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囍(完結)
文熙淳睜眼的時候覺得右手的感覺很奇怪,很熱,全是汗,還發麻。
擡頭一看,自己的手就被姚景容緊緊壓在身下。
他嫌惡地抽回手,用腳尖踢了踢姚景容的小腿:“醒醒,你怎麽睡到地上的。”
姚景容揉了揉腰,嘴上不饒人:“你的床不舒服,還不如地板。”
文熙淳瞥了他一眼,冷笑:“我應該直接把你扔飯館的。”
早飯也沒吃,或者說文熙淳本來也沒吃早飯的習慣,洗漱換好衣服也不管姚景容還在早點店挑選心儀的美食,獨自駕車去了警局。
拿到了痕檢科送來的有關繩索上尼龍手套的纖維尖峰以及當時在案發現場發現的長發DNA。
今天他們要最後一次拜訪崇門村,确切說,是憑借微薄的物證求得一個真相。
這次他們的目的地很明确,就是崇門村村尾餘榮修的家。
村長像上次一樣,一得了消息就帶着一幫大漢早早守在村頭列隊歡迎,弄的所有人都有點尴尬。
文熙淳懶得搭理他們,只象征性和村長打了個招呼,便直奔餘榮修的家去了。
和上次來也一樣,破舊低矮的小屋,門口蜷縮着身子像一只西瓜蟲般蠕動的小男孩。
文熙淳深吸一口氣,拍了拍小男孩的肩膀:“你媽媽在家麽?”
小男孩蜷曲成一團縮在角落裏,沾滿髒污的雙手以以一個奇異的姿勢交叉疊在腦後,倏然間,這孩子直起身子,慢慢趴在地上,四肢亂撲騰着。
幾名警員見狀紛紛搖頭表示無奈。
文熙淳卻站在原地,眉頭微蹙凝視着這個孩子,不知在想什麽。
Advertisement
“小勇,飯好了,先進來吃飯一會兒再玩。”溫柔的一聲從院子裏傳來。
面前的木門緩緩打開,一張飽經風霜早已不年輕的臉赫然出現在衆人面前。
看到門口站了這麽多警察,餘榮修明顯愣了下,眼底一瞬而過一絲不易察覺的慌亂。
文熙淳象征性地出示了證件,道:“我們在案發現場發現了多種與你有關的證物,現在要對你的居住地進行搜查。”
餘榮修伫立在原地,低着頭,半晌,緩緩讓開一點身位。
不知道是餘榮修根本不在乎還是因為考慮的不夠嚴謹,最有力的殺人物證,也就是那枚三尺滾輪還像上次一樣扔在院子的角落,即使上面的污濁鐵鏽已經被處理幹淨,但噴過少量藍光試劑後還是顯現出斑駁血跡。
“這個送去法醫科鑒定。”文熙淳将滾輪軸放進證物袋。
“麻煩你和我們走一趟,我們有些事要問你。”黃赳道。
其實這句話的意思已經很明顯了,物證皆在,這一去可能便不會再回來了。
餘榮修深吸一口氣,将碎發攏到耳後,似乎并沒有要反抗的意思。
空氣中飄來飯菜的香氣,袅袅萦繞,意外的溫馨。
這讓和父母妹妹分別多年的文熙淳隐約起了恻隐之心。
“你們先吃飯,我們在外面等。”文熙淳扔下這麽一句話,不去理會其他警員異樣的目光,扭頭出了屋子。
精神有異常的小孩被餘榮修牽回了家,乖乖坐在飯桌前一反常态,像個正常孩子一樣老老實實吃飯。
“今天媽媽買了你喜歡吃的漢堡排,小勇,多吃點。”餘榮修夾起一塊最厚實的漢堡排放到小勇碗裏。
小勇看着那塊漢堡排,半晌,忽然傻笑兩聲,手指扭曲着夾起漢堡排,學着餘榮修的模樣又送回到他的碗中,口齒不清道:“次漢堡……排。”
或許這個孩子清醒的時候不多,但清醒後唯一會做的事,就是去愛這個收養他的“母親”。
一頓飯吃了一個多小時,警員們就在門口站了一個多小時,全程沒有一個人抱怨,因為大家都清楚,可能這一別,就是永遠。
吃完飯,餘榮修刷完碗,哄着小勇去午睡。
孩子睡着之後,他終于從屋裏走了出來,望着那群略顯疲憊的警察,慢慢鞠了一躬:“對不起讓你們久等了。”
真的是很有素質教養的一個人。
文熙淳放下手機,打開警車車門,也不同他過多浪費口舌,一個眼神過去示意他上車。
餘榮修緩緩回頭,最後看了眼身後那間低矮的小破屋。
剛踏進警車,木門忽然動了兩下,還沒等大家反應過來,一個小男孩就跌跌撞撞從屋子裏跑出來,環顧一圈後徑直向警車這邊走來。
車窗上映照出孩子亂糟糟的頭發、焦急的面容。
“出來!”小勇敲打着車窗,另一只手毫無頭緒的在車門上胡亂摸索着。
他不知道要怎麽打開這個奇怪的龐然大物,只知道媽媽就坐在裏面,不知道要去哪,但他很怕,怕媽媽不要他了,或許是常年相處下來的心靈感應,沒心沒肺的他第一次感覺到擔憂和害怕。
餘榮修坐在警車裏,低着頭,看不清表情,但不斷抽動的肩頭還是出賣了他此時的心情。
痛苦?不甘?悔恨?
其實文熙淳更願意相信,他只是覺得不舍,僅此而已。
“媽媽,別,別粥!”小勇哭喊着拍打着車門,眼淚鼻涕糊了一臉,看起來像個髒兮兮的小乞丐。
而後排的餘榮修在聽到這聲“媽媽”以後,心中最後一道防線被徹底擊潰,他已經顧不上形象,只是低着頭,像個小孩子一樣嚎啕大哭。
車子緩緩發動,壓過坑坑窪窪的土路。
小勇拉着車子門把手,兩條纖細的小腿踏過遍地泥濘,深一腳淺一腳跌跌撞撞跟着車跑。
但無奈車速過快,孩子一個踉跄摔進了泥坑。
他趴在坭坑裏努力想要站起身,但污泥纏住了腳,他倔強地支撐起身體,但還是一頭紮進了泥坑裏。
“媽媽,別粥……”
黃赳回頭透過車窗看着這一幕,良久,輕輕嘆了口氣。
****
審訊室內,餘榮修沒有絲毫掩飾交代了全部犯罪過程。
他來崇門村也是跟着任思禹而來,當年高考前因為聚衆鬥毆被取消了考試資格,母親因為這事突發腦溢血身亡,所以對于餘榮修來說,任思禹已然成了他的全部。
但任思禹并不喜歡男人,即使是餘榮修為了他放棄大好前程,他也沒辦法用愛情回報他。
餘榮修很固執,固執到可怕,既然他喜歡女孩,那自己也要努力變成一個女孩。
關于這件事,任思禹不是不清楚,只是真的沒法回應。
來到崇門村,遇到了一個父母早亡精神又有異常的小孩,本來只是覺得他可憐才收養了他,但幾年過去,那句“并不是只有血緣關系的人才叫親人”便得到了驗證,在餘榮修心裏,小勇便成了放到心底疼愛的孩子。
後來因為何盈盈的事,任思禹确實對那一家人起了殺心,早前先藏在老夫妻倆的床底摸清他們的作息規律以便下手,但還沒等自己下手,便有人捷足先登。
也不是別人,正是餘榮修。
對于任思禹,哪怕曾經吃過一次虧,但他還是願意付出自己的全部,所以他幹脆替任思禹了結了這對毫無人性的夫妻。
有時候所謂的“依賴性”并不單指離不開這個人,而是對這個人的付出,變成了依賴,好好活着的唯一信仰就是為這個人付出。
哪怕是牢獄之災的代價。
其實文熙淳和姚景容兩人僞裝成房産開發商重回崇門村查案的那個晚上,恰好餘榮修返回現場清理罪證,他聽到櫃子裏發出的聲音,心裏也明了了幾分。
他完全可以利用手中的工具将兩人一起了結,但他其實并無一絲半點想動手的想法。
因為他總覺得,自己是讀過書的人,不是劊子手,冤頭債有主,誰犯了錯誰就該死,而不是這些與這件事毫不相幹的人。
所以即便沒有那兩個偷偷潛入案發現場順手牽羊的村民,餘榮修也并沒有打算動手。
鮮紅的指印落在了認罪書上之後,案子終于告一段落,移交看守所後,餘榮修剩下的日子就是等待法院的判決。
窗外又稀稀拉拉下起小雨,天空一片陰霾。
一個高挑的身影一瘸一拐走進了市局,明确表示想見一見刑偵科一隊的隊長文熙淳。
本來因為結案整理證據所有人都忙得不可開交,但文熙淳還是抽空接見了他。
比起上一次見面,任思禹瘦了一圈,形容枯槁,整個人也看起來病恹恹的沒什麽精神。
“能幫我給榮修帶句話麽?”即便已經落魄成這個樣子,但任思禹說話時還是充滿了驕傲感,“他現在被看押,我不能見他。”
文熙淳打開手機錄音,推過去,頭也不擡:“你自己說吧。”
望着手機屏幕上不斷跳動的赫茲線,任思禹沉默了很久很久。
“我不信神也不信來生,所以,謝謝你,如果真的有下輩子,我會努力喜歡你。”
手指按在結束鍵上,嘀的一聲響後,任思禹離開了辦公室。
這時候,文熙淳的手猛然頓住,他慢慢擡起頭,目光随着那道離去的身影而流轉。
非常耳熟的一句話。
腦海中忽然猛地蹦出一個不是很清晰的畫面,模糊的像是蒙了一層煙霧,努力撥開這煩人的煙霧,後面冒出了一張有點眼熟的臉。
是姚景容,他的嘴巴一張一翕,表情苦痛,好像在努力傾訴什麽,雖然聽不清,但這畫面,實屬眼熟,好像親身經歷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