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塗裝(19)
相較于周老先生因為吃了人肉而悔不當初捶胸頓足的模樣,弗雷德的表現就過于冷靜了,就見他倚着牆低頭沉思,情緒上沒有絲毫變化。
文熙淳記得以前處理過一宗案子,是丈夫懷疑妻子出軌殘忍将其殺害分屍,并且将屍塊烹煮食用,甚至還給鄰居和丈母娘都送去幾份,後來案子偵破後,那位分到屍塊的鄰居在得知是人肉時,連着冰箱一起擡走扔掉後還搬了家。
這才是正常人該有的反應吧。
但因為學生時代長期遭受舍友欺辱而變得極度自卑甚至要靠殺害女友來體現自身價值的弗雷德并不能用正常人的思維去考量他。
“不敢相信,我之前只是單純覺得校監是個處于更年期因此定下許多奇怪規定的中年婦女,吃人肉……現在看來完全就是個變态嘛。”白簡諷刺道。
說到奇怪的規定,文熙淳不免想起之前看到的,晚上八點鐘,幾乎所有女生出動,手裏拿着白色的小瓶齊齊趕往某個地方,回來後全身都濕透,還是在寒冬臘月天。
強烈求知欲的驅使下,文熙淳向白簡詢問了這件事。
“啊那個啊……”白簡一攤手,“校監規定每周一我們要去校園後面中心湖的小瀑布下沐浴,美名曰洗滌靈魂,那個小瓶裏裝的是洗潔精,她讓我們用洗潔精洗臉你敢信?但實際上,這種愚昧無知的活動除了會損害我們的皮膚以及身體健康外再毫無狗屁用處,就跟鬧着玩一樣。”
文熙淳皺緊眉頭,聽白簡這麽說的話,總覺得事有蹊跷。
如果說校監和校長合謀奪取女生們的人頭完成招魂術,那在面對姜瑜這樣唾手可得的女孩時卻狠心将她的臉劃傷,又為什麽要求女生們在寒冬臘月去瀑布底下沐浴還讓女生們用洗潔精洗臉,讓孩子們的皮膚變得越來越粗糙。
還是說……其實她真正的想法是為了保護學生們?
“哈哈哈哈!”
就在文熙淳沉思的時候,身旁驟然響起一陣尖銳的譏笑聲,就像是指甲尖在鐵片上用力劃過的聲音,刺的鼓膜生疼。
他下意識戳了戳耳朵,擡頭望向那個發出詭異笑聲的人。
只見弗雷德單手撐牆,捂着肚子笑得上氣不接下氣,眼角隐約泛起點點水光。
黑暗中,三雙警惕的眼睛就這樣一動不動死死盯着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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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來是人肉啊。”弗雷德止住笑,勉強直起身子,臉上是意猶未盡的表情,“早說呀。”
一句意味不明的“早說呀”,帶來絲絲寒意。
白簡緊張地倒退一步,手指緊緊抓住文熙淳的衣袖,輕輕晃了晃。
文熙淳回過頭的瞬間,借着昏暗的手電燈光,他看到了白簡眼中一瞬而過的恐懼。
沒有人敢吱聲接他的話茬,只是都盡量不着痕跡的稍微離他遠一點。
檢查過整間房後,沒有找到任何有用的食物或者能幫助逃出這裏的工具這看起來就是個普通的辦公室,除了文件就是文件。
如果再繼續待下去,文熙淳不敢保證會發生什麽事,一個人如果不吃東西可以堅持一周,但如果不喝水最多也就是三天,而現在距離他們被囚禁,已經過去了兩天整。
“我現在真的好想喝可樂哦。”窩在沙發裏的白簡發出了由衷一聲感嘆,“大冬天在有壁爐的房間裏喝可樂,想想都好幸福哦。”
她順勢望向文熙淳,就見他正坐在校長辦公桌前,舉着手機在紙上寫寫畫畫。
白簡驟然起身小跑到文熙淳身邊,看着紙上出現的文字以及圖案箭頭,好奇問道:
“文哥哥,你在做什麽。”
文熙淳頭也不擡:“我們不能繼續在這裏等下去,所以根據我們之前走過的路線大概畫了個鳥瞰圖。”
“有什麽線索沒。”周老先生聽到也拄着拐杖湊過來。
“當時校監離開半小時後,禮堂被完全封閉,這段時間或許她是去到了能夠操控禮堂門窗的地方,如果稍加分析就知道,操控室距離禮堂很遠,大家一定會這麽想吧。”
兩人點點頭。
“但實際上,我們為了調查姜瑜失蹤曾經繞着整間學校轉了一圈,記得用時是十五分鐘,這學校并不大,那麽剩下的十五分鐘她在做什麽,但重點是,門窗自動落下是要靠電力操縱開關才能實現,但禮堂是整間學校中比較獨立的樓棟,扯電線的話就會非常引人注目,所以我猜測,操控開關就在禮堂內。”
文熙淳從手機中找出指南針:“我記得以前聽物理老師講過,磁場中的波粒輻射會受電流強度影響。”
他轉動手機,将指南針對準房間大門,指南針的指針從S忽然轉了一個大圈指向N。
“而磁場會影響指南針,我們剛才在樓上夾層中已經通過風聲判斷了正确方位,是正對北方,但我們從夾層中下到這個房間時也觀察過,房門朝南開,正好與夾層相反,這裏本該是南方,但指針轉了一圈回到了北,所以也就是說,房門後面就有影響磁場的強電流,而開關可能就在這個方位。”
周老先生連連贊同:“沒錯,這種機關開關設置在校長室附近最為保險,不會被人輕易發覺。”
白簡雖然不甚了解,但也聽出了大概。
“但問題是,這裏都是鐵門,我們又撞不開,就算知道開關位置也束手無策。”
文熙淳忽然抄起椅子,猛地向鐵門甩去。
“哐當”一聲巨響,鐵門紋絲不動。
“對了,你不是會開鎖麽,試試?”文熙淳忽然想起白簡當時用一根鐵絲撬開了地下室房門的場景。
白簡深吸一口氣:“那我試試。”
她環顧一圈,目光最終落在辦公桌上的小鬧鐘身上。
她拿起鬧鐘,猛地往地上一摔,可憐的鬧鐘瞬間四分五裂。
白簡從表盤上取下秒針,走到鐵門前,微微佝偻着腰,小心翼翼的将秒針戳進鎖眼裏。
時間一分一秒秒過去,她就這樣保持這種姿勢捅了十幾分鐘——
“吧嗒”一聲。
衆人滿懷希望地看過去。
白簡再次做了個深呼吸,慢慢回過頭,臉上是過于尴尬的笑容:“不好意思,能力有限,它……斷在鎖眼裏了。”
一盆冷水從天而降,原本滿懷期冀的大家瞬間如同洩了氣的皮球一般蔫了一半。
衆人望着這道堅不可摧的鐵門,眼神中剛剛燃起的火光又一點一點熄滅。
“算了算了,有這功夫不如養精蓄銳看看有什麽其他逃脫辦法。”弗雷德從口袋裏摸出煙盒,又摸索一番,擡起頭,“你們誰有火機麽。”
周老先生一聽,趕緊從口袋裏摸出打火機遞過去。
幹裂浮皮的嘴唇叼着昂貴的香煙,火光搖曳,昏暗中驟然出現了一只橘色的小光點。
“大家不要放棄,再缜密的機關終究會有漏洞。”文熙淳也只能這麽安慰着。
他按亮手機屏幕最後看了眼時間,接着屏幕猛然黑成一團。
沒電了。
現在是晚上十一點鐘,堅持了兩天的手機終于宕機。
現在大家的手機電量都耗費的七七八八,如果全都沒電,那他們可能真的要死在這棟樓裏了。
白簡側卧在沙發上,打了個大大的呵欠。
“好餓,好困……”
文熙淳坐在辦公桌前,困意襲來,他的腦袋開始猶如小雞啄米般一點一點,眼睛也越來越小,最後眯成了一道縫。
現在唯一的方法就是用睡眠來恢複體力。
瞌睡蟲仿佛會傳染,繞着衆人飛了一圈後,所有人都慢慢閉上了眼睛——
****
暖融融的溫度觸及到了冰冷的皮膚,阒寂的黑夜中好似有奇怪的響動。
窸窸窣窣,像是老鼠過街。
文熙淳一個激靈睜開了眼,眼前忽然出現了一道奇異的橘色光芒。
他呆滞了幾秒,等目光清楚後順着那道橘色光芒看過去。
是火。
壁爐裏的火熊熊燃燒,散發着惬意的溫暖。
空氣中彌漫着一股濃烈的香氣,像是烤肉,也可以說是烤蔬菜。
壁爐前,一道瘦削的身影正背對着這邊盤腿坐在地上,火光清晰地映照出他漆黑的輪廓。
文熙淳揉了揉眼,輕聲叫了句:“周老先生?”
聽到聲音,那背影明顯動了動,但并沒有轉過頭的意思。
白簡好像也聽到了聲音,慢慢從睡夢中清醒過來,迷茫地望向那處壁爐。
“哇!原來這個壁爐可以用啊,害我差點被凍死。”白簡激動地跳下沙發,搓着手一路小跑過去。
文熙淳看着兩人,一股異樣感油然而生。
“老爺爺,您在烤什麽呀。”白簡天真無邪的聲音傳來。
緊接着,便是一陣冗長的沉默。
“這……這是什麽……”顫抖的聲音從白簡口中傳出。
周老先生沒有正面回答,而是将手中那塊散發着奇異香氣的物體遞過去,“孩子,嘗嘗。”
“這是什麽啊!”白簡仿佛受了刺激一般,一個猛子彈起來跳到一邊。
緊接着,腳邊踢到了一坨濕漉漉軟乎乎的東西。
文熙淳倏然瞪大眼睛,從睜眼起便一直伴随他的異樣與不安此時從周老先生手中所持物上得到了印證。
白簡望着地上那一坨已經看不出原樣的東西,瞳孔劇烈震顫,她擡手捂住嘴巴,不可置信地看向周老先生,又看看他手中的那坨不明物質,以及——
腳邊沾滿殷紅的鐵斧頭。
周老先生依然保持剛才那個姿勢一動不動,瞳孔中映射出那塊绛紅色的,散發着誘人香氣的不明物質。
“對不起,我太餓了,堅持不下去了。”周老先生迷茫地喃喃着,“別人總說明天會好的,可是明天真的還會到來麽。”
地上是已經變成一灘爛泥的弗雷德,肉塊血液順着他送命的躺椅一直延伸開來,鋪滿整個房間的地縫。
“斧頭藏在壁爐的柴堆裏,火機在我的口袋裏,食物在我的身邊。”周老先生雙眼無神地呢喃着。
只是在說完這句話以後,他猛地低頭,一口咬在那绛紅色的肉塊上。
白簡緊縮着身體靠在牆角,小臉都快皺成一團:“你吃的可是人啊!是同類啊!”
周老先生笑着搖搖頭:“人肉這種東西,不是早在我剛來那天就品嘗過了麽,吃一次和吃一萬次已經沒有任何區別。”
文熙淳明白了,從他們初到頌月那天起,計劃就已經悄然展開。
人在極度虛餓的情況下可以通過飲用尿液維持生存,那個時候腦袋裏已經沒有對于尿液的概念,唯一的念頭就是活下去。
所以在這種窮途末路之際,有人告訴他們已經食用過人肉,那麽在這種情況下同樣已經失去了對于同類的概念,唯一的念頭就是活下去。
稍顯尖銳的牙齒奮力撕咬着肉塊,吞咽的動作也顯得異常焦急。
人性經不起推敲,這是個無法否認的事實。
文熙淳緩緩垂下手,聲音酸澀嘶啞:“不是說過,我會帶你們走出去的麽。”
“我知道,并且十分相信你有這個能力。”周老先生笑笑,“但我太餓了,我年紀大了,等不起了。”
香味彌漫,一瞬間勾起了兩人的饞蟲。
已經快三天沒有吃一點東西,餓得接近虛脫,意志也在一點一點被消磨殆盡。
白簡愣了一會兒,忽然擡腳向壁爐旁走去。
她的眼中只有那塊塊肥美,甚至于不自覺地咽了口唾沫。
“我……可以分我一塊麽。”
意志終于被摧毀,特別是極度饑餓的情況下,食物的香氣會讓人的饑餓感更加強烈。
“白簡!”文熙淳一個箭步沖過去,不由分說将她從地上拉起來。
他沒有說話,只是眼神堅定地望着眼前這個狼狽不堪的女孩。
白簡的眉頭一點點蹙起,眼眶中漸漸浮起點點水漬。
她咬了咬下唇,努力遏制住哭腔:“可是我真的好餓,我的腦袋裏一片空白,我只知道再這樣下去我也會死的。”
“再堅持一下,我向你保證。”文熙淳緊緊抓住白簡的手,生怕自己一個不注意白簡就撲向了那些肉塊。
白簡使勁搖着頭,淚水順着臉頰劃下:“無所謂的,你知道麽,那個李什麽玩意兒就是我殺的,反正我已經背負上人命了,就算出去也沒有未來了,倒不如最後一餐吃個痛快,也算沒白活。”
的确是,白簡式行為,她知道李源已經對他們的性命造成了威脅,倒不如先下手為強,她本身就是個享受至上的女孩,後果是什麽對她來說根本不重要。
文熙淳只覺得很無力,無論是身體上還是心理上。
他茫然地縮回手放進口袋裏,不知意圖的随便摸索着。
其實并不是想摸索什麽,只是當他感到迷茫無解時雙手就會下意識做出這個動作。
只是——
隔着一層薄薄的布料,手指好像摸到了什麽硬硬的物體,大概巴掌大小,就縮在口袋的最角落裏。
他趕緊掏出一看。
一塊包裝精美的巧克力。
巧克力的背面好像還貼着張小紙條。
【笨蛋建議多吃甜食。】
剎那間,姚景容那張總是略帶戲谑笑容的臉于腦海中浮現。
不知道什麽時候塞進來的。
文熙淳愣愣地看着這塊巧克力,心頭忽的一動。
說別人是笨蛋,可是只有笨蛋才會在生死間将別人推向活路吧。
文熙淳笑了笑,将巧克力遞給白簡:“意外發現。”
白簡看到巧克力,緊蹙的眉頭一點點舒展開,原本瀕臨崩潰的情緒似乎也在慢慢冷靜下來。
她顫抖着接過巧克力,擡手抹了把眼睛:“巧克力分成三份,你一份我一份,最後一份,等真正到了絕境之時再拿出來吧。”
“所以,你是在等着看我笑話麽。”
就在兩人因為這意外發現而萬分驚喜之時,微顫的聲線從角落裏緩緩飄了過來。
周老先生放下手中的肉塊,慢慢從地上站起來,逆着火光看過去,只有他虛晃漆黑的身影,好似緩緩彎下了腰。
“等我徹底抛棄人性、将同類拆吃入腹之後,才說,啊,原來有塊巧克力……”
文熙淳皺了皺眉:“并非故意,也是剛剛才發現的,可能是姚法醫塞進來的。”
“姚法醫。”周老先生冷笑一聲,仿佛聽到了天大的笑話,“人都死透了,沒必要吧。”
當文熙淳聽到“死透了”三個字時,情緒出現了細微的波動。
“周老先生,我敬您是慈善家,對您一直懷有憧憬敬佩之意,但玩笑死者,實屬低下。”
“低下?”周老先生慢慢從地上撿起鐵斧,拿在手中輕輕掂量兩下,繼而緩緩向這邊走來。
此時的他完全脫離了拐杖,但步伐穩健,好似那根拐杖只是個裝飾品。
“危急關頭,大家本該齊心協力共同應對,在這種急需食物的時刻,你把巧克力藏起來,等我餓到完全抛棄人性蠶食同類的時候,你卻将它拿出來了,對着我這樣一個半只腳踏入棺材的老人家洋洋自得地炫耀,試問到底是誰更低下呢。”
文熙淳無奈:“我真的沒有這種想法,而且我告訴過您,再堅持一下,是您自己意志力不夠,怪誰呢。”
周老先生提着斧子踏過遍地鮮血碎肉,最終來到了文熙淳面前。
雖然他年事已高,但一米九的身高還是頗具威懾力。
“從開始到現在,只有你們兩人安然無恙,說實話,你和這場游戲的幕後主使是一夥的吧,為了親眼見證我們在面對絕境時笑話百出的醜态。”周老先生雙眼通紅,猶如一只殺紅了眼的猛獸。
文熙淳不知道該作何解釋,即便解釋了他也不會信啊。
鋒利的鐵斧于空中劃過一道刺眼的寒光,握着它的那只枯槁老手禁不住微微顫抖。
“所以我認為,只要你死了,我就能離開這個鬼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