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你喜歡的究竟是個什麽樣的人呢◎
“當然不是。”李樯反應很快, “我就是那麽一說。”
勝玉當然不覺得他只是随口一說。
抿了抿唇,認真地對他開口。
“我們本來就身份有差別, 如果你在意的話, 最好盡早……”
李樯臉色倏地一變,沉得有些難看。
他眉眼兇戾地盯着勝玉,“盡早什麽?你說啊?”
被他這樣逼問,勝玉原本就算能說得坦蕩, 現在也不好開口了。
其實她想到那樣的後果, 也有一點點心痛。
但是, 比起李樯, 她更輕易地接受現實。
她的身份和李樯本就不相稱, 黃莺姐姐說什麽李樯勉強配得上她,只是因為偏愛她, 才說出這樣狂妄的話罷了。
放在世俗之中,她只是一粒渺小的塵埃, 而李樯卻是一顆璀璨的明珠, 別人不嫌棄明珠蒙塵已經是好事。
李樯氣得牙癢癢, 他沒想到, 自己一句無心之失,竟會引出勝玉這麽氣人的真心話。
他擡起手恨恨地捏住勝玉的嘴巴, 憤憤道:“你是不是總想着甩掉我,所以什麽時候都能說出來這種話。”
勝玉被捏得像一只小鴨子,雙眼無辜地瞅着他,嗚嗚嗯嗯許久,李樯才把她放開。
勝玉說:“沒有, 我是想好好和你在一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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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話還聽着舒心, 李樯氣消了, 板着臉說:“那你就不要想亂七八糟的,安安心心地待在我旁邊就夠了,知道嗎?”
勝玉沒再接話。
李樯是低就她,只要她願意,當然不用考慮是否跟她般配的問題。
她卻不能不想。
打算開鋪子,也是為了能自己有自己的事業,雖然說經商聽上去要低微一些,但也總比一個依附着他的女人好。
憐惜有盡時,她即便身世再怎麽可憐,也不能陷在過去裏,一味等着旁人來支扶自己。
李樯則是在盯着她被自己捏得更紅的嘴唇發呆。
其實,他還從來沒親過這裏。
雖然現在親昵了,但他也只敢對着勝玉抱一下,親親臉頰,最近最近的時候,也是親在唇角。
他不是不想,其實想得不得了。
但是總覺得有些害怕。
像是害怕勝玉生氣,又像是害怕……這個後果他承擔不了。
勝玉不知道他在想什麽,但是也被那凝成利箭似的目光掃得有些臉熱。
她想躲開,可剛一動,就被腿邊的東西吓了一跳。
勝玉眸浸水光,不知道該瞪李樯還是該趕緊不管不顧地推開他跑走。
李樯知道自己的反應已經被發現了,幹脆捉着她,低聲地誘哄。
“親一下,就一下。”
勝玉平時再淡定,這時候也不由得有些慌亂。
她沒法兒開口答應,也拒絕不了,猶豫了一會兒,就被李樯欺身上來,含住了雙唇。
這樣的親吻,讓人手心止不住地戰栗,仿佛一個最親密的印記。
勝玉抖了一會兒,好不容易才平息下來。
李樯手心放在她的腰後,愛憐地安撫着,叫她不要害怕。
再睜開眼時,李樯又是一臉柔情蜜意,一點也看不出生氣的影子。
他能高興起來,勝玉雖然也很開心。
但心底還是有些惆悵。
她知道這件事又被這樣含糊帶過去了,雖然李樯現在看着是已經不再反對,但是以後還會不會有矛盾,尚且未知。
但即便如此,勝玉還是沒耽擱正事。
第二天她就去交了鋪子的錢,又去物色了幾個繡娘。
她不做布匹生意,畢竟絲綢布帛最好的一批全在宮裏,其餘的則都差不太多,若沒有自己的布莊,賺不了幾個錢。
她也不想做成衣,成衣難賣,貴了賣不出去,便宜了也沒人來買,窮人家的姑娘都會自己裁衣。
她想賣的是“定制”。
繡娘好尋,家家戶戶的姑娘都會女紅,她只需找幾個技藝熟練的,畫圖給她們看,教她們看圖,按照圖子繡花樣出來,裁剪布料,做成一套衣裙。
這種裙子是一人一件的,誰也不會重了去,自然而然就珍貴。
至于客源,就要一點點積攢了。
鋪子開張的頭幾日,根本就是無人問津。
這雖然在勝玉的意料之內,但還是難免有些失落。
畢竟,沒誰能保證她的想法就一定能成。
勝玉在門可羅雀的鋪子裏守了幾日,終于有些坐不住。
她要豆兒在這兒守着,自己去集市上轉了一圈。
還真讓她逮到一個消息。
松茗鎮的富戶要接兒媳過門,過幾日正要辦喜宴。
勝玉在自己聘來的繡娘裏找來一個樣貌清秀的,定定觀察她一會兒,替她“畫”了身衣裳。
把這身衣裳裁出來,再讓那繡娘穿上,竟活脫脫變了一個人。
身姿凸顯了出來,連氣質都大不相同了。
勝玉左看右看,很滿意,從自己的私錢裏撥出一些,封在錦囊裏,讓那繡娘拿着。
“你以王員外長女的身份去慶賀,這就是禮金。住址就寫鋪子裏,我教你寫。”
“可、可我不是什麽員外的女兒……”
勝玉笑了,摸了摸她的腦袋。
豆兒搶在她前面說:“傻姐姐,你拿着錢,誰會管你究竟是誰?”
那繡娘懵懵地眨巴眨巴眼,看看勝玉,又看看豆兒。
做戲做全套,勝玉還雇了一輛馬車送她去,日落前又接回來。
果然第二日,松茗鎮的那個新嫁娘就跟着婆母帶着奴仆上門拜訪。
走進來見到是一間鋪子,兩人都有些傻眼。
勝玉走出來,朝他們露出一雙笑眼。
“你們沒走錯,這裏不是什麽王員外的宅子,只是一間鋪子,之前是我有所欺瞞。”勝玉先道了歉,“那天送去豐厚禮金的,也并非員外之女,而是我這裏的一個繡娘。”
勝玉招招手,讓那姑娘走了出來。
新娘子見了她,驚訝地捂住了嘴。
“你,你怎麽這般瘦小。那日見到你分明不是這樣……”
“衣裳穿得不同,所以就顯得不同。”繡娘細聲細氣地答。
勝玉慢慢走過去,朝那姑娘的婆母行了一禮。
“我經營不善,鋪子裏生意慘淡,才不得不出此下策。害你們跑這一趟,其實是想跟你們做點生意。”
那位婆母和兒媳對視一眼,半是無奈。
“我們能同你做什麽生意。”
“聽說過幾日貴府還要辦酒,如果能在我這裏量幾身新衣,就再好不過了。”
鄉野之間沒那麽多講究,新媳婦過門第一天就拜了堂,但擺酒通常還要挑人多、人齊的日子。
那新媳婦聽到這話已經很不高興:“你說謊欺瞞、假冒員外,哪個好人家還敢跟你做生意?”
她說了一句,婆母卻悄悄在底下攔住她。
做生意的手段無數,見過騙錢的,卻沒見過送錢的。
他們自己祖上也是販小貨發家,分得清什麽是仁義的生意,什麽是滿肚子壞水坑錢的主。
“那就試試看吧,先說好,你要是手藝好,我們娘倆兒才有銀子拿出來。”
勝玉松了口氣,終于露出了一個真心實意的笑。
這種計倆,對別人還真不一定起效。
只有在這富戶娶了新媳婦,正是喜上眉梢的時候才好用。
否則,真是大觸黴頭。
第一樁生意,勝玉盡心竭力地對待。
做出來的效果還真不俗。
幾日後,試穿上新裙時,那姑娘眼睛都直了,原本滿面的氣憤消失不見。
她對着銅鏡,來來回回地打量自己,簡直移不開眼。
“娘,我從沒見過這樣的剪裁,縣令老爺家的千金恐怕也沒穿過。這個真好看,我要在宴上穿這個!”
勝玉眉開眼笑。
那位婆母也是很爽快地掏錢,勝玉只算了材料、人工,并沒額外收錢,竟比外面的成衣店還便宜,這個價錢,哪怕一月來做一套都是做得起的。
勝玉又試探着說動那位婆母。
“什麽年紀的我們都能做。而且,就只做這一套,以後或許有花紋相似的,卻絕對不會有一模一樣的。”
果然,對方立刻動了心:“那就也給我做一件。”
這一下子,就多了兩樁生意,以後或許還能成為常客。
勝玉晚上點燈算賬時,還是眉開眼笑的。
她那些賞金剩下來的已經不多了,都花在鋪子、繡娘和布匹上,并沒多的錢可以貼補,只有盡快将鋪子運轉起來才有生機。
勝玉一邊算,一邊想着還要招攬多少客人。
外面響起喧嘩聲,物件拖動的聲音有幾分刺耳。
勝玉不由得擱下筆,走出去看。
果然看見一個有些眼熟的人,正把東西往外搬。
“這是上哪兒去?”勝玉打了聲招呼。
對方應答道:“流西子姑娘夜安。我往後不在衙門裏做事了,不能再住旁舍,這就要搬出去了,往後再會!”
勝玉靠在門邊,怔怔看她。
選貢結束之後,許多人都搬了出去。
她也不能再住在旁舍了。
現在是外人都看着李樯的面子,也沒人來趕她。
但她自己得識趣。
明日,還得去找新住處才行。
這件事,勝玉下意識地瞞了李樯沒有說。
她同豆兒一分兩頭,尋摸了一上午,終于在鋪子不遠處找到一進很好的小院子。
這裏邊兒幹幹淨淨,比鄰而居的另一進院子也空置着,既安靜,又方便。
她搬出來住在這裏,實在是非常合适。
勝玉回去又考慮了一番,沒猶豫多久就下了定。
本打算定下來再去同李樯說,結果話到嘴邊,又不知怎麽開口了。
想到李樯之前發脾氣的樣子,勝玉就有些猶豫。
她不想跟他吵架。
于是又忍不住拖了拖,拖到打算全部打點好了,真正住進去前,再同李樯說清楚。
那套院子本就空置着,只有一些堆積的灰塵,打掃起來也很輕易。
勝玉和豆兒一起動的手,把裏裏外外洗刷了一通,看着自己的小院子,心裏有種無法形容的滿足感。
她一直以來都想要有一個自己的正式的房子,不是山谷裏風一吹就像要倒掉的小木屋,也不是為了公務住在旁舍裏,随時都有可能要搬走。
小院裏栽着文竹,等過些時日,還能搬一些蝴蝶蘭過來,放在一起,剛好湊個景。
雖然簡單,但想必住久了就會足夠溫馨。
勝玉忍不住把這間還沒添置什麽東西的小院看了又看,已經有些愛不釋手。
她跟豆兒閑聊:“我都不敢信我能盤下這樣好的院子,只盼別出什麽幺蛾子才好……”
正說着,牆頭一陣響動。
仔細聽那聲音似乎是從隔壁傳來的,腳步聲有些重,似是個英武有力的男子。
勝玉緊張地和豆兒互看了一眼。
不是說好的隔壁院子沒人住嗎?
怎麽還有男的?
豆兒黝黑的臉都有些發白,若是在外面遇上什麽歹徒,還不如回去旁舍住着呢。
這院子雖然環境清幽,但是院牆矮,習武之人輕輕松松就能翻過來。
勝玉咬着牙,畢竟比豆兒大幾歲,膽子也大些。
她低聲叫豆兒躲進門後去,自己進屋拿了塊廢棄的木板,夠厚夠重的,想必一板子拍下去,也要把人拍得腦袋開花。
勝玉攥緊木板守在牆根下,屏氣凝神,抿着嘴橫着眼,打算如果隔壁院子裏的人真要闖進來,她就快準狠地往對方腦門拍。
她在這邊等着,就聽那腳步聲越來越靠近牆根,然後又慢慢地繞遠了,過了一會兒,她這邊的大門被人推開了,李樯一手提着糕點盒子,一手拎着兩壺酒,從門口進來。
勝玉霎時有點呆。
李樯怎麽會在這裏?
李樯又怎麽會知道她在這裏?
李樯腳步頓了頓,看向她手裏長長的木板。
勝玉回過神來,哐啷一聲将木板扔了,輕咳一聲,拍了拍手。
“我在這裏,嗯,撿垃圾。”
李樯揚了揚眉,輕笑一聲。
他轉眸看了眼牆頭,大約也能猜出來勝玉在幹嘛,泰然自若地拎着東西進來,壓低了嗓音小聲問:“怎麽了,隔壁有壞人?”
勝玉哪裏知道?她瞎猜的罷了。
低着頭有些支吾:“或許吧。”
“或許?若是有壞人來,你這一木板防得住?”
勝玉還在想李樯是怎麽知道她在這裏的,有些心虛。
再被他這樣反問,就忍不住有對抗的心思。
也反問回去。
“那該如何?”
“要是遇到危險就叫我呀。”李樯坦然地說,“我以後住隔壁。”
勝玉:“……”
勝玉瞪大了眼睛:“什麽意思!”
李樯被逗得終于忍不住笑了,一把抱着勝玉端了起來,在院子裏轉了幾個圈。
“這兩進院子都是我買下的,再轉賣給你一間,剛剛好。我也不住那郡守府了,往後咱們就出來住,多麽自在。”
難怪,難怪!
她就說,怎麽會有這麽好的院子等着她買,原來李樯早就布置好了。
勝玉想到這些日子自己的糾結,越發羞憤,推着李樯說:“你,你……怎麽能這樣?”
李樯撇了撇嘴,把她放下來。
“為什麽不能?無論你是想自己掙錢,還是要自己買宅子,我都配合你了。我就是想離你近些,住在你隔壁,這不行嗎?”
勝玉有些氣短,但又反駁不上來。
确實,鋪子是她開的,院子是她選的,李樯都沒插手,是她自己心甘情願走進了這個圈套。
但是她還是覺得這樣很不好,屏氣道:“你可以提前跟我商量,為什麽,瞞着我設計這些?”
李樯眨着桃花眼看她,似乎很是無辜。
“你要搬出去,也沒同我提前商量啊。”
“……”
這的确是勝玉理虧。
她想了半晌,找不到理由再計較。
趁她沒想明白,李樯趕緊牽起她,轉移她的注意力。
“你如果不喜歡,我也可以躲得遠遠的。但是你一個人住,我實在不放心,我是為了你的安全着想。”
勝玉本就是吃軟不吃硬,這一點,李樯早已琢磨得透透的。
聽到李樯這麽說,勝玉的氣悶散了些許,變成了無奈。
“我真的可以照顧好自己,你不用這樣。”
“怎麽照顧?用這塊木板嗎?”李樯沒什麽表情地反問。
勝玉咬了咬唇角。
她想說,如果不是因為事先被告知隔壁無人居住,讓她毫無防備,她也不會緊張成那樣。
但是說來說去,話題就又繞回了起點,她不想再掰扯一次。
但是她知道,李樯顯然沒把她做的這些事放在眼裏,可能她所有的努力,所有的猶豫糾結,在李樯看來都像是小孩子過家家酒。
這就是實力和地位的差距帶來的後果,如果她不一點點地變強大,以後這種差距會一直存在,而且隔閡會越來越深。
李樯嘆了口氣,擡起手,掌心撫了撫勝玉的面頰。
“勝玉,為什麽每次我想對你好些,你就總是退縮。以前你可不是這樣的,你能坦然地接受所有人的愛意,仿佛天生就該如此,我想讓你像以前一樣安安心心的,不用操心別的事,就只是享受我對你好。”
勝玉眼神茫然了一瞬間,握着他的手按住。
“可是,我再也不是以前那個傅勝玉了呀。”勝玉仰臉看着他,目光像是落在了很遠的地方去,“李樯,你有沒有想過,你喜歡的究竟是個什麽樣的人呢?”
李樯眼睫微抖,神色變了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