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囍(7)
兩張紅紙,左手邊那張上用毛筆寫着:袁建宏 丙寅年庚申二日日正
右手邊的紅紙上則寫着:何盈盈戊寅年辛酉月己未日寅時
如果沒猜錯,這就是失蹤那對新婚夫婦二人的生辰八字,如果還沒猜錯,死者的兒子袁建宏應該是前不久因為癌症去世了,夫妻倆都沒有癌症,那麽那瓶一萬多的抗癌藥只能是給他們兒子吃的。
而這個何盈盈,不排除有給這家早逝的兒子配陰親的可能。
從風水學中來看,袁建宏的生辰八字恰好是一年之內的至陽之日至時,而何盈盈的生辰八字恰好相反,則是一年之內的至陰之時之日。
這還是自己小時候聽奶奶說過那麽一嘴,那時候在很多地區陰婚盛行,配陰婚的雙方生辰八字一定要一陰一陽,以求陰陽平衡。
如果不是陰婚,現在誰家結婚還看生辰八字,不都講究一個經濟地位上的門當戶對嘛。
男方八六年,女方九八年,倆人差了整整十三歲。
“過來看,這裏有東西。”
就在文熙淳沉思的當兒,忽然聽到姚景容在身後低聲喊了句。
走過去一看,姚景容正打着手電筒對着床底某個點照來照去。
手電筒照到的地方是床底緊貼的牆面,上面有半截髒兮兮的腳印,不僅如此,床底的地磚上也有多處髒兮兮混合着泥土的腳印,但奇怪的是,雙腳兩只腳印其中一只痕跡非常奇怪,像是拿刷子在地上猛地刷了一下擦出的痕跡。
“這腳印,怎麽這個模樣。”
“個人行走習慣,很多人的兩只鞋底摩擦程度不一樣,因為着力點不同,但可以确定的是,曾經有人躲在這對夫妻倆床底。”姚景容用夾子夾起兩撮泥土裝進證物袋,“而且,還不止一次。”
兩只證物袋裏裝着不同質地的泥土,一袋偏幹很細,一袋偏濕顆粒較大。
将鞋印拓印下來建模,和死者二人的鞋印做個比對,證實并不是死者二人的,而是确實有人曾經藏在過床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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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吧嗒,吧嗒——”突兀的,阒寂的黑夜中猛然響起奇怪的聲響,像是厚實的鞋底踩在泥巴地裏發出的聲音。
“有人!”姚景容低呼一聲,忽然拉過文熙淳打開面前的櫃子鑽了進去。
櫃子裏一片漆黑,只有眼前一道櫃門縫隙透出些許昏暗的光線。
“嘎吱——”老舊的木門發出難聽的聲音,就像黑暗中忽如其來的怪物,嘶嚎尖叫着撲了過來。
文熙淳透過縫隙死死盯着外面的一舉一動,他看到一個穿着黑色雨衣的人慢慢進了門,徑直走向床邊,接着委身鑽進了床底。
櫃子裏空間有限,還被衣服塞滿,兩個大男人緊緊擠在一起非常辛苦,而且倆人只能保持一個奇怪的姿勢——
姚景容緊靠着櫃子壁站直,文熙淳被那堆衣服死死擠在一邊,只能緊貼着姚景容的胸膛呈半蹲姿勢。
他聽到了姚景容的心跳聲,節奏略微有點快,還以為這人天不怕地不怕,原來也有恐懼的事。
而後面進來那人鑽進床底不知道在做什麽,一點動靜也沒有,就這樣僵持了二十多分鐘,文熙淳感覺自己的膝蓋已經撐到了極點,再繼續下去絕對要一個猛子跪倒在地。
不知道那人還要多久,但自己必須得換個姿勢了。
他慢慢岔開雙腿,打算幹脆下個一字馬休息下膝蓋,但在這種扁平的衣櫃裏,手需要一個支撐點。
慢慢摸索着,手指在櫃壁上蹭來蹭去。
突然的,好像蹭到什麽奇怪的硬物,文熙淳猛地縮回手,正扯住了面前的衣服,衣架在衣杆上猛地擦過,發出刺耳的一聲“吱”。
完了,弄出動靜了。
雖然看不到姚景容的表情,但文熙淳知道對方此時一定在對着自己翻白眼。
床底的人好像也聽到了聲音,動作頓了下,接着緩緩從床底鑽出來。
透過縫隙,那個看不清臉的雨衣人已經向這邊緩緩走過來了。
冷白的月光透進來,折射出雨衣人手上的東西,閃着寒光。
是一把刀。
文熙淳好像聽到了自己的心跳聲,對方有刀,雖不清楚是敵是友,但這種時候來死者家裏搞點小動作的肯定不是善茬。
現在只期望姚景容能操作起來,幫忙攔住這個雨衣人。
雨衣人站在櫃子前一動不動,只能看到他低垂的腦袋,淋濕的劉海耷拉下來遮住了面容。
他慢慢舉起刀,寒光在黑夜中一瞬而過。
“這倆老東西肯定沒少訛錢,去找找肯定有值錢的東西藏哪了。”突兀的,窗外窗來絲毫不加掩飾的吵嚷聲,随即兩道腳步聲響起,愈來愈近。
雨衣人猛地回過頭,沖進客廳。
文熙淳微微松了口氣,剛要出去,卻又透過門縫看到兩個鬼鬼祟祟的身影,徑直從客廳走進來在卧室裏亂翻一氣。
最後翻出了對金耳環,呲着個大牙笑得跟個什麽似的,一人分一個,揣着金耳環興沖沖地離開了。
倆人又在櫃子裏待了一會兒,确定真的沒人了之後才小心翼翼從櫃子裏出來。
“我們這也算是出櫃了。”姚景容晃着酸痛的肩膀,唇角一抹邪笑。
“別貧了趕緊走,再待下去小命不保。”文熙淳舉起單反趴在地上,用手電照着床底拍了幾張照片,也不管姚景容還在那四處查看,率先離開了案發現場。
後半夜,小雨又開始淅淅瀝瀝下得惹人煩。
文熙淳離開案發現場後,沒有回祠堂,而是徑直朝着相反的方向走去。
村子三面環山一面圍湖,文熙淳向着那座最高的山深一腳淺一腳的踽行于泥濘的泥巴路上。
“你路癡麽?但就是路癡稍微那麽一分析也應該知道這不是回去的路。”嘴上這麽說,但姚景容的步伐卻緊跟于文熙淳身後,踏過他的腳印,一步一步盡量不弄髒皮鞋。
文熙淳沒理他,冒着細雨跌跌撞撞往上走,爬了将近四十分鐘,整個人已經被泥巴雨水糊成一只泥猴子後,他終于爬到了山頂。
“我說你……”姚景容這天天蹲辦公室的早就體力不支,後半段還是扯着文熙淳的衣角才爬了上來。
“我的帶教老師曾經說過,你想看到一件事的所有面,就必須站到很高的地方。”
循着他堅毅的視線望過去,只有隐匿于夜霧細雨中的崇門村,高低不平的建築群,殘破凄涼的環境,以及——
村子中某處散發着一閃一閃的紅光,被雨霧暈開一層朦胧,像是妖怪的眼睛,死死凝視着這邊。
文熙淳還不等喘勻氣息,忽然拔腿往山下走。
姚景容以為這人發了這麽久的瘋也該消停了,結果又走了四十多分鐘下山之後,他慢慢回過頭:
“你回去吧,我去看看置身村中時看不到的那一面。”
姚景容抹了把額頭的雨水,将前額劉海瞬時蹭到後面,即便這麽狼狽的時候他也能保持優雅:
“怎麽,想獨自搶功?”
“是啊,保不齊哪一天就能踩在你頭上。”扔下這麽一句話,文熙淳不再理會他,步伐疾速向村子裏面走去。
那處紅光,實在惹眼,以前在村中根本沒有見過這麽一處地方,就像忽然憑空出現一樣,匪夷所思。
按照腦海中構築的地圖,尋找那處進入村中便看不到的紅光,文熙淳來到了村尾。
面前是枝幹盤虬交錯的密林,黑夜之下像一只只扭曲的鬼手,伴随着穿林風發出的嗚咽聲,一般人到此都差不多會打退堂鼓。
文熙淳偏就不是那一般人,想也不想地踏出了步子,剛走沒兩步,又被人拖了回來。
姚景容:“等一下,你準備進去?這深山老林的,你不怕碰上豺狼虎豹?”
“你怕你回去呗,我又沒攔你。”甩開鹹豬手,繼續往裏走。
為數不多的時候,姚景容吃了癟,沒再和他嗆聲,倒是乖乖貼了上去。
鞋子踩在枯枝爛葉上發出沙沙的聲響,這時,視線中忽然出現了一個小紅點。
确切說是兩個。
兩枚小紅點映照在文熙淳深邃的瞳孔上,随着前進的步伐越來越大。
轟然間,一座高大的建築透過層層密林若隐若現的顯現出來。
文熙淳的瞳孔驟然擴張——
如果只是個平平無奇的建築埋在這深山老林倒也沒什麽,但這嶄新的仿古三層吊腳樓,卻絕非尋常構造。
巧奪天工的雕刻手法與吊腳樓兩側的側室木門上雕出一個完整的新娘出嫁的故事,正大門是典型的紅漆銅環,兩盞大紅燈籠于夜風中輕輕搖曳。
大門兩側各擺一只石獅子,不大,也就手臂長短。
在風水中,這種石獅子并非保家護院所用,而是傳說中的鎮魂石獅,多放在墓穴口。
大門底下挂着塊陰森森的金邊牌匾,匾很長,上面寫着:
孤陰不長獨陽不生
但最詭異的是,牌匾兩側纏繞着層層疊疊的紅绫與……白绫。
紅白雙喜,陰陽調和,這不就是……冥婚。
文熙淳慢慢走到門前,手指輕輕撫上大門,冰涼的觸感傳來,瞬時激起一個寒顫。
刺耳的唢吶聲沖破天際,似乎要穿透三界,文熙淳猛然擡頭,下意識看向身後的姚景容。
但他好像并沒有聽見這唢吶聲,只是潇灑的雙手插兜,歪着腦袋茫然地看着自己。
“不要——不要!放開我!”凄慘的女聲緊随而來,喊破喉嚨的嘶啞,刺眼的紅在眼前一瞬而過。
文熙淳只覺心髒猛然收縮,他趕緊縮回手,努力平複着情緒。
“怎麽了,害怕了?”看到文熙淳的不對勁,姚景容上前一步,伸出手,卻忽然停在文熙淳的後背,然後慢慢收回。
“不是,只是聽到了奇怪的聲音,看到了奇怪的場景。”文熙淳搖搖頭,揉揉眼。
“別給自己太大壓力。”姚景容笑笑,繞過文熙淳走到門前,輕輕推開那扇沉重冰冷的大門。
濃烈的熏香氣撲鼻而來,缭繞煙霧迫不及待從剛打開的門縫中擠了出來。
兩人捂着鼻子欠身躲到一邊,一只手扇動着試圖驅散這股濃煙。
吊腳樓內某處閃着晃晃燭光,映照着昏暗的室內。
“好臭。”除了濃煙,還有刺鼻的腐臭,就連一向淡定的文熙淳都忍不住抱怨出聲。
“是屍臭。”姚景容從口袋裏扯出一只口罩戴好。
聽到這句話,文熙淳第一反應是打開單反鏡頭蓋,朝着薄淡的燭光處緩緩舉起。
透過昏暗的光線看過去,發現吊腳樓內布置的和靈堂一模一樣,靠牆位置擺放着兩塊牌匾,周圍站了一堆神态各異的紙人,一只只表情詭谲恐怖,将中間兩口木棺團團圍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