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李樯,這才是你真正在意的◎
兩人說了一會兒話, 就被淩昭趕來的腳步聲打斷。
看見勝玉和黃莺好端端地站在後院裏乘涼,淩昭露出松了一口氣的表情。
“原來你們在這兒, 還以為你們變成鳥兒飛走了。”
黃莺嗤他:“你這點膽子, 當初被玉兒吓了一回就吓破啦。”
勝玉羞慚地低下頭。
兩人都不是在朝着她說話,卻句句都在點她。
分明是在指責她五年前的不告而別。
黃莺哼了一聲走在前面,勝玉也跟着返回去。
李樯也來了,在門裏站着等她。
勝玉經過時, 他低頭來看, 伸出手指擦了擦勝玉臉上還殘留的淚珠。
帶着笑的嗓音溫和得像吹過竹林的風。
“別哭了, 沒事了。”
已經走到門邊的黃莺回頭看了一眼, 恰好看見這一幕, 沒忍住翻了個白眼。
勝玉有些不好意思,連忙拍開李樯的手。
李樯溫和的面容漸漸皺了起來, 露出些委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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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勝玉,黃大小姐似乎不太喜歡我。”
這話黃莺自然也聽見了, 一陣頭皮發麻。
不過她也歷練了這麽多年了, 在後宅院裏什麽樣的人沒見過, 當即叉腰哼道:“你想多了, 我不是針對你,我只是太喜歡傅妹妹了, 今日無論誰站在她身邊,我都是這樣态度。”
果然,勝玉聽了這話,根本來不及搭理李樯,一雙眼睛只感激地落在黃莺身上, 朝她軟軟地笑。
李樯委屈的臉變得面無表情, 木然地看了黃莺一眼, 老老實實地跟着兩人走出去。
時間流逝得飛快,仿佛還沒回過神來,便已到了傍晚。
李樯和勝玉得啓程回金吾郡,黃莺和淩昭一路送到門口。
直到馬車行遠了,勝玉再探出頭去看,還能看見淩昭雙眼通紅地朝馬車用力揮手,黃莺也站在原地用手絹抹着眼角。
勝玉心裏也酸酸的。
但是更多的是溫暖和踏實。
她笑着喃喃:“淩昭就是真性情。黃莺姐也是直腸子。”
這麽一想,她身邊親近的幾個摯友都是性情直純之人。
大約氣場相合吧。
李樯摟了摟她的肩膀安慰。
“還有機會,你若是想他們,随時都能再見。”
勝玉點點頭,又說:“可惜沒見到燕懷君,不過黃莺姐說會替我寫信寄給他,希望能早點見面。”
“嗯,我陪你去。”
勝玉靠着李樯的肩膀,靜靜地沒說話了。
李樯從一旁取出兩個匣子,打開給勝玉看。
“對了,這是這回的賞金。”
那兩個匣子裏,竟然裝的滿滿的都是銀票。
要知道,一張銀票可抵小半匣子金條,這麽多……
勝玉愣了一下,雙眼不受控制地發亮。
“給我的?”
李樯笑着點點頭。
“當然,你辛辛苦苦操辦選貢之事,賞金不賞你賞誰?”
勝玉立刻坐起來了。
她捧着箱子裏的銀票一張張數過去。
在竹嶼苑當主事,勝玉是為了給李樯報恩,自然不領俸祿,可是得了賞金還不拿,那豈不是傻子。
數完了,勝玉心滿意足。
看她一臉樂滋滋的表情,像小老鼠偷到油燈一樣,李樯忍不住捏捏她的臉頰,調笑:“就這麽喜歡銀票?”
勝玉推開他的手,理直氣壯。
“對呀,我就是這麽市儈。”
“行,不過你得喜歡我多過喜歡銀票才可以。”
勝玉紅着臉,把匣子收好。
幾日後,一行人回了金吾郡。
挂了名的商戶來領牌子,一個絡腮胡的賣香商人也在其列。
每人發了一個袋子,香商也領了自己的袋子回去,覺得有些意外地重。
走出門外解開袋子一瞧,裏邊兒除了牌子,竟裝着幾塊金子。
點一點數,正好是那時他給竹嶼苑那位女主事送的“禮錢”,還多出些許。
看來……那天那女主事沒說空話。
竟真是同他借的。
選貢之事已了結了,勝玉琢磨着,自己得另外找些事情來做。
至于做什麽,她在京城時,已經有了模糊的念頭。
忙完之後,勝玉到大街上逛了一圈。
那個想法更加确定成型。
她其實身無所長,會的都是些好玩享樂之事,看起來确實沒什麽用處。
但是誰說無用的東西就不能存在了,有人喜歡它,就自然有它的道理。
像勝玉,在數着珠花的時候就感覺很自在、心平氣和,仿佛世間的煩惱都消失。
那些愛逛愛玩的姑娘家,大約也有類似的快樂。
能給她們帶來享受,又何嘗不是一種本事呢?
勝玉第一次有了,自己還有些用處、有些本事的感覺。
她想定了以後,就把這主意跟李樯說了說。
“你要開店?”李樯果然吃驚,訝異地盯着勝玉。
不怪李樯驚訝,這世道士農工商之中,商是最賤之業,勝玉雖然過了幾年落魄貧寒日子,但也是大官之女,卻甘願去做個商人。
勝玉倒沒那些負擔,坦誠地跟李樯說。
“只要能憑我自己的本事糊口,便已經很好了。我也不講究貴賤,反正日子是自己過的。”
李樯蹙眉道:“你怎麽會擔心糊口的事?勝玉,我說過了,我會照顧你。”
勝玉搖搖頭:“那好沒意思呀。李樯,你是覺得我做不成嗎?”
“那當然不是。”李樯矢口否認,又嗫嚅了下,“只是覺得沒必要。”
勝玉不說什麽了,以沉默避開同他的争執。
她能明白李樯的意思,對李樯而言,財富唾手可得,要分些許給她,或許也并非難事。
但是對她來說卻不是如此,李樯分出來的“些許”就可能是天大的財富,她與李樯再怎麽親近也得有賬必還,而李樯給她的,她是還不起的。
從前已經欠下許多了,往後只能争取少欠一些。
似乎看出她堅決,李樯凝眸半晌,終于松了口。
“罷了,你想做什麽都可以。”
勝玉這才笑了起來,抱住李樯的一條臂膀貼了貼。
“好呀,我已經看中了一間鋪子,明天就能去盤下來。”
說着,勝玉有些止不住地興奮,“天哪,我竟然也能有自己的鋪子。穎兒姐若是看到,肯定要高興得不得了了。”
她捧着一袋錢蹦蹦跳跳,心裏滿是雀躍。
畢竟不久之前,她還是那個窮得揭不開鍋的貧女呢。
李樯看着她這麽高興,雖然也陪着笑,但眉宇間總有些淡淡的糾結。
他覺得違和。
勝玉在他心裏一直如神女般高高在上,即便落魄之時,也是仙子受傷似的惹人愛憐。但現在的勝玉,有些打破這個幻想。
她不再是一個缥缈出塵的仙子,而是變得世俗、像個凡人,她甚至在為了李樯不屑一顧的幾袋銀錢高興。
李樯知道她從前受了苦,但畢竟沒有親身經歷過,自然一時間有些不适應。
他壓着心頭的古怪,連和勝玉一起吃午飯時都心不在焉。
勝玉沒察覺他的情緒,吃完午飯又匆匆出門,連午休都免了。
真要開店,首先要考慮的便是人手。
勝玉帶上豆兒去看自己相中的鋪子。
兩人一人端了一碗豆花,坐在街對面的樹蔭下長桌邊,探頭探腦地打量那間鋪子。
“就是這個。豆兒,以後我做老板娘,你做店小二。”
豆兒也是一陣吃驚。
不過是高興的。
“當真?我不用做奴婢了?”
勝玉呲牙一笑:“當然。不僅如此,還給你算月錢。你招待客人招待得越好,就給你越多。”
豆兒簡直喜出望外,看着那間空鋪子的眼神也變得跟勝玉一模一樣,像是看着個金饽饽。
那邊李樯雖然還沒調理過來,但一下午沒見勝玉,還是忍不住又想了。
他過來找,卻到處都找不到勝玉的影子。
弄得他更為光火。
一個破布料鋪子,也值得這樣費神。
但他已經親口說了随便勝玉做什麽的話,也不好反悔。
只是有些煩悶,勝玉為什麽就不能老實點。
好不容易将她哄住了,不再抵觸自己,她又想着往外跑。
一整天的都見不到人,跟從前有什麽區別。
李樯越想越是氣得臉黑,幹脆坐在屋裏等着勝玉。
直到等到天都擦黑,才見到勝玉回來。
李樯收了兵書,執着燭火,表情不大好看。
“勝玉,你怎麽耽誤這麽久?”
勝玉其實也沒去哪兒,就一直在那對着鋪子做發財夢,跟豆兒扯閑吹牛。
這麽一想,這一下午确實是荒廢了,光幹了沒用的事。
勝玉也有些心虛,撓了撓鼻尖:“往後不會了。”
李樯只當她在哄自己,心情頓時又好了不少。
方才的氣悶也全消了,但還是想拿點喬。
畢竟,他還是希望勝玉最好能打消那個想法。
他依舊擡着下巴,別着臉,跟勝玉說:“還是從前好些。你在園子裏,我随時都能見到你。你看看你從京城回來後都不把我放在眼裏了,我想你的時候你都不在。”
勝玉有些臉紅,低聲喃喃。
“今天不是見了麽,哪裏就那麽想……”
話說着,勝玉的眉眼還是忍不住有些軟。
李樯黏人,她是知道的,像家裏養了只小狗,不能冷落太久。
她就湊上前,順毛似的摸了摸李樯的下巴。
“怎麽會呢?我在外面都想着你的。你可是我的大貴人呀,沒有你的話,我哪能開得起這個店呢。”
李樯其實已經被哄得很高興了。
他一把将勝玉抱進懷裏,看着她溫軟的眉眼,心裏漾開一圈又一圈嶄新的漣漪。
他定定地瞧着,眼前的姑娘已經長大了,褪去了少年時癡夢裏的那份青澀遙遠,也消弭了重逢後想象中的傳奇神性。
她就在他懷裏,甜滋滋地哄着他,不是那天邊虹,而是他能牢牢地抱到的戀人。
李樯目光像是黏在了勝玉臉上,心裏一陣澎湃,覺得她越發像一塊兒揭開了糖膜的糖糕,更加的甜香誘人,黏上手就放不開。
但即便如此,李樯想起勝玉要開店的事,還是不大高興。
他低頭親着勝玉的臉頰,一連印下好幾個吻,說:“既然如此,你是不是要多看重我些?你要開店,找幾個人去替你看着鋪子就行了,你還是在園子裏陪我吧。”
“那哪行呢。”勝玉被他的嘴唇啄得有些癢,笑着躲閃,“當然要我自己在那兒才最上心。再說了,我不在園子裏,你也可以出來找我呀,我又不是跑到了別的什麽地方去。”
“我身為郡守,怎麽好去商鋪找你?讓人看見不夠丢人的。”
勝玉忽地一僵。
李樯也怔住。
她擡起頭,把李樯一把推開。
雖然人還在李樯懷裏,但分開了半臂的距離,倏然就冷下來了。
李樯喉嚨幹澀:“我方才……”只是脫口而出,随口胡說的。
勝玉卻不讓他說完,直接打斷了他。
她仰着頭,澈亮的眸子裏滿是探究,認認真真地詢問着他。
“李樯,這才是你真正在意的,是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