妹妹以後能過上好日子。”
“巫靈是誰……”
“就是開始報案的?那女孩兒在?雷公狗山碰到提着人頭的?那個。”
“人頭是誰的?……”
看?文熙淳越問越起勁兒,姚景容生怕他剛醒身?體沒恢複,忽然出?聲:“等你好起來,自己去警局翻資料,我又不是你的?下屬,沒義務告訴你這?麽多?。”
文熙淳勉強撐起腦袋瞪了他一?眼。
這?樣看?來,一?個人遇到不順之事時,意志就太容易被摧毀了,想想頌月女高的?那位慈善家,再?看?看?這?幾個甘願以如此悲慘方式了解自己性命的?人,文熙淳有點恍惚了。
總覺得這?場景,似曾相識。
“我還是想問問。”姚景容擡起頭,眼中是文熙淳孱弱的?身?影,“你當時為什麽要替我擋那一?下。”
文熙淳雙目放空,似是漫不經心?道:“那麽想的?,就那麽做了,沒有原因。”
“如果換做別人也會這?麽做麽。”
“嗯。”
姚景容嘴角扯出?一?絲苦笑:“所以我不是特殊的?那一?個,對麽。”
文熙淳越來越搞不懂姚景容到底在?想什麽,剛醒來,腦袋還有點懵,心?裏也隐隐有些煩躁,他回過頭,剛要呵斥這?不懂事的?人兩句——
卻?赫然發現。
他的?眼眶很紅,瞳孔中蒙着一?層水汽,但卻?還在?強顏歡笑。
到嘴的?話生生咽了回去,文熙淳別過頭,看?着自己紮着輸液針的?手?,沒說話。
“那你先休息,我去幫你喊醫生。”姚景容站起身?,幫文熙淳掖了掖被子。
“你真?的?喜歡我?”
只是腳剛踏到門邊,就聽到後面傳來這?麽一?句。
他緩緩回過頭,看?着文熙淳依靠在?床頭,病號服被昏黃的?燈光打上一?層橘黃。
“嗯。”思前想後,也只有這?麽一?個簡單的?“嗯”。
文熙淳攥緊了手?,腦袋裏空空的?也不知道自己該想些什麽。
“那……是從什麽時候開始的?呢。”
姚景容笑笑,眼底是一?片落寞:“或許很早的?時候,也或許是某個瞬間。”
文熙淳低着頭,似乎是考慮了很久才緩緩道:
“謝謝你的?好意,但是我覺得可?能……我們不太合适,你是男的?我也是,并且身?處要職,不能被別人說閑話。”
姚景容微怔了下。
“知道了,你休息吧。”留下這?樣一?句話,他推開門走出?了病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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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熙淳站在?床邊,腦袋上纏了厚厚一?圈繃帶,身?邊是忙前忙後幫着收拾行李的?童嗣。
他看?了看?童嗣空蕩蕩的?身?後,思忖半晌,輕輕開口?:“姚科長怎麽沒來。”
“哦,他在?下面等着,文隊你咋這?麽關心?他,幫你收拾東西的?可?是我!”
住了半個月的?院,雖然傷口?還沒好利索,但得到醫院“可?以出?院”的?指令後,早就躺不住的?文熙淳立馬要求回徽沅總局。
醫院樓下,是一?張張熟悉的?面孔,他們飛奔而來,一?把抱住文熙淳:“頭兒!我可?想死你了!”
文熙淳冷靜地推開這?一?張張熱絡的?小臉,視線不着痕跡的?朝着某個非常在?意的?人望去。
但卻?沒看?到他的?身?影。
“姚科長呢?”文熙淳小聲問道。
童嗣湊到他面前,盡量壓低聲音:“你今天怎麽總問姚科長啊,他昨天就回去了說是有工作沒處理完,你們……是不是吵架了啊。”
想起姚景容那落寞的?身?影,文熙淳擡手?揉了下童嗣的?腦袋:“我和他有什麽可?吵的?,又不是三歲小孩,只是沒見到他人有些好奇罷了。”
“文隊。”童嗣聽到這?話後,表情驟變,無比嚴肅,“你知不知道,好奇是一?段愛情的?開始。”
“那你知不知道,多?嘴是獎金扣光的?暗示。”文熙淳笑眯眯的?,眼角微微泛着水光。
一?行人上了車,浩浩蕩蕩向?着徽沅市進發。
車上,文熙淳總惦記着他的?工作,于是向?童嗣伸出?手?:“齊蘭的?審訊筆錄給我看?看?。”
童嗣掏出?平板:“文隊我實在?是佩服你,這?時候都不忘工作,要不要這?麽拼啊。”
文熙淳打開平板,翻看?着齊蘭的?審訊記錄。
果然和姚景容說得一?樣,一?切的?源頭是開發商想要強拆的?那片土地,為了保衛家園,阿蘭不惜殺害親奶召喚所謂的?三面邪神,并且挑選了九個血祭品為她所用?。
至于那個巫靈提的?腦袋到底是誰倒是沒說,只知道是個男的?,但真?相只有找到這?個巫靈才能知曉一?切。
文熙淳看?的?頭有點疼,他關掉平板還給童嗣,疲憊地揉了揉眉心?。
窗外飛馳而過的?場景,漸漸遠離了黑水村。
“說起來,你們是怎麽找到這?邊來的?。”文熙淳随口?問道。
“嗯……是姚科長發的?消息啊,他一?路都在?和我們共享路線。”
文熙淳笑笑,果然,這?個人真?是怕死的?要命。
但即使這?麽怕死,也明知道自己進入七層樓後可?能會面臨什麽,可?他還是義無反顧地跟着自己一?道去了。
文熙淳忽然想到這?一?點,手?指動了動。
心?裏隐隐湧上一?股奇怪的?感覺。
“要不說,人一?旦被擊潰最?後的?心?理防線,所有的?秘密也就不叫秘密了。”童嗣忽然在?旁邊說了這?麽一?句意味不明的?話。
“什麽意思。”文熙淳斜過眼睛看?着他。
“能是啥,還不就是那個齊蘭。”童嗣打開窗戶,微風從縫隙裏鑽來,撩起兩人的?頭發。
“聽說前期非常難審,軟硬不吃,他們都想誘.供了,但是這?姑娘嘴巴就像焊死了一?樣,打死不開口?,也不知道這?邊警局用?了什麽辦法,磨了大半個月,姑娘昨晚終于是全招了。”
“啪”的?一?下,身?體裏的?某根弦忽然斷開了。
文熙淳緩緩睜大眼睛,慢慢看?向?童嗣:“你是說,她昨晚才招的?……”
“是啊,我就沒見過這?麽難審的?,我跟你說……”
童嗣還在?一?邊絮絮叨叨沒完,但文熙淳卻?連一?個字都沒聽進去。
齊蘭昨晚才招的?,那姚景容……之前到底是怎麽知道……有關三面邪神的?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