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囍(2)
警車呼嘯而過,穿過被五顏六色招牌燈染成彩色的小巷子,再次來到了失蹤者周濟家樓下。
撬開門,撲鼻而來的還是那股熟悉的熏香。
“哇,這地方,比停屍間還陰森。”丘晟禁不住搓了把雞皮疙瘩,抱着咖啡站在原地不太敢随意亂動,只有腦袋忍不住好奇打量着四周。
文熙淳穿好鞋套直奔卧室,來到那處供奉神佛的凹臺下面,搬了張椅子踩上去,他伸出手在窗臺上來回摸索着,良久,終于在那尊青銅神佛像後面摸到了一只絲絨小荷包。
打開,手電一照,黑黢黢的頭發包裹着半透明的片狀碎屑。
“這什麽,好惡心。”丘晟嫌棄地捂住鼻子,倒退三步。
“頭發、指甲。”文熙淳用鑷子夾出幾根頭發和指甲放到證物袋裏,“這個一會兒拿到痕檢科,比對下看是不是周濟本人的。”
“你還沒說,行李箱裝的是什麽,他人又去哪裏了。”丘晟捂着鼻子接過證物袋。
文熙淳深吸一口氣,擡頭順着這屋內的擺設一樣樣看過去。
“剛才勘察過現場溫度二十一度,濕度百分之四十七,在這種環境下食物極易變質,但你看他的杯子。”文熙淳戴着白手套的手緩緩拿起桌上的杯子。
“咖啡加奶蓋,杯壁上有一層很薄的黴菌,一邊有,另一邊卻沒有,在這種溫度以及濕度下,食物發黴大概需要五到七天,也就是說,這杯咖啡五到七天前就已經生了黴菌,但後來又被人喝過,所以出現這種一半一半的情況。”
“這玩意兒……還能喝麽。”丘晟發出來自靈魂的質問。
“對你當然不能,但對一個瀕臨絕境的人來說,是美味珍馐。”
“哐啷”一聲,身後的壁櫥忽然發出巨大的撞擊聲。
兩人冷不丁被吓了一跳,互相對視一眼,拔腿沖過去。
文熙淳一挑眉,示意丘晟去另一側接應以防突發事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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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手在腰間慢慢摸索着,在摸到警槍的一瞬間,另一只手也已經緩緩附在壁櫥門把手上——
果然在這,周濟根本就沒離開過這房子,且也沒有發生意外,他一直躲在這屋子的某處。
壁櫥的門被猛然打開,随即而來的是一股濃烈的惡臭以及過于刺眼的,詭異的白光。
為什麽壁櫥裏會有如此強烈的光線?
而在這強烈光線中,隐約能看到一具邊緣模糊的軀體,四肢反方向蜷曲,以一個奇異的姿勢融入這道光線中。
“救,救救我!”看不清那具軀體的面部,只有他驚恐的猩紅瞳眸以及微黃的煙熏牙在眼前不斷放大——
****
“文隊?文隊?怎麽在這裏睡,不怕着涼麽。”
一道粗嘎的聲線在頭頂不斷盤旋。
文隊?文隊長?好奇怪的稱呼,自己向來不是被稱作……小文麽。
文熙淳緩緩睜開眼睛,一對憨厚的小眼睛正瞅着自己傻笑。
“你是?”文熙淳揉着後腦勺,眼睛在面前這位完全陌生的同志身上來回打量。
“你竟然把我都給忘了!我是你男友小樂啊,嗚嗚嗚人家好傷心。”男人一身警服,正傷心地抹着他淚津津看不出是睜着還是閉着的小眼睛。
文熙淳深吸一口氣,移開視線:
“你的右手中指第一處指節有微黃的痕跡,說明你經常抽煙,但牙齒卻很白,應該是漂白過牙齒或者做過美牙,而且你身上有淡淡的花露水味道,現在是冬天沒有蚊子,你是為了掩蓋煙味,所以你很注重形象,但你警服扣子上邊兩顆都沒有扣,說明你不得已要注意形象但你本人又不是那麽注意形象的性格,你是警務大廳的接待員對麽。”
“文隊又拿我尋開心呢?”男人一巴掌拍在文熙淳的後背上,“啊對了,文件給你放辦公桌上了,局長說這周日你們刑偵科要出一趟外勤。”
文熙淳揉着太陽穴,精致的眉尾微微上挑,他有些理不清頭緒。
眼前的一切,熟悉又陌生,待了五年的警局,大廳裏的接待警務員本來該是個二十六七歲的姑娘,這個稱自己為文隊的警員,屬實沒見過,是新來的?
文熙淳擡眼,環顧一圈,更覺奇怪。
剛才不是在周濟家做現場調查麽?怎麽回警局了,怎麽回來的?周濟那邊調查明白了麽?
頭頂傳來一股劇痛,順着腦血管蔓延開來,眼前的一切忽然變得扭曲,像一團被揉來揉去的面,把所有的家具都吸到了這股神秘的扭曲空間當中。
“如果你想離開這裏,唯一的辦法就是,找到真相。”
一道奇怪的聲線在半空中響起。
文熙淳下意識循着聲音來源地看過去。
半空中,一團不斷虛化的光球正緩緩升騰,刺眼的光線像是一根根細致的小針向外發散。
“嘭”的一聲,光球突兀的炸開,接着化作一縷青煙袅袅散開。
“這是什麽高科技?”文熙淳呢喃一聲,揉揉眼。
眼前還是熟悉的場景,陌生的警員站在咨詢臺後忙着自己的工作。
興許是最近太忙,産生幻覺了吧。
慢慢上了樓,走進辦公室,卻意外的只看到一張辦公桌,原本擁擠熱鬧的多人辦公室此刻冷冷清清,桌子上立了張身份牌。
文熙淳拿起那張身份牌,上面寫着:
刑偵科第一支隊隊長 文熙淳
這也是幻覺麽?自己什麽時候榮升隊長了?
文熙淳慢慢坐下,指尖揉過太陽穴,試圖理清一團亂麻般的思路。
冷風順着窗口吹進來,刮起桌上的文件,紙張滿天飛,文熙淳忙起身按住剩下的文件,随手關上窗戶。
只是手指移開的時候,卻赫然發現,一本小說,封面上印着大大的《囍》,作者是周濟,而主角欄裏,一個名叫“姚景容”,另一個名字……
文熙淳。
扉頁一行楷體四號字:
歡迎來到書中世界,親眼所見,亦非真相。
文熙淳看着,看着,忽然間恍然大悟。
原來自己這是,穿書了——
而且如果沒記錯,自己在周濟的電腦中看到過這篇小說存稿,是篇只寫了個開頭的稿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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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條狹窄的沿山土路蜿蜒盤旋,一邊就是萬丈深淵,文熙淳坐在副駕駛上,身旁警員小劉專心致志開着車。
上午局裏接到下邊派出所上報的案子,位于徽沅市最西邊的崇門村裏發生了一起命案。
“死者是一對夫妻,丈夫今年六十二歲,妻子六十歲,今早被人發現吊死在家中,而且他們的兒子兒媳也失蹤不見了。”警員黃赳道。
車子在雨後泥濘的土路上颠簸了一個小時,歷經拐彎時差點翻下懸崖等種種磨難,終于在下午五點到達了崇門村。
村口圍了一堆人,穿着樸素,個個都是灰頭土臉,趿拉着破拖鞋在那吵吵嚷嚷,見到警車,瞬時間一窩蜂般湧上來,将警車團團圍住,伸手拍打着車窗。
“這些人怎麽回事。”開車的小劉被這群村民堵得寸步難行,“難怪人家都說窮山惡水出刁民,想幹嘛。”
文熙淳用眼神示意他別亂說話,打開車窗,将警員證展開:“不好意思,警察辦案。”
“警察辦案……那給你們打個八折吧。”其中一個裹着厚厚髒羊皮大襖的中年男人笑嘻嘻露出一口煙熏牙。
“什麽意思。”文熙淳微微皺眉。
“過路費啊。”男人伸出手比劃着,“村子是俺們建的,你們外來人總得表示表示吧。”
奇了怪,幹警察這麽多年,還是頭一次碰到查案要收過路費的。
“不好意思,土地歸國家所有,我們沒有義務向你們繳納過路費。”文熙淳冷聲道,順手關上車窗。
“不給?不給不讓進!兄弟們,抄家夥!今兒你想進村,從俺們身上攆過去吧!”
那男人鐵了心要耍賴皮,往車子前面一躺,周圍頓時湧上來十幾個拿着鋤頭爬犁的大漢,一個個面露兇相。
“文隊,這……怎麽辦。”小劉按了幾聲喇叭,但那群人絲毫沒有要離開的意思,反倒更進一步,将車子堵了個嚴嚴實實。
“要不給個塊兒八毛打發了吧,別耽誤時間。”黃赳說着,手已經摸向了褲兜。
“你給了他們一次,就會有第二次第三次,知道為什麽國家扶貧計劃都扶不動這些人麽,人心就是個無底洞,永遠都填不滿。”文熙淳再次打開車窗。
“尋釁滋事,妨礙警察辦案,我們有權将你們就地正法哦。”文熙淳掏出警槍,漫不經心拿手帕擦拭着槍柄。
小劉奇怪地看了他一眼。
扳機扣下,文熙淳掂了掂警槍:“不知道是我的槍快還是你們的鋤頭快。”
那些村民縱然是法盲,但也從電視上見過槍支的威力,雖不知這警察話裏幾分真假,但讨不到好是真的。
一幫人面面相觑,其中為首那個躺在車前的中年男人默默從地上爬起來,頂着一屁股泥沙,慢悠悠退到一邊,不安分的小眼神一個勁兒朝這邊亂瞟。
其餘幾人也都不着痕跡往後退了幾步,漸漸的,車子周圍讓開一條路。
“文隊,姜還是老的辣。”小劉比了個大拇指,表示帥者的肯定。
文熙淳看了眼小劉的個人信息表,半晌來了句:“論年齡,我還該稱你一聲叔叔。”
三人開車來到了案發現場,剩下的治安警也随即而來,拉起長長的警戒線。
崇門村的房子還是六七十年代風格,殘破的紅瓦看起來甚至都抵擋不住一點小風雨,低矮的平房走兩步就能撞到腦袋。
文熙淳穿戴好工作服,邁過歪歪扭扭破木頭搭成的門檻,一進門,一股濃烈的腥臭味撲面而來,即使戴着口罩也能聞到。
岌岌可危的橫梁上,紅绫層層疊疊交相纏繞,看起來還是嶄新的。
在這堆紅绫中,有兩根直直垂下,重力将它們繃得筆直,下面就吊着兩具屍體,微微擺動,像兩件吸足了水的衣裳。
“哇,怎麽給糟蹋成這樣,這兇手心理有什麽疾病?”黃赳捂着鼻子,忍不住搖搖頭。
兩具屍體,頭皮被齊齊剝下,只剩血肉模糊的腦殼,并且死者的嘴巴也被棉線緊密地縫在了一起,表情是冰冷灰黑的安詳。
記得以前讀警校時帶教老師說過,大多數情況下,激情殺人往往是殺死就算完,這種在屍體上留下過多痕跡的一般是蓄謀已久,他們在屍體上留下的種種,恰巧側面反映了犯罪者的某種心理。
失去理智的仇恨或者是過于深切的愛。
“這幫屁民估計給這兒當旅游景點了,現場什麽腳印都有,媽的還有三歲小孩的。”黃赳一邊給現場鞋印做建模,一邊義憤填膺道。
文熙淳不太想和他一起嚼舌根,只是默默将證物收集起來裝好。
外面忽然響起警車的鳴笛聲,“嗚嗷嗚嗷”的非常刺耳。
“呦,文隊,你的老相好來了。”黃赳扒着窗戶好奇向外看去,看到來人,連忙招呼文熙淳過來一探究竟。
文熙淳不想理他,冷着張臉自顧忙着手頭的事,但心裏卻不免犯起嘀咕:
老相好?誰?是真的字面意思的相好麽?
“姚科長來啦,辛苦了。”門口響起小警員洪亮熱情的問好聲。
皮鞋與地板相碰發出清脆的響聲,餘光中出現一抹耀眼的白,與這破爛陳舊的老屋倒有些格格不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