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椁(2)
水箱位于三十多層酒店的最頂端,因為對面的艾倫廣場三五不時會發生跳樓自殺的事件,所以酒店為防止此類事件發生,平時通往樓頂的小門都是鎖住的。
酒店負責人還在那磨磨蹭蹭,一會兒說鑰匙太多找不到,一會兒又鎖眼卡住了,總之就是不願開門。
文熙淳煩了,他擡手奪過負責人手中的鑰匙,随手一開,狹窄的小門應聲打開——
霎時間,一股惡臭味撲鼻而來。
看着眼前的場景,大家也終于明白為什麽負責人遲遲不願帶人開檢查水箱。
天臺上支了個塑料防水棚,棚子下面的紙箱堆積如山。
文熙淳走過去,看了看其中一只紙箱,只見上面用紅字印着:
“無骨雞爪,生産日期七月十八日,保質期冷凍情況下三個月。”
“這玩意兒四個月前就不能吃了,你們不會一直留着打算調調味煮給客人吃吧。”黃赳踢了踢其中一只紙箱,帶有腐臭氣味的汁水瞬間從箱底散開。
“不……不是……”一句蒼白無力的否認。
“你們不是號稱五星級酒店?作為酒店的帶頭者就拿這種東西給客人吃?是,這玩意兒吃不死人,但拉兩天肚子也夠受的了。”黃赳嫌惡地捂住鼻子,盡量阻止這股腐臭往鼻腔裏鑽。
報案的女人在面對此情此景也并未表現出過大反應,只是平靜地掩住口鼻,眉間微微蹙起一小團。
“那是什麽。”就在衆人商議如何處理這堆過期腐爛食品時,文熙淳忽然輕輕問了句。
幾人擡起頭,循着他的視線慢慢看去——
天臺的正中央是兩只橢圓形的巨大水箱,水箱看起來還很新,表面的藍漆锃光瓦亮,但詭異的是,水箱一側正正當當擺了一只深棕色的……
棺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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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哦~那個啊,就是普通棺材啊。”負責人回答得雲淡風輕。
“對面雙子樓上也有一只哦,是老總特意請人用百年黃花梨精心打造而成,這兩口棺材可不便宜,加起來能在市區稍微偏僻一點的地方買套房了。”
“我知道這是棺材不用你說。”文熙淳打斷他的喋喋不休,“在這種地方放棺材做什麽。”
“害,他們有錢人都很迷信的,特別信奉風水,放口棺材寓意見棺發財嘛。”
文熙淳點點頭:“棺材裏有什麽。”
“天地良心,什麽也沒有,不信給您打開瞧瞧。”負責人說着,手已經摸上了棺蓋。
文熙淳也不同他客氣:“那就打開吧。”
負責人:……
棺蓋很重,要幾個人聯手使勁才能推開。
随着一聲激烈的摩擦,棺材上方出現了一道小口。
只是衆人剛湊近這“裏面什麽也沒有”的棺椁時,一股惡臭撲面而來,迅速融進一旁腐爛食物的臭氣中。
“這叫什麽也沒有?”于副局趕緊捏住鼻子,揮揮手,試圖驅散這股惡臭。
負責人被這氣味熏得倒退兩步:“真的沒有,當時棺材吊上來時我也在場,是不是捂時間久了臭了呀。”
剩下幾個派出所的民警也沒歇着,繼續合力推着棺材蓋。
棺蓋被推開,在場所有人霎時間一擁而上,瞪着好奇的大眼睛看向裏面。
半晌,于副局緩緩回過頭:“這就叫,什麽,也沒有?”
他幾乎是咬牙切齒一字一頓地說道。
棺材裏有很多奇怪的物質,大坨頭發,斑駁的皮屑以及斷裂的藍色布料。
一股寒意從腳底直蹿腦門,負責人趕緊過去扒着棺材邊,眼睛瞪得銅鈴一樣:“不可能啊,當時舉行祭拜儀式時我确實在這,真的什麽也沒有啊。”
文熙淳揉揉脹痛的太陽穴:“叫工人上來,把水箱打開。”
負責人張着大嘴愣了許久,接着回身踉跄着往電梯裏跑。
在如此現代化的酒店安裝水箱不走水管的原因是,這種大酒店樓層太高,市.政的水壓上不去,特別是早晚兩頭用水高峰期,必須要靠水箱裏的水做差量補償。
一幫工人風風火火上了天臺,馬上開始操作起來。
負責人那鹌鹑蛋大小的腦仁似乎還沒想明白,為什麽風水用的棺椁裏會出現頭發衣物。
随着排水閥巨大的轟鳴聲,水箱上方的蓋子也緩緩自動開啓。
一個工人順着水箱側面的梯.子爬了上去,嘀咕着“是不是自動清潔系統出問題了”,然後舉着手電筒往裏照去——
“我操!”一聲夾雜着強烈驚恐意味的喊聲響起,那個查看水箱工人一個重心不穩順着梯.子摔了下來。
“發現什麽了!”警員們趕緊跟着湊上去。
工人顫抖着伸出一只手,瞳孔劇烈擴張:“屍、屍體!好大一具屍體!”
文熙淳聽到二話不說爬上梯.子,拿過手電照進去。
清冷的月光下,一具污綠色的屍體飄浮在水平面上,屍體腫脹的厲害,已經呈現巨人觀,早就看不出原樣,但通過身上的衣物判斷,應該是名男性。
警車的鳴笛聲劃破寂靜的黑夜,三輛警車先後抵達愛倫酒店。
事件驚動了不少客人,他們紛紛跑上來擠在天臺上那扇窄小的門後看熱鬧。
警戒線架起,剛還在警局大口吃肉談笑風生的警員們此時一個不落全部聚集于此。
“他媽的,大過年的,沒想到還有意外收獲。”黃赳憤憤道。
幾名警員架起連接梯,另外幾名綁上安全繩進了水箱。
當那句極度腫脹的屍體被他們從水箱裏擡出來時,那些圍觀的群衆想到今晚剛喝了來自水箱的水——頓時,幹嘔聲此起彼伏。
報案的女人不可思議地捂住嘴巴,努力維持形象,但最終沒忍住,側過頭小聲嘔了幾次,吐出幾口酸水。
“所以說我們這幾天喝的都是屍水麽!”門外立時炸開了鍋,接受能力差的已經哭着跑下了樓,剩幾個老油條留在這兒讨說法。
“對不起對不起各位,我也不知道為什麽這裏面會有屍體,對不起,大家先回去,不要妨礙警方辦案,等明天,明天我一定給大家一個滿意答複。”負責人忙得焦頭爛額。
媽的,他才是想哭的那個好不。
“滿意的答複?要不你喝幾口屍水嘗嘗?!”
于副局被這群人吵得腦瓜子嗡嗡響,招來個小警員:“趕緊疏散人群,保護現場。”
只是剛一轉頭,卻意外看到,報案的那個女人就怔怔站在屍體前,眼睛一點一點瞪大。
于副局還以為她是被吓到了,走過去剛要安慰幾句……
“成……成軒……”她喃喃着,嘴裏冒出一個陌生的名字。
接下來發生的一幕,把在場所有人都打了個措手不及。
“成軒!”女人尖叫一聲,跌跌撞撞跑向屍體,噗通一聲跪倒在旁邊。
她顫抖着擡起手抓過屍體脖子上的白金項鏈,而項鏈的吊墜,也是一半心形,看起來和女人脖子上佩戴的吊墜剛好能組成一對。
“你認識他麽?”文熙淳什麽都好,就是有時沒什麽眼力勁兒。
“鄭成軒!”女人大力搖晃着浮腫發綠的屍體,眼淚大顆大顆落下。
“女士,請您暫時離開一下,不要輕易觸碰屍體,現在屍體體內腐敗氣體大量滋生,會有爆炸的危險。”文熙淳趕緊委身去拉她。
“鄭成軒你不是說你去國外過你的好日子了麽!你為什麽在這個地方啊!”此時的女人已經聽不見任何聲音,只有面前這具孤寂冰冷的屍體,好像在哀哀哭訴。
“快醒過來吧,我求你了,不要這樣對我啊——”女人哽咽着,将頭埋進屍體懷中,手裏還緊緊攥着那半顆愛心吊墜。
無論何時,金屬制品的愛心吊墜都可以再組合成完整的一顆心,但人心,一旦破碎後,就再也無法愈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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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害者和你是什麽關系。”筆錄室裏,文熙淳還在毫無憐憫心地向報案女人詢問情況,完全不理會她已接近崩潰的邊緣。
女人沉默地低着頭,眼睛望着桌面上一處小小的缺口,一動不動。
文熙淳嘆了口氣,扭頭對黃赳小聲道:“先帶她出去吧,把她丈夫叫進來。”
不大一會兒,一個西裝革履的高個男人從外面走了進來,見到文熙淳幾個,眼神略帶不屑,也不等他們開口,自覺往椅子上一坐。
“淩晨三點了诶大哥,要問什麽就快一點嘛,明天還要趕飛機。”
他看起來極不耐煩,對突發的命案也毫不在乎。
“蘇冉是你太太對吧。”文熙淳冷聲問道。
男人從鼻子裏發出一聲“嗯”,接着翻了個白眼。
“那今晚在愛倫酒店水箱內發現的屍體生前和你太太是什麽關系。”
男人深吸一口氣,嘴角勾起一抹詭異的笑:“實話實說,我太太和他談過戀愛,鄭成軒,我知道,老家農村的,在酒店後廚打工。”
文熙淳的手指在鍵盤上疾速飛過:“你知道的還挺清楚。”
男人清了清嗓子,聳聳肩,沒說話。
“兩人因為什麽原因分手。”文熙淳開始排查死者死因。
“還能什麽原因。”男人嗤笑一聲,眼底一瞬而過一絲輕蔑之意,“國內珠寶巨頭的獨生千金,和……酒店後廚倒垃圾的,不用我詳細說明了吧。”
文熙淳擡眼,冷笑一聲。
“這男的,他拿了我老丈人一千萬,打算出國定居,至于為什麽死了,我倒真不清楚。”
文熙淳聽他這麽說,馬上打開對講機:“小劉,聯系銀行查一下蘇家明的個人流水,看他有沒有向鄭成軒的個人賬戶彙入一千萬。”
“不是吧sir,你懷疑我老丈人開空頭支票?他是缺那一千萬的人麽。”
文熙淳不想理會這個男的,他這麽做自然有自己的理由。
時間一分一秒過去,筆錄做了快一個小時,一直到男人困到精神恍惚之際,文熙淳才終于大發慈悲放過了他。
刑偵總局對面的法醫研究所燈火通明,依稀能看到窗前的人頭攢動。
文熙淳整理好蘇冉丈夫連啓年的口供之後,伸了個懶腰,目光再次落到對面的研究所。
他站起身,拿過外套離開了辦公室。
剛走到解剖室門口,解剖室的大門便被人打開來,從裏面魚貫而出幾個法醫,行色匆匆。
最後一個出來的是姚景容,他看起來稍顯疲憊,嘴唇泛白。
看見文熙淳,他随手摘下護目鏡,打開水龍頭:“還沒下班?”
“那邊剛給連啓年做完筆錄。”文熙淳的眼神已經探向了解剖室裏面,“屍檢結果如何。”
“做了個簡單的初步屍檢。”話說一半,姚景容卻突然不做聲了。
就見他疲憊地揉着脖子,看起來好像很痛。
文熙淳抿了抿嘴唇,極不情願地伸出雙手幫他揉着肩頸。
姚景容暗笑:“好吧,那我也不賣關子了,死者死亡時間在十五天到三十天,死亡原因是吸入少量氰.化.鈉,這是一種會破壞神經系統的劇毒物質。”
“那喝了屍水的酒店住客呢。”
“不好說毒物是否完全分解,所以我讓同事們去打電話通知酒店住客盡早做全身檢查。”
文熙淳若有所思地點點頭。
“現在屍體腐爛程度過于嚴重,很難看出生前是否有過掙紮痕跡,不好判斷是自殺還是他殺,只能等明天你們勘察過現場後再做結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