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囍(10)
老頭操起拐棍,指着男人,老樹皮一樣的臉跟着微微顫動:“你妹妹怎麽死的,你心裏就沒點數?何昌生,你晚上真的能睡得着覺?”
“這老潑皮又在這胡說八道了,警察同志你別理他,這老梆菜腦袋有問題,不信你去打聽打聽,我看這老不死的是早就瞧上我妹妹了,還想着老牛吃嫩草。”
文熙淳裝作相信地點點頭,對着夫妻倆敬了個禮:“那麻煩你們協助調查了。”
女人扒着門框,嘴巴微微張開似乎是還想說點什麽,但被她丈夫一個眼神吓住,幾乎是連拉帶扯給拽進了屋裏。
大門轟然關閉。
“唉——”一聲長嘆,帶着些許蒼老的氣息。
幾人互相對視一眼,文熙淳走了過去。
“老人家,聽您這語氣,您好像知道點什麽。”
老人家拄着拐杖,渾濁的眼球毫無焦點地望着某處:“你也聽到了,我是個有病的,瘋子說的話你敢信?”
文熙淳笑笑:“信,所有的真話不管從誰嘴裏說出來我都信。”
老人家微微嘆了口氣:“三年還是四年,我記不清了,我和這何家人,做了三四年的鄰居。”
老人家眯起眼睛,似乎是陷入了回憶。
“他們家有倆娃娃,大的就是你們剛見過那個不學無術的渣滓,小的那個就是你們問的那個丫頭,他們一家都是山裏出來的,來這邊定居的時候那個渣滓剛娶了媳婦,要我說啊,這一家人的心,恐怕都是偏着長的。”
“老人家何出此言。”雲牧遙笑問道。
老人家搖搖頭,表情是費解:“都說養兒防老,我家那幾個臭小子,過年能回來一趟就不錯了,我閨女住市區,離這六七十公裏,每個周末都得回來看我,老何家也是一樣,辛苦養個兒子最後得到什麽了。”
說到激動處,老人家憤怒地拿拐杖敲了敲地面:“老兩口累死累活一輩子攢那點錢,全給他買了這個房子,盈盈這丫頭學習很不錯的,他們老師之前過來家訪,說丫頭再使使勁一定能上什麽211學校,結果讀到高二就辍學了,說是要……賺錢給哥哥在市區置辦一套大房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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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再說何昌生這個沒出息的,讀書讀書不行,賺錢賺錢不行,就打麻将是職業級別的,天天吆喝一幫狐朋狗友在二樓打麻将,他媳婦就給他收拾屋子,平時也會出去打打零工,但要我說,這何昌生就是個無底洞,填不滿的。”
文熙淳點點頭:“那何盈盈呢。”
老人家猛然愣了下,原本憤怒的表情慢慢收斂,稍有些迷茫:“賣了。”
“賣了?!”黃赳驚叫出口。
“丫頭剛辍學那會兒,這家人就打算讓她嫁個有錢的幫襯下何昌生,結果丫頭不從,偷跑走了,過了兩三年吧,哭哭啼啼讓這家人帶回來了,就上個月底的事兒吧。”
文熙淳随手記錄着,擡眼看了看老人家的表情。
“我甚至都懷疑,盈盈這丫頭是他們家親生的麽?就算是後爹後媽,他也幹不出這麽畜生不如的事兒。”
文熙淳繃直了身子:“這句話是什麽意思。”
老人家望着天,長長嘆一口氣:“之前聽他們家吵架,好像是何昌生這小子身體有什麽問題,所以這麽多年一直沒孩子,所以打算做試管,但費用太高,他們家人,又想給何昌生做試管,又想給他在城裏買房,這哪來的錢啊,所以盈盈這孩子,就成了來錢的路子。”
老人家又是一聲長嘆:“我到現在都記得盈盈她娘說的那句話——”
“你哥要給咱家傳宗接代,你一個女孩子,那就是個吃白飯的,能為你大哥做出點犧牲,是你的榮幸。”
話音一落,在場的所有警察都沉默了。
随着時代的發展,一些老舊封建思想也在慢慢摒棄,現在不管是男孩還是女孩都是一樣疼愛,都同樣為此付出所有的愛和關懷,但是何盈盈——
被榨幹了一切,最後在父母嘴中卻是一個毫無用處的“吃白飯的”。
“真可憐。”雲牧遙的表情慢慢冷下來,那抹常挂嘴邊的笑意早已消逝殆盡。
“那好,感謝您提供的線索。”文熙淳将自己的手機號抄下來遞給老人家,“還麻煩您幫我們多盯着點隔壁,有事給我打電話。”
老人家拿過紙條,沉默地點點頭。
從老人家那裏得到了真相,至于何盈盈父母那真假參半的言論已經可以不聽也罷,一行人打算先回局裏整理線索。
回市局的路上,車內一片沉默,所有人各懷心事,但大家緊繃的表情中已經透露出內心的心思。
剛下警車,還沒等進門,就看到總局門口站了一堆人,其中有一個個子特別高,特別顯眼的。
一見到這人,文熙淳原本就不太好的心情這下更加煩躁。
“文隊,出公差回來了?”一個挺眼熟的小法醫熱情打了招呼。
聽到“文隊”這個稱呼,原本還在和別人一起讨論文件的姚景容立時停下手中的活兒,擡頭看向這邊。
盡管是稍縱即逝的,但眼神中還是多少透露出奇怪的小欣喜。
“你們怎麽這麽多人聚這兒。”黃赳湊過去半個腦袋,“是有什麽新發現?”
姚景容将物檢報告遞過去:“我們檢測了受害者被吊上房梁的繩子,在上面發現纖維組織,經過尖峰比對确定是市面上在售的一款尼龍手套。”
文熙淳拿過文件,仔細看過後:“這種手套我知道,是一種工地專用極其厚實的尼龍材質。”
“好,明天我們會聯系當地派出所,請他們去一趟崇門村上面的鄉鎮,查一下這款手套的銷售方向。”
姚景容點點頭,其他幾個法醫進了總局把材料上交,但唯獨姚景容還站在那一動不動。
“行了,大家也忙一天了,收隊回去休息吧。”文熙淳揉着酸痛的肩膀,開了一天車下來,這胳膊基本不能要了。
“等一下,還沒吃完飯吧,正好一起吃點?”剛要走,忽然被人拉住。
一扭頭,正對上雲牧遙暗含笑意的雙眼。
聽到這句話,文熙淳沒什麽特別反應,反倒是姚景容跟着緊繃了下身子,眼神随即射過來。
文熙淳松了松領帶,臉色疲憊:“不了,沒什麽胃口,都早點回去休息吧。”
雲牧遙一挑眉,莫名其妙看了身旁的姚景容一眼,笑笑:“那行吧,要是你什麽時候有胃口了,給我打電話,随時奉陪。”
文熙淳擺擺手,繞過兩人進了值班室。
脫下警服,文熙淳疲憊地揉着眉心,腦子裏亂糟糟的,老大爺那句“女孩子有什麽用,還不是吃白飯的”一直在耳邊萦繞,還有仿古吊腳樓門口那沖破天際的唢吶聲,那聲聲透着哀怨的“救我”。
困意襲來,文熙淳眨巴眨巴眼,人還坐在椅子上,就這麽慢慢睡了過去。
眼前突然出現一片朦胧的黑,煙霧缭繞着,透出一派陰森。
文熙淳揉揉眼睛,環顧一圈四周。
好奇怪,剛剛明明還在局裏辦公室,一轉眼,這是又被傳送哪來了?
不,不是傳送,好像是夢……
文熙淳定了定神,擡手撥開眼前的濃霧。
眼前是那座仿古三層吊腳樓,門匾旁兩只大紅燈籠,随着微風微微搖曳,周圍纏滿紅白雙色綢绫,看起來實在是瘆人。
門口站了兩排人,一排穿着大紅色衣服,一排穿着煞白的喪服,頭頂還纏着白布條。
文熙淳下意識欠身一躲,藏到一棵大樹後面,眼神卻緊緊黏在那裏。
突兀的,不遠處傳來雜亂的腳步聲,放眼望過去,一排穿着大紅色衣裳的人齊齊向這邊走來,隊伍中間是一臺四人擡的花轎,随着隊伍晃晃悠悠走來。
到了門口,兩人掀開轎子門簾,從裏面緩緩走出來一個身穿喜服的女孩。
這女孩太面熟了,何盈盈。
何盈盈迷茫地擡頭望着門匾上那行“孤陰不長、獨陽不生”,纖細的手指緊緊攥着自己的衣擺。
兩個擡花轎的壯漢忽然從後面竄出來,一邊一個緊緊攬住何盈盈的臂彎。
何盈盈猛然一怔,眼神中漸漸漫上一絲惶恐。
結婚拜堂,有必要扯這麽緊麽?
“放開我,你們弄疼我了。”何盈盈細若蚊吟的哀求,此刻聽起來異常清晰。
兩個大漢好像沒聽見,木着張臉拉着何盈盈往裏走。
門口站的兩排人也緊跟着進了門。
文熙淳慢慢直起身子,踏過遍地雜草,小心翼翼跟着迂到了門口。
大門緊閉,他輕輕推了下門,大門敞開一道小縫,透過縫隙能夠清楚看到裏面的場景。
何盈盈被兩個大漢架着、确切說是拖着往前走,何盈盈一時沒反應過來,只能被兩人硬拖着拖到了牌位前。
這時候,左邊一側的紅色窗簾後慢慢走出兩名身穿紅色衣服的男人,兩人以同樣的姿勢架着一個男人,慢慢從後面拖了出來。
何盈盈的視線随即跟着探過去。
一瞬間,心髒劇烈一跳,血液“蹭”的一下直沖頭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