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囍(5)
文熙淳手指微微抖了下,馬上穩住情緒,冷聲道:“人多容易引起注意,你做好自己該做的就行。”
姚景容沖着黃赳聳聳肩,臉上諷刺的笑意愈發明顯:“聽到了麽,做好自己該做的事。”
說完,他從外衣口袋裏提溜出一串鑰匙,拿出其中一把,輕輕一按。
他随即淡然自若地拉開副駕駛的門,像個沒事兒人一樣坐進去,還自覺地系好安全帶。
文熙淳瞅着他,努力隐藏起自己的驚愕:“你怎麽有這車鑰匙。”
姚景容從口袋裏又變戲法一樣拽出一袋小熊果汁軟糖,撚了一顆荔枝味扔進嘴中,唇角依然是令人不爽的笑:
“這車我以前開過,當時鑰匙丢了,找了把備用的,就是你現在用的那把。”
文熙淳握緊方向盤,指尖不自覺輕輕摩挲着。
“你別誤會,我沒有同你搶功的想法,我只是……迫不及待想知道案件的真相,假胡子挺帥,開車吧。”
四個多小時的車程,兩人全程一句話沒說,姚景容就坐在一邊自顧看着他的屍檢報告,時不時擡頭看看窗外風景歇歇眼睛。
像上次一樣,崇門村一幫沒有正事天天坐在村口耀武揚威的刁民又把兩人車攔下了。
還是上次那個躺車底下耍賴皮的,還是上次那身行頭,摟着鋤頭往倆人車前那麽一站:
“欸欸欸不忙走,咱村子裏有規定,進村吧,得稍微表示表示。”
文熙淳暗暗翻了個白眼,從口袋裏掏出錢夾,抽出幾張鮮紅的大團結揚了揚:“我們這次來是相中了這塊風水寶地,想着給你們發展發展旅游經濟,這些錢你們先花着,事成之後,好處自然少不了你們的。”
刁民頭頭望着這紅豔豔的大團結,眼睛喜的都眯成了一條線,錢一拿,身子一讓:“來哥幾個,列隊了。”
文熙淳還沒反應過來,就見一幫男人穿着破衣爛衫,懷裏各摟一鋤頭,自動分散成兩排,龇牙咧嘴高聲喊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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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歡迎老板參觀俺們村!歡迎歡迎!”
文熙淳冷汗下來了。
他終于體會到什麽叫做有錢能使鬼推磨。
負責接待的是村長,一聽說是城裏來的大投資商,連夜殺了兩頭豬表示歡迎,還特地給人安排了所謂“最好的住處”。
就是村尾一處供奉先祖的祠堂。
為了不被人懷疑,文熙淳戲精上身,充分發揮斯坦尼弗拉斯基精神,将野獸派演技發揮的淋漓盡致,大口吃肉大口喝酒,完了還要跟人“五魁首啊六六六”,一直折騰到淩晨一點多,才拖着虛晃的身形跌跌撞撞去了祠堂。
酒喝到一半的時候姚景容說自己頭疼先回去睡了。
文熙淳平時也不怎麽喝酒,這半斤白酒下肚,吐一路摔一路,好歹是人平安無事地回來了。
推開祠堂大門,清冷的月光在青磚地面上投出一片涼白的光榻,祠堂中間是沒有屋頂的,說是這樣的構造能夠吸收日月之精華,集天地之靈氣。
文熙淳踉跄着走到先祖石像面前,默默注視着它。
月光打下來,石像的鼻底投出一片陰影,顴骨高光突出,顯得詭谲怪異,更像是一尊怪物。
文熙淳打了個寒顫,酒醒了半分。
他扶着牆,一步一步走得極艱難,幾米遠的路程愣是走了十幾分鐘。
祠堂後面的卧室門虛掩着,裏面透出昏黃彌漫着倦意的燈光。
文熙淳不太想進去,因為姚景容在裏面。
他不情願到都打算在大堂裏湊合一晚了,但裏面卻傳出輕輕一聲:
“十一月份了,你确定還要站在外面?”
文熙淳推開門,目光盡量避開那個坐在卧室正中間的男人,沉默地脫了外套爬上了床。
這村長也是個人才,整一頓就整了個九十公分單人床讓倆人睡。
“洗漱了麽。”姚景容從文件中擡起他那高貴的頭顱,目光移向已經鑽進被窩的文熙淳。
現在的文熙淳眼前的景象都是重影的,頭沉的像個大石墩子,哪有心情洗漱,往被窩裏一鑽蒙上被子就睡。
“去洗漱。”姚景容走到床前,聲音陡然提高八度。
“別煩我。”被子裏傳來甕聲甕氣一聲。
姚景容站了會兒,望着被子隆起的一團,轉身往外走。
不大一會兒,卧室的門再次被打開,姚景容手裏端着盆熱水,手指上還吊着只繪有大牡丹花的塑料杯子,往桌上一放,繼而徑直走到窗前,擡手把被子掀起來扔到一邊。
冷空氣侵襲而來,凍得文熙淳打了個哆嗦,迷迷糊糊擡手要去摸被子。
接着,手被猛地按住。
随即一股巨大的拉力将自己從床上拽起來,想睜眼看看到底是誰這麽煩人之際,一條溫暖且濕漉漉的毛巾按在了自己臉上,不重不輕的亂擦一氣,接着來人手指在自己的假胡子上試探兩下,一個使勁——
“疼!”文熙淳驚叫一聲。
還不等看清來人,嘴巴裏又被人猛地塞進來一根棍子,清新且帶有微微辣意的牙膏味在口腔中散發開。
“這個世界上,只有我會管你,知道麽。”耳邊傳來溫柔的聲音。
這人說什麽呢,真搞笑。
“漱口,快。”那聲音依然是不依不饒的。
文熙淳迷迷瞪瞪喝了口嘴邊杯子裏的水,就着牙膏沫剛要往下咽,腦袋又被人用力按了下去,漱口水頓時傾瀉而出噴了一地。
“喝點馬尿就分不清東西南北,以後再讓我看到你喝酒……”
後邊那句沒聽清,即使是醉着,文熙淳也不禁感嘆這人可真愛多管閑事,幹脆去太平洋當警察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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宿醉過後便是腦袋要裂開一樣的疼。
文熙淳慢慢睜開眼睛,聽着耳邊傳來的細微呼吸聲。
他愣了半晌,接着緩緩向一旁看過去。
距離自己只有一指寬的位置上,躺了個賊眼熟的男人,睡顏恬靜,呼吸平穩。
他他他!他不是法醫科那個鼻孔沖天的人間逼王姚景容麽!為什麽他會睡在自己身邊!
哦想起來了,昨天自己已經回了崇門村,而祠堂只有一張床。
“叩叩叩。”外面傳來輕緩的敲門聲。
“誰啊。”文熙淳趕緊披了外套,離開這令人尴尬的破木板床。
“你好,村長讓我過來給你們送早餐。”怪裏怪氣的腔調,不像普通話但又不太像本地方言。
文熙淳打開門,門口站了個個子蠻高的小夥子,低着腦袋,看不清臉。
但衣服雖然穿得老舊,卻很幹淨,和之前見到的那個外來女人似的。
“謝謝,給我吧。”文熙淳伸手接過餐盤。
小夥子始終低着頭,沖文熙淳微微鞠了一躬,然後慢慢退出了房間。
“對了。”小夥子走到一半,忽然折回來。
“我們村子的情況你也看到了,如果沒有要緊事,就別到處亂走了,這是忠告。”小夥子在說這話的時候頭埋得更低。
文熙淳眼睛眨了眨,裝出一副人畜無害的模樣:“多謝提醒,我會注意的。”
但待這小夥子離開時,文熙淳注意到,這小夥子的右腳好像有點問題,走起路來一瘸一拐,非常明顯。
身後響起細微的窸窸窣窣聲,一扭頭,姚景容不知什麽時候已經坐了起來,正在那一件一件慢悠悠地套衣服。
裁剪合身的襯衫包裹着薄健的腰身,熨燙筆挺的西裝褲勾勒出兩條修長均勻的大長腿。
不自覺的,文熙淳多看了兩眼。
姚景容別着腰帶,似乎是感受到這股灼熱的視線,擡頭,就看對面那人正傻乎乎站那兒,目光生生黏在自己腰身上。
他嗤笑一聲,拍了拍腰帶:“喜歡?送你?”
文熙淳別過視線,翻了個白眼。
“這村長挺有心,大早上起來還給殺了只雞。”姚景容拿起牙刷,笑道。
但他的語氣永遠讓人聽不出真誠。
文熙淳打開門:“我出去轉轉,你慢慢吃。”
姚景容系好領導,襯衫往褲腰帶裏紮了紮:“你見過哪個房産開發商獨自一人參觀開發地的。”
“想跟着就說,你有話不能直說麽。”文熙淳冷冷扔了句,沒再搭理他,扭頭出了祠堂。
姚景容望着他離去的背影,聳聳肩,唇角是淺淺笑意,似乎并沒有被他的生嗆硬怼激怒。
即便是白天村子裏依然沒什麽人,只有幾個中年大嬸蹲在小溪邊捶打髒衣服,嘴裏也不閑着:
“我看那婆娘肯定和咱村長有一腿,不然一個外來的還能容她在這裏待這麽久?”
“說不定和支書都困過覺,上次我還看她從支書屋頭出來。”
“噓——別說了別說了。”其中一個大嬸餘光瞄到來人,趕緊用手肘戳戳另一位的胳膊。
一個身材高挑的瘦弱女子抱着只木盆緩緩走過來,她頭埋很低,粗糙的長發垂下遮住半張臉,衣服是樸素的暗色,整個人看起來也沒什麽精神頭。
文熙淳記得她,至少這身衣服很眼熟。
當初她來找那個精神異常的兒子時穿的也是這身,倒是意外的幹淨。
女人沉默地蹲在距離那群長舌婦幾十米開外處,把髒衣服往石頭上一擺,灑了點洗衣粉。
“你在下游洗,她們在上游,這不就是髒污廢水麽。”文熙淳盡量放輕聲音,生怕吓到她。
聽到動靜,女人握着衣服的手微微頓了下。
她沒說話,頭也不擡,繼續洗衣服。
見對方并沒有要搭理自己的意思,文熙淳也不再繼續糾纏讨人嫌,他沖着女人微微鞠了一躬:“那您慢慢洗,我去轉轉。”
還沒走遠,一旁一直沉默的姚景容忽然來了句:“原來你好這口?”
文熙淳只恨手裏沒針,不然是真想給他把嘴巴縫個拉鏈。
“是啊,我就好這口,跟你有關系麽?”
姚景容眯起眼睛,嘴角是意味深長的笑:
“原來你喜歡男的啊。”
文熙淳剛要怼他,又覺得這話頭哪裏不對,馬上追問:“你這話是什麽意思。”
姚景容的唇角弧度擴大,但眼睛中卻并無一絲半點笑意:
“他是個男人,你不會沒看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