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他本來不是與你最有緣分的那一個◎
勝玉就這麽莫名其妙地被李樯惹惱, 又莫名其妙地被一陣輕吻給安撫。
難道戀人之間便是如此嗎?
在飄忽忽的雲絮裏,勝玉不由得想。
嗔怒, 愛怨, 都來得突然又濃烈。
兩人好不容易分開,勝玉還被牢牢地抱在腿上。
李樯用額頭抵着她的,呼吸很熱,掌心不受控似的摩挲着她的臉頰。
喃喃地說:“勝玉, 我好像真的離不開你。”
即便知道情話都是荒唐炙熱的, 勝玉也還是有些難為情。
她咬了咬唇瓣別過臉, 面紅耳赤:“只要你別再那麽……我又不會趕你。”
李樯沉默了一陣沒說話。
過了一會兒伸手拿起桌上的糕點, 捧在手心裏喂給勝玉。
“金吾郡沒有這個鋪子, 你看看這個味道跟小時候還一樣麽?”
勝玉方才就已經嘗過了,這會兒就着他的手吃了一整塊。
“嗯, 我覺得一點兒也沒變。你看呢?”
勝玉說着,也撚了一塊喂給李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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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樯含笑接了, 舌尖從勝玉指尖卷過, 說:“我沒什麽印象, 不愛吃這東西。”
勝玉瞪了他一眼, 又覺得奇怪:“不愛吃……那你怎麽記得以前有這個。”
李樯笑着說:“看你下課了常吃,你最愛一塊兒嫩黃的口味, 還時常跟人分着吃,不過從沒分給我過。”
勝玉呆了一下。
李樯說的這些,的确歷歷在目,連這種小事也注意到了,看來那時李樯說的從很久以前就一直在意她, 确實是真的。
雖然勝玉其實也沒有懷疑過他的真假, 但是現在後知後覺地有些害羞, 又有些甜意。
李樯說:“淩家我已替你約好了,還有黃莺,應當也已經收到信了。你明日去看看他們?我們要啓程回金吾郡了。”
這麽快就要走。
勝玉呼吸微屏,但沒說什麽,只是點點頭。
地方官在京城待的時間都是有限制的,更何況李樯還是個将軍,本就身份敏感。
她跟李樯道謝:“辛苦你了。對了,燕家……怎麽說?”
李樯搖搖頭:“很不巧,燕懷君前幾日剛奉皇旨去了北地,這三個月大約回不來了。”
就前幾日啊……要是沒有宦官查貢品那檔子事,說不定就能碰上了。
人長大了是這樣的,再也不像小時候,有無邊無際的時間能待在一塊兒,總是因為各種各樣的原因各奔東西。
“那就下次再見吧。”她嘆息一聲。
李樯摸了摸她的臉頰安慰。
第二日李樯帶着她出門。
李氏與淩氏素來有交情,去淩府也不需要拜帖,只是淩家人對李樯上門還頗有些意外。
勝玉戴着兜帽,隔着帽檐看對面主座上的人。
淩昭好像跟從前沒什麽變化,就是高了,瘦了,但看面相,還是個憨直少爺的樣子。
果然,他一開口,聲音也是同以往一樣的熟悉,勝玉低頭聽着,忍不住就露出了微笑。
淩昭如今也算淩家的主事,出面招待貴客,也有禮有節,還和李樯噓寒問暖起來。
“将軍這趟回京待得幾日?”
李樯答道:“傍晚便要啓程走了。”
淩昭“哦”的一聲:“事務繁忙,繁忙。”
李樯微微一笑,瞥了瞥左右。
“有個人要同淩大人引薦一下,私下說最好。”
淩昭雖不解其意,但他是最直爽的人,立刻便叫周圍人都退了下去。
大門阖上,勝玉站在李樯身後摘下兜帽,朝淩昭笑了笑。
淩昭登時傻在了原地。
勝玉咽了咽口水,心裏緊張,正不知該說什麽,忽然聽得淩昭慘烈地嚎了一聲,旋風似的便撲到了眼前。
“傅勝玉!你、你、你回來了!”
方才還風度翩翩的淩昭,此時像個傻子,又喊又叫,一會兒一屁股坐到椅子上,一會兒又蹦了起來,站不住地繞着勝玉轉圈,要把她看個仔細。
“啊!啊!怎麽會這樣,勝玉!”淩昭喊着喊着就流下眼淚來,伸手想要碰碰她,看看是不是真的,但是又不敢。
勝玉主動伸手,在他垂下來的腦袋上彈了一下。
淩昭哭得更大聲了。
他鼻涕都流下來,整張臉都被眼淚打濕,一邊流淚一邊擦,跟十三四歲時沒有一點區別。
“你還活着,太好了,你不知道,好多人都說你死了……”
嗯,口無遮攔也是一點也沒區別。
李樯微頓,不大友善地看了他一眼:“淩大人,說話注意些。”
“好好,我錯了。”淩昭方才還和李樯很客套,但是見了勝玉,他在李樯面前也不裝風度了,認錯認得很快。
“我太高興了,對了,懷君知道嗎?還有黃莺姐,她今日似乎要回京。”
巧得很,說到黃莺,門外就傳來通報聲,說是黃家大小姐到了。
淩昭還沒出聲,李樯應了聲進,門外守着的蔣喜德才讓把客人請了進來。
黃莺提着裙擺,身後跟着四五個仆從全被攔下,正有些心氣不順,一邊邁過門檻一邊道:“誰啊,好大的架子——”
說到一半,黃莺的聲音被掐在了喉嚨裏。
她死死盯着勝玉,忽而懷疑的目光又轉到了李樯身上,疑惑地打量。
她遠遠地站着,不敢走近,皺着眉問李樯。
“李将軍,你上哪兒找來一個跟傅妹妹長得這麽像的,再怎麽惦記也不能這樣啊。”
勝玉眨了眨眼,還沒仔細品這裏邊兒的不對勁,淩昭已經又哭出來一鼻子,又笑又泣地喊道:“黃莺姐!你快進來看啊,這就是傅勝玉!”
黃莺瞳孔顫了顫,慢慢地走近。
越近,看得越清晰,也就越确定。
勝玉看着她,久違的面容,還是那麽熟悉,是那個夏日和她小扇撲流螢的玩伴,也是那個冬日摘橘子把她塞到大氅裏暖手的姐姐。
勝玉眼睫也漸漸濕了,盈盈望着她,面上終于忍不住洩出一絲委屈。
黃莺疾步奔過來,張開雙臂緊緊摟住了她。
沉默的一瞬間,千言萬語都沒能說出口。
最後只有一句,“回來就好,回來就好。”
勝玉鼻頭酸澀,正要忍不住,身後突然“嗚哇”一聲,淩昭也張開雙臂撲了上來,三個人抱成一團。
勝玉都能聽見淩昭在自己耳朵邊上吸鼻涕的聲音。
“……”
頓時悲傷少了一半。
等幾個人好不容易冷靜些,才終于想起晾在一邊的李樯。
黃莺看了他一眼,問勝玉:“你這些年都在幹什麽?怎麽不找我們,倒是跟他在一塊兒。”
勝玉就把先前的事情說了說,黃莺聽完默了半晌,嘆息一聲:“沒辦法,也是緣分。”
勝玉不解其意。
黃莺又問:“那你接下來打算怎麽辦?能在京城留下來嗎?”
黃莺一雙美目中盈盈都是關切。
勝玉又想起當年,黃莺那般不管不顧、一腔熱血地說着要帶她私逃的話,現在的黃莺雖然不會再做那般不負責任的妄想,但對她的關懷卻是一分也未曾少過。
勝玉微微笑了笑,想起來淩府之前,還緊張地猜測他們會不會與自己生疏無話可說,更加覺得那樣胡思亂想的自己好笑。
不管經歷了什麽,朋友永遠是朋友。
勝玉道:“我在京城已經沒有家,況且,雖然已經時隔多年,但我身份還是敏感。我想,我還是回我原來的地方,能做什麽,就做點,總之日子應當還是能過得下去的。”
黃莺抿抿唇,掏出自己的絲帛手絹丢給勝玉:“我不管,你将你的住處寫下來,寫得仔仔細細的,一條河,一棵樹,都得寫清楚,我時不時就要去找你!”
勝玉忍不住笑,當真從淩昭那裏接過一支羊毫細筆,認認真真寫了下來。
寫的時候,猶豫了一下。
最後還是沒寫郡守府,而是寫了嶺坡村的那個小山頭。
李樯和淩昭在旁邊眼巴巴地盯着。
黃莺拎起手絹吹幹了,仔仔細細地收好。
幾個人聚在一起,有說不完的話,差點連午飯都忘了吃。
一切都很好,好得不能再好了,簡直是勝玉這幾年來,最最高興的一天。
只有一個地方奇怪,便是勝玉察覺到黃莺總是時不時地瞥一眼李樯,接着面有難色地又挪開目光。
這樣來回幾次之後,勝玉去洗手的時候,黃莺也跟着來了。
淩府後邊兒有一片幽靜的竹林,黃莺拉着勝玉站在竹林底下,神神秘秘地說小話。
“你和李樯,究竟是什麽關系?”黃莺點着她的鼻頭逼問。
勝玉臉紅了,支支吾吾的,一時張不開口。
黃莺嘆了一聲,說道:“你怕是不知道,他從小就惦記你,現在是不是還是?”
勝玉臉更紅了。
難怪方才黃莺姐說什麽“再怎麽惦記也不能這樣”,原來有些事情,明顯得連黃莺姐都知道很久了。
她卻不知道。
她定了定神,忍下羞窘開口。
雖然提起這些事情,她還很不适應,但是在自己朋友面前,她當然不能不給李樯名分。
“我們的确已經情投意合。這一路上,他都幫襯着我。”
黃莺嘆息一聲。
“罷了,也好。他光華熠熠,配你也算配得。只是,他本來不是與你最有緣分的那一個。”
說到最後半句,黃莺聲音低落下去,嘟嘟囔囔的,像是自言自語。
勝玉沒太聽清,即便是聽見了也沒太聽明白,下意識追問:“什麽?”
“沒什麽。”黃莺搖搖頭,似是下定決心道,“你若是喜歡他,願意同他在一起,也挺好的。但是你記得,無論何時何地,你都是我的傅妹妹。包括我們這幾個人,從來都等着你,把你當作真正的家人,你并不是孤身在這世上的。你以後再遇到任何事,都不許像從前一樣犯傻,知道嗎?”
勝玉咬了咬唇,腦袋垂下來,抵到黃莺肩頭上去,墜下幾顆眼淚,落到泥土地裏。
“嗯,我記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