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塗裝(18)
這可謂是個爆炸新聞,美名遠揚的著名慈善家竟然親手殺害了自己的母親,這個秘密一旦曝光就不僅是刑事責任,甚至可能會影響整個社會安定。
但文熙淳還是想知道,周老先生弑母的真正原因。
他不似天生反社會人格,甚至從他慈藹的面龐上看不到一點惡意,想起他在甲板上被海豚圍繞的場景,文熙淳一直認為,能被動物喜歡的人天生身上帶着和善的氣質,起碼不會是大奸大惡之人。
“我的家庭并不幸福,父親酗酒出軌家暴,我的母親在這種長期精神身體暴力下患上了精神病,并且有嚴重的暴力傾向,經常毆打我和弟弟,甚至于,我七歲的弟弟被她用剪刀活活紮死。”
聽到這裏,白簡默默抱緊身體,臉上的表情凝重萬分。
或許難堪的回憶也因為這句話再次湧上心間。
“其實她偶爾清醒,清醒後又會對自己的暴力行為感到自責,她是個好母親,只能說命運弄人吧。”
弗雷德推了推眼鏡,眉間蹙成一道深深的溝壑。
周老先生似是自嘲地笑笑,輕聲道:“後來,她怕自己發病時再像殺了弟弟一樣也對我下手,就交給我一把水果刀,并且告訴我,當她再次發病并且變得極具攻擊性時,就用這把刀子殺死她,這樣就算警察找上門,我也可以以防衛過當以及未成年為由脫罪。”
他緩緩擡起手,将手上的傷疤展示給衆人看,眼眶濕潤泛紅:“這就是我母親發病時咬的,她狠狠勒住我的脖子根本沒打算給我留生路,那時我真的……只是想活下去。”
白簡扭過頭,幸好屋裏光線昏暗,沒人看見她眼底劃過的淚水。
“後來我背井離鄉來到首都,從底層做起,一步一步走到今天,我競選慈善機構總負責人,每年幫助的人數以萬計,我以為這樣能夠彌補內心的自責和恐懼……但好像,只是在欺騙自己罷了。”
周老先生的經歷和楊慧蓉多少有點相似,都是在逼不得已的情況下放棄了人類的底線,只是話又說回來,如果不是逼不得已,誰會忍痛去手刃自己的至親呢。
“世界上大部分人都在追求優渥的生活,但有些人,卻連活着都成了一種奢求。”周老先生輕輕嘆了口氣,“我的忏悔結束了。”
話音剛落,孤涼的掌聲赫然響起,在偌大的房間中不斷回響。
阿爾弗雷德用力拍着手,嘴角是意味深長地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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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比起周老先生殘酷而極具暴力美的過往經歷,我的罪行似乎就顯得有些微不足道了呢。”
周老先生一瞬間抿緊嘴唇,眉心形成一道深深的溝壑,對他來說這是不願再提及的過往,但在阿爾弗雷德眼裏便成了可以用藝術價值拍評判的藝術行為,這确實感覺有被冒犯到。
“有人說過,如果做一件事讓你感到疲憊,那麽這件事對你來說就是一種牽強。”阿爾弗雷德摘下眼鏡,從口袋裏掏出眼鏡布細細擦拭。
“在二十六歲之前,我一直是個笑話,重考四年只為考國內頂尖的美術院校,但最後也只能去了一個普通二本,即便那樣我也從未想過放棄,打算考研考到那所學校,我從剛入學時就非常努力,天天泡圖書館畫室,舍友嘲笑我裝逼,我當時很激動,告訴他我曾經拿過頂尖美院的校考證,只是因為英語差了幾分。”
弗雷德笑笑:“你知道我的舍友當時怎麽說的麽,他告訴我,就算是我拿了列賓美院的證又怎樣,還不是和他做同班。”
“大學四年,是我人生中最痛苦的四年,我也從來沒想過一幫成年人竟然還會做出像是初中生一樣的霸淩行為,我被逼着喝煙灰水,被打到床底,被當中扒光,我就這樣忍了四年,茍且偷生。”
說到這裏,弗雷德像是忽然想起什麽開心的事,扶着沙發笑得前仰後合,他努力拭去眼角的淚水:“但是不好意思,我真的考上了,并且跨專業考進了頂尖美院中最牛逼的雕塑系。”
倏然間,笑容從他臉上一點點淡去,取而代之的是迷茫,是疑惑。
“後來我談了一個女朋友,她是隔壁音樂學院的芭蕾舞特長生,她非常漂亮又很溫柔,她請我去參加她的芭蕾舞彙演,說實話,那是我第一次見她跳舞,那只美麗優雅的白天鵝,在舞臺上虜獲了所有人的心。”
“那之後,她就成為了我的專屬模特,我為她創作了上百只雕塑作品,褒獎無數,憑借那些作品我進了國美協,後來成為了協會秘書長,一直到……理事長,我再也不是當初那個任人欺淩的廢物,也再也不是那個只會看着女朋友舞姿感到深深自卑的可憐人,但我不知道為什麽,從那以後我再也創作不出令自己滿意的作品。”
“我把自己關在工作室裏,茶飯不思,一遍遍焊接骨架、上泥塑形、推光翻模,但我的作品失去了靈魂,他們被我砸個稀巴爛,我成了一個徹頭徹尾的廢物,我該怎麽辦呢。”
說到這裏,弗雷德擡起手使勁撓着胳膊,眼神空洞無焦距,像是他嘴中那些毫無生氣的雕塑作品。
“後來我明白了,作品的靈魂就是我女友啊,如果沒有她,那些作品只是一堆爛泥巴而已,所以,我把她殺了,打斷她的所有關節,再用骨釘封住她的關節将她擺出理想的造型,在她身上上泥覆膜,就這樣,堪稱世界之最的《芭蕾舞女》就此誕生。”
文熙淳擡頭,目光如炬,如果有幸能夠離開這裏,這個弗雷德恐怕也要在監獄裏歡度餘生了。
“女友是留守家庭,據她描述父母怕是已經忘了她的存在,很多年沒有回來過,家裏只有她和奶奶,所以在她失蹤後,無人問及,只有學校來我這打聽過一次,但也就這麽不了了之了。”
弗雷德漸漸蹙起眉頭,似是自言自語又像是對誰訴說:“我非常愛她,但我知道,人類生老病死,遲早會有離別的那一天,與其讓她面對那種痛苦,不如讓我獨自一人承擔,只要她變成流芳百世的無價之寶,只要她被所有人喜愛,對她來說真的是件好事。”
“少給自己貼金了!”一聲怒喝,白簡猛然從沙發上彈起,她看起來非常激動,渾身都在顫抖,“你的女友在這場荒唐的玩笑中除了遭受死前的痛苦折磨,死後又被做成雕塑放到展廳供所有人玩樂外,自始至終從中獲利獲得名氣贊譽的就只有你一個人,你憑什麽替她做感受!”
弗雷德冷笑一聲:“滿身世俗氣息的人沒有資格對我評頭論足,你不配。”
說罷,他扭過頭,沖着文熙淳笑得陰恻恻:“那麽警察先生,你的罪行,又是什麽呢。”
文熙淳恍若隔世,腦子裏像是忽然被塞了一團亂麻。
是啊,如果說被囚.禁在這裏的都是戴罪之人,那麽自己的罪過又是什麽呢?
眼前忽然出現妹妹那張清隽秀氣的小臉,她穿着制服站在演講臺上,臉上是溫柔笑意:
“如果說大家希望我給出什麽建議的話,那我只能說,人生建議愛哥哥。”
文熙媛,光是聽到這個三個字就會像是渾身被上了鋼釘一樣動彈不得。
罪行,是什麽呢?
對白簡這種乖戾又古怪的女孩示好,只是因為從她身上多少看到了一點妹妹的影子,這樣想來,自己應該是非常疼愛妹妹的。
但就是想不起來,那場和妹妹有關的、自己的罪行到底是什麽。
文熙淳深吸一口氣,緩緩擡起頭,臉上是疲憊的笑意:“對不起,我不知道。”
“吧嗒”一聲響,房間的某處角落突兀地散發出一塊刺眼的亮光。
所有人都下意識随着那處亮光投去目光。
是壁爐上方的挂壁電視機,屏幕中出現了慕白一片。
“這……是什麽。”周老先生喃喃問道。
在一段長達半分鐘的空白之後,一行黑體大字慢慢浮現:
【二月三日晚餐食譜:西冷牛排、蔬菜沙拉、鮮榨果汁、人肉炖菜】
“你是誰!你到底想做什麽,快放我們出去啊!”白簡沖着電視機大聲喊道。
她并沒有參與這場晚宴,甚至是沒有注意最後面那四個字。
只是其他三人都不約而同地瞪大了眼睛。
文熙淳想起,之前姚景容曾經說過,從組織上來看很像人肉,但頌月又不是殺人犯培養基地,應該不至于,所以當時猜測那道和人肉組織很像的菜式可能是鯊魚肉或者其他靈長類動物的肉。
但到現在有人卻告訴他們,那晚吃的不是什麽鯊魚肉,就是人體上的某塊部位。
一聲幹嘔,周老先生趕緊擡手捂住嘴巴,要不是胃裏早就騰空了,他現在隔夜飯都能噴出兩米高。
又是“吧嗒”一聲,電視機的屏幕倏然黑了下去,屏幕中只映照出幾人可笑的臉。
作者有話要說:
文中很多地名都做了虛化處理,加入了一些私設,別當真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