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囍(3)
“姚科長你們怎麽過來了,不是說痕檢由我們科來做?”小劉嘴上這麽說,但眼見着有這麽一位愛管閑事的,嘴巴都快咧到耳朵根。
“局裏發了文件,我倒是不想來。”來人二話不說戴好口罩手套,拉起警戒線鑽了進來。
皮鞋踩踏的聲音越來越近,一直到只距離文熙淳幾公分的位置,聲音終于消失。
能明顯感受到來人就站在自己身後,非常近,甚至于他呼出的熱氣都好似噴灑在自己後脖頸處。
脖子上就像捅開了螞蟻窩,密密麻麻炸開,這股強烈的不适迅速蔓延至全身。
文熙淳猛地直起身子,慢慢回過頭,一瞬間,瞳孔劇烈擴張。
這張臉,在腦海中某個朦胧的深處好像見過的,非常深刻的眼熟感,像是非常熟悉的人或者說曾經帶來過深刻回憶的人。
但可以确定的是,自己絕對不認識這個人,根本叫不出他的名字。
“看我做什麽,我臉上寫着兇手大名麽。”那位被稱作姚科長的男人笑問道。
雖然他在笑,但眼中卻沒有絲毫笑意。
文熙淳暗暗打量他一番。
從頭頂開始,每一根頭發絲兒都打理的整齊一絲不茍,警服和白大褂絕對是後期加工裁剪過才能如此服帖合身,露出的半截雪白袖口是熨過的,一點褶皺都沒有,有可能是內裏加了固定布料。
面部更是精致如玉雕,看起來經常做護理,不然像他們這種天天風裏來雨裏去跑外勤的人早就被風雨糟蹋成了糙漢子。
綜上所述,這人是gay的概率很大。
“姚景容”三個大字一瞬間在腦海中劃過。
周濟的小說主角欄中的其中一位就姓姚,身份是刑偵總局法醫科科長。
Advertisement
姚科長。
感情這就是自己的搭檔麽?
姚景容辦事利索不拖泥帶水,進屋後就說了一句閑話,繼而打開勘察箱,穿戴好手套腳套,進了屍體橫吊的裏屋。
相較于黃赳小劉他們見到屍體時那副誇張的嘴臉,姚景容實在是過于平靜,就見他從容地拿出記錄本,睫毛向上翹起,擡眼看了看那兩具屍體,提筆在記錄本上淡定寫着什麽。
“通過裸露處皮膚屍斑分布情況來看,屍斑呈大片狀,顏色極深,為浸潤期,死亡時間超過二十四小時,現在是冬天,屍斑聚集較慢,所以初步推測死亡時間在兩天左右,但具體死亡時間要做過屍檢才知道。”
“死者的頭皮為什麽被割下來了,嘴巴又為什麽被縫上了,還有他們的兒子兒媳又去了哪裏。”黃赳忙着腳印建模,但嘴巴也不閑着。
“我問過村長,村長說這一家人是上個周五給兒子兒媳辦了婚禮,距今已經四天,他們最後一次見到這家兒子兒媳就是在婚禮現場,而且老兩口生前為人老實本分,沒見他們和誰紅過臉。”警員将筆錄文件遞過來。
文熙淳翻看了一遍文件,點點頭,輕聲道:
“自殺的可能性首先被排除了,還有一點,兩名死者是先被人殺害,罪犯再在屍體上動了手腳,他們的掌心非常幹淨,沒有掙紮痕跡,而且創口出血量也比較少,所以是先被殺再被剝了頭皮。”
“這樣看來,兇手可能是個屠夫,這麽大勁兒把倆人吊死,一般人做不到吧。”
文熙淳深吸一口氣,似乎不是很想回答黃赳這個無知的問題。
姚景容繼續在記錄本上寫着,頭也不擡低聲道:“不是被吊死的,是死後被吊上去的。”
說罷,他擡眼,眼中是似笑非笑之意:“你剛進警局沒多久吧。”
黃赳哏了哏脖子,手指不自覺撓着腮幫子:“是沒多久……”
姚景容搖搖頭,垂了眼睑繼續在記錄本上寫寫畫畫:“吊死屬機械性窒息,最基本特征為眼球血管爆裂凸起,繩索痕跡邊緣紅腫,而這些特征死者都沒有,兇手是有意僞裝成吊死,看來他和你一樣,是個外行。”
語氣輕佻不屑,聽的黃赳老臉一陣紅一陣白的。
雖然說得不是自己,但自己的屬下被人陰陽怪氣了,文熙淳作為上司自然心裏也不舒服。
他慢慢放下號碼牌,擺在一處鞋印旁邊,起身:“姚科長也不必這麽咄咄逼人,我們是學痕檢的,對于病理知識的确算是外行,但一個人能把自身所學專業學精就是件很了不起的事了。”
姚景容嗤笑一聲,搖搖頭。
雖然他始終低着頭,但這有意無意的小動作,明眼人都看得出來,他打心眼裏瞧不起這幫子門外漢刑偵警察。
窗外陰沉沉的,就像文熙淳的冷臉。
突然間,天雷滾滾而至,幾乎不給人反應的時間,傾盆大雨密密麻麻從天而降。
一行人收集好證物,本打算先把屍體運回法醫科做進一步屍檢,但這雨像是老天爺有意為難,山路本就不好走,特別是有一條長約十幾公裏的盤山公路,貿然往回走很可能會遭遇小型滑坡,連人帶車全給卷懸崖下面去,
“看來今晚只能住這兒了。”望着窗外的大雨,黃赳嘆了口氣。
“住這兒?你不怕那些村民半夜給你洗劫一空?可拉倒吧。”小劉擺擺手,覺得這主意比夏天的隔夜飯還馊。
黃赳一本正經将兩只口袋舌頭扯出來:“我現在是光腳的不怕穿鞋的,兜比臉還幹淨。”
“倒不至于,這樣,我們在警車上湊合一晚,兩人一組輪流守夜,明天雨停了再返回警局。”文熙淳覺得再這麽争論下去只是勞神,一錘定音。
****
豆大的雨點砸在車頂噼裏啪啦熱鬧的如同過年,除此之外,這座隐匿于大山中的村莊安靜的再沒有其他任何聲音。
車裏是小劉和黃赳堪比老式拖拉機一樣的震天呼嚕聲。
文熙淳打開車內的探照燈,登入警局的信息系統,找到法醫科。
在科室警員信息表的第一欄,就是姚景容的名字。
姚景容,男,1991年生人,到今年剛好三十歲,這麽年輕就當上科長,實屬少見。
對這個人,實在是有點在意,周濟的小說主角團裏也有他的名字,這樣說來,他可能和自己一樣也是莫名其妙被吸入到書中世界的?
要問問他麽?但如果不是,他本就瞧不起刑偵科的人,再傻乎乎問一句“你是不是也是穿越過來的”,難保不會被他當成弱智處理。
“嗚嗚……嘶——”就在文熙淳沉思的當兒,不知從哪個地方,傳來斷斷續續若有若無的抽噎聲。
他馬上豎起耳朵,仔細聽着這聲音來源地。
嗚嗚咽咽的,像是女人的哭聲,但又像是風聲。
“嗚嗚嗚……”那道奇怪的聲音再次響起,夾在在雨聲中朦胧聽不真切,這下文熙淳聽确定了,不是幻聽,是确有此聲。
他擡手搖了搖小劉:“醒醒,有聲音。”
“@@#%$&~%*嗯……牛肉。”小劉搔了搔腮幫子,說着不清不楚的夢話,似乎并沒有要醒的意思。
“沒有牛肉,快起來。”文熙淳使勁晃了他一下。
小劉終于堪堪醒來,睜着惺忪睡眼五官都擠到一起,他看了眼手機,聲音嘶啞:“文隊,這才三點,還不到我換崗呢。”
“你聽,是不是有人在哭。”
小劉一挑眉,撓脖子的動作戛然而止。
半晌,他緩緩回過頭,要不是有眼眶攔着,眼珠子都快彈出三米遠。
“走,下車看看。”文熙淳從置物盒裏翻出一把雨傘,打開車門——
小劉一臉驚恐地咽了口唾沫,看起來很為難:“要不還是算了吧……這地方怪瘆人的。”
文熙淳也不罵他沒出息,他向來不愛強迫別人,不去算了,自己去。
雨勢較下午那會兒明顯小了下來,村裏都是黃土路,這會兒被雨水沖成了爛泥巴地,一腳踩過去半個腳踝都跟着埋了進去。
哭聲還是三五不時響起,但因為雨聲過大,很難聽清到底源頭在哪。
這地方真的很邪門,明明前一秒還風雨大作,就在文熙淳踏出車門後,雨卻奇跡般地停了下來。
一輪皎月懸挂于天際,将地上的積水反光成慕白一片,稍有些刺眼。
地上出現了一串淺淺的腳印,沒有被雨水完全沖刷掉,還保持着淡淡的鞋底花紋樣式,看樣子像是警局發的專用皮鞋。
看來其他人也聽到了哭聲,已經搶先自己一步去查看情況了。
文熙淳順着這串腳印走過去,乘着清冷的月光,在幾十米外的一處矮坡上,靜靜伫立一道高大的身形,頭頂還撐着把黑傘。
文熙淳猶豫半晌,還是跟了上去。
皮鞋踩在泥巴地上發出清脆的“吧嗒”聲。
那身影微微晃了下,緩緩回過頭。
文熙淳還是第一次見到有人能白到這種地步,即使在沒有燈光的黑暗處,也白的過于顯眼。
“你們刑偵科也不算一無是處嘛,怎麽找過來的。”姚景容似乎不太會好好說話,開口就要嘲諷。
文熙淳懶得和他打嘴仗,岔開話題:“你也聽到哭聲了麽。”
姚景容回過頭,聲音低沉:“男性,十一歲左右。”
文熙淳看了他一眼:“這也能聽出來?”
自己還以為是女孩在哭。
姚景容嗤笑一聲,擡腳向前走去:“六歲聲帶基本閉合,到十二歲與成年人無異,多聽一些聲帶測試你也能聽出年齡。”
跨過矮坡,哭聲漸漸清晰起來。
村子中央一顆百年榕樹,樹幹盤虬交錯,像麻繩一樣幾大股擰在一起,單面看過去足有四五額成年人并排站在一起那麽粗。
而樹幹底下,一道黑黢黢的影子就蹲在那裏,身子極富節奏的向前傾過去,又縮回來。
這麽看過去,那影子并非常人那麽協調,腦袋非常大,像個石墩子。
走近一看才發現,真的是個看起來十歲出頭的小男孩,小男孩渾身髒兮兮的,衣不蔽體,後腦勺好像有積水,也就是俗稱的大頭娃娃。
“小朋友,這麽晚了還下着雨,快回家吧。”
那小孩聽到聲音,猛然止住哭聲,大腦袋在脖子上晃了晃。
“嘻嘻……嘻嘻嘻……”齒間露出令人毛骨悚然的笑聲。
文熙淳下意識倒退一步,目光卻緊緊黏在這奇怪的小孩身上。
“嘻嘻……嫁到我們家,是你的福氣,嘿嘿嘿。”突兀的,小孩又沒頭沒尾來了這麽一句。
原來是個精神異常兒童。
姚景容看了一會兒,轉身要走。
“小朋友,時候不早了,你家住在哪裏,我送你回去。”文熙淳覺得這孩子有點可憐,走過去抓起他一只胳膊。
“精神異常者是無法清楚報出自家住址的,別管他了,等孩子父母發現孩子不見會過來找的。”姚景容本不想管這等閑事,但,既然文熙淳要管,那他還是大發慈悲勸一句吧。
文熙淳不想理他,牽起孩子冰涼的小手,輕聲問道:“還記得家住在哪一條巷子麽?”
小男孩沒動,目光遲滞地望着某個點。
姚景容冷笑一聲,搖搖頭,順着矮坡下去往警車方向走。
“精神異常者是無法清楚報出自家住址的。”小男孩大着舌頭呆呆來了這麽一句。
倏然間,他猛地掙脫開文熙淳的手,嗷嗚嗷嗚像只猴子一樣繞着文熙淳又蹦又跳,嘴裏不停重複着那句“精神異常者”。
文熙淳有點心累,打算給小劉打個電話讓他查一下住戶信息,這麽問肯定是問不出頭緒的。
“小勇!小勇你在哪!”焦急的喊聲由遠至近,在阒寂的小山村裏不停徘徊。
一個面容憔悴的女人跌跌撞撞跑過來,手裏還拎着把斧頭,見到文熙淳,她警惕的向後倒退三步,但看清他身上的警服後,似乎才終于松了口氣。
“謝謝你警察同志,我兒子給你添麻煩了。”女人一把拽過小男孩,沖文熙淳深深鞠了一躬。
有點奇怪,這女人和其他村民不同,雖然聲音嘶啞低沉,但普通話非常标準,而且極有禮貌,說話辦事像是讀過書的樣子。
文熙淳悄悄打量她一番,發現這女人雖然衣着樸素老舊,但整個人拾掇得非常幹淨,舉手投足間也不像這些村野粗夫,換句話說,她可能是個外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