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柔軟的暖意一碰而過◎
走進店裏, 剛拿着一匹布料在自己身上比了比,就聽見隔斷後傳來吵鬧聲。
似乎是兩個年輕姑娘在為了一匹布料該做什麽制式争執, 勝玉好奇, 便從隔斷後看了一眼。
鋪子裏人不多,她一露面,就被那兩個姑娘抓住了,大約是兩人争執已久也沒個結果, 竟然逮着她問:“你說, 這匹绫子, 做短衫好, 還是長裙?”
勝玉還真探頭看了一眼, 那是匹上好的绫子,最适合做夏裳, 鵝黃色很亮眼也很讨喜,做短衫或長裙都不錯, 的确分不出勝負。
但是長度不夠, 做LJ短衫有餘, 做長裙不足。勝玉看這二人年紀肖似, 模樣、打扮卻全然不同,猜測她們是感情好的閨中密友, 并非是同一家的姊妹。
便搖搖頭道:“不如做分巾?做個點綴,随便配淺色都合适。”
兩個姑娘一聽這話眼神亮了亮,再也沒了先前吵鬧的模樣,和和美美地握着手抵着頭商量:“這感情好,到時候你一件, 我一件, 你配粉裙, 我配湖藍,最合适不過。”
她們結了賬,跟勝玉道了聲謝,就挽着手親親密密地跨出鋪子。
勝玉看着她們的背影,雙眸不由得彎了彎。
真不怪她年少時耽溺于這些浮華之物,畢竟與此相關的,大多都是美好的事。
她在大街上逛了一會兒,就有人急匆匆地找她。
定睛一看,是李樯身邊的拂茹。
拂茹着急道:“姑娘,你回去給公子露個面吧,公子都急得不行了。”
出了什麽事?勝玉吓了一跳,趕緊跟拂茹回了驿站,一上樓,便看見李樯正在回廊上站着,神色極深沉,好似被鉛雲沉沉壓住。
“李樯。”勝玉喊了他一聲,關切地看着他,“你沒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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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樯看見她,立即大步走過來。
“勝玉,你跑到了哪裏去?”
勝玉有些吃驚,結巴了兩下,說自己只是随便出去轉轉。
李樯這才松了一口氣:“回來看見你不在,吓我一跳。”
只是因為如此,就要滿大街地尋人?
勝玉有些哭笑不得:“我一個大活人,還能丢了不成?”
“這可不好說。”李樯微微撅着嘴,“近來京城裏并不太平,你沒遇到什麽人吧?”
勝玉搖搖頭,雖然李樯這麽說了,但她還是覺得李樯有點小題大做。
京城再不太平,也是京城,她又并非真正的鄉下農女,若真是有什麽亂子,她這點眼力見還是有的。
李樯的目光在她臉上來回掃了好幾遍,似乎要确認她沒有說謊,才沒再繼續追問,只是推着勝玉開門進了屋,繼續同她閑聊。
“對了,上回同你說的事情,大約有個結果了。”
“怎麽說?”
“陛下駁回了所有對叔父的彈劾,還要懲治領頭的幾個臣子,現已将人關押了,明日在午門前罰廷仗數百。”
勝玉聽完,點點頭。
她倒也并不意外,太師自然不會這麽容易被扳倒,只是陛下對那幾個臣子罰得這麽重,可能她先前預估的錯了。
難道這批文官忽然之間一同彈劾太師,并非出自陛下的授意?
想了半天,勝玉抿抿唇,小聲對李樯道:“要不,明日你去午門前看看。”
“去那裏做什麽?”李樯不大在意,“看人受罰?我可沒這個興趣。”
“不是啦。”勝玉輕輕推了他一下,又不知道怎麽說,咬咬唇,“明日太師應該也會去。總之,太師做什麽,你就做什麽好了。”
李樯聞言一頓,很快就反應過來。
長臂一伸将勝玉摟進懷裏,李樯彎眸道:“你是說,叔父明日會去替他們求情?”
勝玉不自在地推他:“松開——我是猜的而已,你先去看看,總之不會出錯。”
“這是在屋裏,沒人看着,又沒事。”李樯不依,繼續将她摟得更緊,“那為什麽非要我去?哦,我知道了,勝玉在擔心我,是不是?”
其實勝玉只是覺得他應該要去而已。
否則,太師怎麽會特意在這個時候專程讓人來勸他。
看李樯一副無知無覺的樣子,勝玉又有點無奈。
李樯在邊關待了五年,這些勾心鬥角的算計,他似乎是不太擅長,所以才會連太師這麽明顯的用意都沒看出來,心思都還在這些兒女情長上。
在這樣波瀾詭谲的京城,他這樣單純孩子心性,會不會被欺負啊。
勝玉忍不住摸了摸他的腦袋,嘆氣道:“是,誰叫你傻呢。”
李樯立刻豎起了眉毛,質疑道:“我不傻。”
他雙臂稍稍使力,把勝玉整個抱了起來,像抱着一只風筝似的輕巧,在屋裏轉了兩圈,一邊走一邊問:“我傻嗎?嗯?傻嗎?”
勝玉陡然懸空,雖然知道這個高度就算是摔下去也不會怎麽樣,但難免緊張,拍着李樯的手臂:“傻子,放我下來。”
李樯哼哼的,修長挺拔的雙腿充滿力量感,走得更快了,飽滿結實的胸肌穩穩地頂着勝玉,誘哄一般說:“快說,我不傻。”
“我不傻我不傻。”勝玉敷衍,廳堂不大,卻被李樯轉出了如風的感覺,轉得她有些暈,“快停。”
“不行,你不誠心。”李樯更加瘋了起來,抱着她還颠了幾下,好像要把她抛出去,吓得勝玉發出小小的尖叫聲,又牢牢地把她接住,玩了許久許久,直到勝玉拍他的手都發紅,緊張到最後變成了不斷驚呼帶來的疲憊。
李樯才終于把勝玉放開了。
勝玉坐在實木桌上,撫着胸口喘氣。
李樯雙眼還亮得灼人,顯然還意猶未盡,心癢得厲害。
忍了半晌,李樯克制地湊近臉,在勝玉額角親了一下,然後轉身就跑。
柔軟的暖意一碰而過,勝玉下意識地捂住額角,熱度從脖頸攀到耳後。
被大力推開的門扉搖晃着吱呀輕響,仿佛還殘留着剛剛逃跑的人咚咚慌亂的腳步聲。
翌日辰時,李樯果真聽勝玉的安排出門。
勝玉自然沒跟着去,但也免不了好奇,在驿站大廳裏探聽消息。
午門要行刑,這樣大的事情自然不乏人談論,時不時就有人回來報信。
說兩位大臣已經被押到了橫板上,五花大綁,正要開打。
幾百廷仗可不是好玩的,文官大多身體孱弱,又頗上了年紀,以往受過此刑的人大多當場斃命,就算能活下來的也落得終身傷殘。
百姓對這等事是又害怕又心驚,不斷地渲染這兩個文官的家人是如何跪在路邊淚濕黃土,還有婦孺幾度暈厥。
勝玉也聽得暗暗捏緊手心。
跟李樯走得太近,總是免不了會接觸到這些朝堂之事,朝堂之中的争端雖然不見兵刃,可不代表沒有血淚,聽着這些事情,就像在一遍又一遍地重溫當年的噩夢,她的家人又何嘗不是葬身于一紙聖旨之下。
就算傅家犯了大錯,應得報應。
可是就這兩位文臣而言,所謂的正誤,難道不是在皇帝一念之間?
今日要你活,你便活。
明日不需要你了,便死無葬身之地。
她忍不住生起厭惡、退縮、害怕的情緒,卻強自按捺住。
畢竟只有跨過這些,她才可以往前走。
過了會兒,又有人回來報信。
繪聲繪色地傳述着,久未上朝的太師大人竟出了府,他身披長袍,面色蒼白,一路咳着去了午門,跪在午門前,身姿顯得形銷骨立。
皇帝沉默良久,對太師說,太師瘦了。
太師為了那兩位大臣向皇帝求情,請陛下寬恕他們的罪過。
那兩人親筆彈劾太師,太師卻如此寬容,皇帝實在不解,立即駁回他的請求。
皇帝認為,這兩人霍亂朝綱,不僅捏造罪名誣陷太師,還煽動一幫文臣離間皇帝與太師之間的君臣情誼,更離間舅甥之間的親情,使太後也日夜難安,乃是對皇帝的不敬,對太後的大不敬,理應重罰。
太師又拜,懇請皇帝海涵,從百姓社稷的角度考慮,不必當衆仗罰,也不必褫去重臣的官階,只将這兩位大臣流放邊遠,使他們到苦寒之地反思過錯,遠離京城,受地方官的管轄,日後若在政事上還有建樹,仍可官複原職。
皇帝冷嗤一聲,再次駁回,這回卻沒再叱罵。
這時進京述職的金吾郡守也跪到了太師身邊,原來他是太師的親侄,二人一同對着皇帝又拜求了第三回 ,皇帝才不得不動容,勉強改了主意,說,就按太師說的辦。
說完之後,又親自走下臺階,雙手将太師與金吾郡守扶起,感動得龍目之中淚光閃爍,與二人好一番寒暄敘舊,一起乘金龍轎辇返回宮中。
至于那二位大臣,則無人問津。
直到皇帝的龍辇消失,才有人替他們解了綁,像卸下豬猡一般将他們放了下來,家人立刻圍上來團聚。
雖然剩下的衆人都是一臉土色,已知了自己接下來的悲慘命運,但終究是撿回一條命,于是彼此安慰着,一步一跛地回了家。
至此午門的這場大戲終于落幕。
勝玉也像是個聽戲的人,從故事中抽離出來,怔了一會兒神,就又返身上樓。
眼尖的小二追上來問:“姑娘今個兒晌午是出去吃,還是客棧裏備着?”
勝玉猶豫了一會兒:“備着吧。”
李樯進了宮,肯定是不會回來用午飯的,她一個人,本可以再出去逛逛,順便在外面的酒樓嘗一嘗,但想起上一回李樯那種緊張的模樣,還有叫她不要随便出門的叮囑……
勝玉抿抿唇,還是選擇了妥協。
其實她出不出去都無所謂的,就在這兒待着,等他回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