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你應該喜歡我的。”◎
共事幾日,明經支事的人都對勝玉逐漸熟悉,原先或許也有對她本人有所懷疑的,慢慢地也逐漸信服。
因她的确做事踏實,眼光獨到,處理公務時沒有一句廢話,私下裏性子也溫和,作為主事而言,實在是沒有比這更好的了。
因此勝玉在竹嶼苑的人緣漸漸還不錯。
但在竹嶼苑以外的地方卻并非如此。
勝玉在這裏待了幾日之後就發現,郡守府雖然看似端莊肅穆,規章嚴謹,但其實因為府中仆從多為服侍已久的老人,空子多,閑話也多。
她這麽一個年輕女子便是府中最好的閑談,沒有正經官職,尚未成親,長得美貌,又似乎時常與郡守有來往。
勝玉已經不下三次在路過時聽見叽裏咕嚕的閑言碎語,有人指着她窸窸窣窣,“搞不清來歷”、“不領郡守府的俸祿”、“哪有人白幹活,該不會是……”
此種耳蟲的确惹得人有些厭煩。
若是以前在鄉野裏,她碰見這樣好事之人,就會直接撿起石頭砸過去,大不了撕起來打一架,各自頭破血流罷了。
但在這裏顯然不能這麽做,只好閉緊耳朵忍着裝沒聽見,平日裏越發低調,盡量不去生事。
可惜府裏有個最愛生事的人。
勝玉接到小厮傳信,叫她休息後留在竹嶼苑、不必去食肆領午膳時,就胸口一憋,半晌才幽幽吐了口氣。
但終究還是留了下來,沒走。
若是她不聽招呼地走了,恐怕李樯會直接鬧到食肆裏去。
不必丢那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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竹嶼苑空了,勝玉閑閑翻着竹簡等了一會兒,李樯果然姍姍而來。
他今日十分華麗,一件石青色暗光襕衫襯得肩寬腿長,裥褶裏藏着一對雙鹿玉佩,綴着蒼藍鲛珠,與衣衫顏色正為相稱,行走而來,就像似開屏的孔雀。
他人來了,還帶來了一桌飯菜,十數婢女将手中食盒鋪開擺在桌上,豐盛得令人咋舌。
李樯沖她柔柔一笑,眨了眨眼睛:“聽說這幾日食肆的菜肴寡淡如水,我從別處買了些來,你嘗嘗?”
嘗嘗……
勝玉險些又有一瞬想歪。
她抿抿唇瓣,看了眼桌上的飯菜,不出聲。
李樯招了招手,讓仆從退下。
勝玉才有些無奈道:“只要你不出現,我在哪裏都胃口很好。”
李樯聞言臉色一沉,有些不高興:“有你這麽和郡守說話的嗎。”
勝玉立即低頭,脖頸輕輕彎了彎:“是民女失言。”
但李樯還是不怎麽高興。
盯着她看了一會兒,才又含笑道:“沒關系,我不管在哪裏,只要見了你就胃口很好。來,先吃吧。”
勝玉撇開目光。
她似乎已經漸漸對李樯這樣的瘋言瘋語習慣了,原先還覺得有些羞窘,如今漸漸地已經麻木,只當他在發瘋罷了。
現在想起來初重逢的時候,李樯裝得真像個人,也真是辛苦他了。
面對一桌濃油赤醬熱騰騰的飯菜,勝玉毫無所感,襯得李樯的興致勃勃越發可笑。
他眸光微暗,突然湊到勝玉耳邊呵氣:“你如果太累了,我也可以喂你。”
勝玉耳根本就容易發紅,哪裏受得了這個,立刻捂着耳朵站起身退遠幾步。
“不要胡鬧!”
李樯輕撅起嘴:“誰叫你跟我一起吃飯也不願意。”
一臉委屈,又成了勝玉的錯了。
勝玉深吸一口氣,緩緩壓下心緒。
李樯的舉止總是撩撥大過于冒犯,她幾次想揪着他認真發火,卻也難以捉到他的把柄。
只得警告道:“你矜持些,不要這麽……”放蕩。
最後兩個字勝玉咽了下去,實在是臉熱得說不出來。
李樯收起玩世不恭的神色,認真了些許。
“為什麽要那麽拘謹?我喜歡你所以想接近你,是自然而然的,我是個活人,這很正常,我不覺得羞恥。難道,勝玉你不這樣嗎?”
勝玉被他的歪理噎得難以言語。
哪裏會有人對女子這樣說話?雖然勝玉不覺得自己陳腐,但是這種言論也實在是驚世駭俗。
她冷着臉道:“沒有。我沒有心悅之人。”
李樯頓了頓,接着誠懇地說:“你再想想吧。”
想什麽?
勝玉不耐。
“你應該喜歡我的。”
勝玉心頭忽地一跳,莫名有些慌亂。
兀自把眉頭蹙得更緊,疑惑看他。
李樯自信道:“不然難道我在你眼中,只是一個簡單的有魅力的俊美郡守嗎?”
“……”
勝玉沉默了好半晌。
終于艱難開口。
“郡守是沒錯……可俊美和魅力在哪裏呢。”
“哦。”李樯自信的神色歸于平靜,淡淡地看着她,“沒有嗎。”
勝玉不動聲色地咬緊下唇內側,搖搖頭。
“沒有也沒關系。”李樯淡定地重新拿起木箸。
盯着眼前的一碗菜說:“沒關系。”
停頓了一會兒,又說:“沒關系。”
然後似是再也忍不住地站起來,放下碗筷,掉頭朝外走去。
院外傳來蔣喜德的聲音。
“哎,大人,怎麽這就走了,用膳呢?”
“飽。吃不下。”
“大人等等奴才……”
勝玉才終于沒忍住,放開咬得已經有些疼痛的下唇,慢慢地牽起唇角。
餘光注意到李樯倉促間落在桌上的令牌,勝玉伸手拿起來,把玩了好一會兒,才叫來一個侍從送還回去。
午前積攢的疲憊被李樯這一出鬧得煙消雲散。
李樯吃不下,她卻悠悠坐下來,胃口大開。
幾乎是一直揚着嘴角吃完了整頓飯。
大約是午膳吃得太好,之後勝玉簡直精神百倍。
一連接見了四五起人,都絲毫不見疲憊。
來得最晚的商戶也等得最久,為首的一人進來介紹自己是從海南來,常年與外邦通商,這次亦是由外邦寫信推介,帶來一批沉香。
勝玉點點頭,婢女端上來一個小盤,裏面盛着幾枚香片,代表所獻貢品。
勝玉用指腹撚了撚,放在鼻端輕嗅。
又微微蹙眉,換下一枚。
然後遺憾搖搖頭,擡眸看向那商戶。
“這些都不大正宗,你們既然與外邦通商,難道沒有更好的嗎?”
對方僵了僵,立即反駁道。
“這些已是我們最好的香品,何來不正宗,沉香乃是難得珍品,貴逾千金!”
“這些,嚴格來說并不算沉香。分別是青桂、棧香、黃熟。雖然都與沉香出自同樹,但青桂緊致過于堅實,棧香自帶黑色木紋,黃熟輕虛枯朽,哪一種都算不得沉香,如作貢品,只有棧香還能入選,但也只能是最次品。”勝玉聲音平靜。
那原先激動的男人喉頭哽住,吶吶不言。
最次品,便沒有多大價值。
他們這趟看來是白跑了。
“不,我們其實還有更好的。”旁邊一個蓄着絡腮胡的男人忽然出聲。
他自個兒上前一步,說道:“女先生看得不錯,我們這次來所帶香品實則是為了迎合中原口味,選取了清淡類型,而此香最精華之處的确不在于此。我等這就回去取新香,五日之內必返,不知是否還來得及?”
說着,絡腮胡朝一旁随侍使了個眼色,随侍立即彎腰從箱子中取出一個絲繡藏銀的囊袋,彎腰呈到了勝玉面前。
“還請女先生寬宏幾日。耽擱先生時間,這些算作補償。”
勝玉擡眸,瞅了一眼。
屋內其餘仆從都十分識相,垂着頭低着眼,一聲不吭。
勝玉看着那鼓鼓囊囊的錢袋,眼睫微微顫動,喉頭輕滾了滾。
賄賂之事,在選貢之中的确是十分常見。
她這個位置其實油水富庶,若真想撈財,随便一筆便可成百上千。
許多州郡甚至光明正大直接設立一個門檻,要求商行交齊數百銀兩,才能有資格來送貢品入選。
她不設門檻,廣開門戶,已經算是奇事,還有不少人奔此而來。
旁人贊她清廉,生活極簡,其實沒人知道,她眼下的确有迫切要用錢之處。
甚至應該說,是非常迫切。
這袋金子在她此刻眼中的誘惑,無異于沙海中幹渴焦慮之時送到眼前的泉眼。
但,她終究不是那種人。
過了一會兒,緩聲道。
“沉香的确是宮中青睐的好物,如果你們确有合格的,我可以多等幾日,無需補償。”
她話音落下,對方卻并沒收回錢袋,反而有些惴惴不安地看着她,手一直舉着。
勝玉深吸一口氣。
兩個方向的理智拉扯着她,一方在提醒着她不能收不合時宜的錢,另一方則在擠壓着她的太陽穴,在她耳邊尖叫,眼下就是最好的機會,絕不可逞能。
勝玉脊背上蹿出一層細密的汗。
又過了半晌,她抿緊唇瓣,洩了口氣,似是認輸。
勝玉轉向那兩人,目光坦誠道。
“這錢當作是我向你們借的,改日歸還。”
絡腮胡聽到這句話,驚訝了一瞬,但很快恢複平常,還神秘地笑了兩聲,仿佛心照不宣。
顯然覺得這個年輕的女官是想收錢又擱不下面子,在說客套話,或假作清白。
畢竟這個行當,哪有什麽還不還的。
他的笑聲聽在勝玉耳中像是嘲諷,勝玉面色微白,沒什麽情緒。
下值後,勝玉罩上鬥篷,蒙住面巾,悄悄離開了郡守府。
她尋了一輛馬車付了銀子,在天黑前趕到雨靈鄉。
雨靈鄉有一河渡,常年亂糟糟的,三教九流,什麽人都有。
勝玉攏着鬥篷徑直朝那兒去。
幾乎踏進那塊地盤不久,勝玉就被人給盯上。
這裏極少出現清清白白的纖瘦小姑娘,勝玉來得實在突兀。
她似乎熟門熟路,低頭直奔水邊的一座小築。
面前被一根髒兮兮的鐵棍攔住時,勝玉也并不意外。
在面巾之下擡眸,定定地看向面前幾個五大三粗的男人。
“好水靈的羊。”對方吹了聲口哨,“什麽價?進船塢裏玩玩?”
“我來做交易。”勝玉無視了他的話,直言道,“我要買人。”
作者有話說:
下章要v啦!越往後勝玉會變得越厲害,李樯嘛就在作死的路上越走越遠……嗯嗯,拜托期待一下吧!(雙手合十)
推一下兩本預收!《渴欲》和《散花滿衣裾》,都是小甜文,想看虐文的話也可以光顧專欄,有完結文《be後成了所有人的白月光》可以康康!
《散花滿衣裾》文案:
斯暮山年少時救下了謝氏遺孤,從此沾上了一個黏人奶包。
謝氏滿門皆風流缊藉,唯一留下的謝缃卻得了“呆症”,在斯暮山身邊長到五六歲仍不能言。
旁人指着丁點大的謝缃嘲笑或嘆息,少年斯暮山眸光冷冷掃過,将奶包抱起嚴嚴實實藏在懷裏,看也不給人看。
小時候,謝缃最愛黏着斯暮山,斯暮山也慣着她。但是漸漸的,這個幼時恨不得十二個時辰都把她抱在懷裏的哥哥,開始對她疏遠冷淡。
長大後,斯暮山外出征戰,謝缃成了名動京城的的丹青手。許是畫仙耀福,謝缃在作畫時,偶爾會不受控地繪出所觸碰之人腦海中最強烈的一幕。
謝缃小心藏着這個秘密,某一天,斯暮山突然歸家。
謝缃偷偷瞧他,小心翼翼地規矩行禮,被斯暮山伸過來的手略扶了一扶。
斯暮山自上而下俯視她,神情冷峻緘默,雙眸深沉晦暗。
謝缃還是忍不住委屈,撒開手。
入夜之前,謝缃照例在窗邊作畫。
一個時辰後,謝缃臉頰脖子燒得紅透,不知所措地盯着畫卷上斯暮山與她自己交頸相擁、抵死絞纏的一幕,陷入沉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