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章 離開 王妃不見了
晚間沐浴過後, 沈纖纖坐在床畔,眼睛眨也不眨地望着桌上跳動的燭火。
或許他剛恢複記憶時,她就該主動求去的。
不過現在, 應該也不算太遲。
她出身低微,年幼孤苦,可并非一點骨氣都沒有。三年前, 她之所以答應在沈家做養女, 是因為對方說把她當女兒, 而非她貪圖沈家富裕。
現在晉王明言留下她是因為責任, 那她幹脆就不要他負責了。他不必委屈,她也不用難受。他自去娶他出身名門、溫婉賢良、恪守閨訓的王妃,她一個人也不是活不下去。
沈纖纖正在出神,面前突然多了一片陰影。
晉王在她身邊坐下,極其自然地攬住了她的纖腰, 聲音低而暧昧:“身上潮汐退去了嗎?”
自他恢複以來,他們還不曾真正好好親近過。
沈纖纖心頭一跳, 任他攬着腰,盡量若無其事:“還沒呢。”
其實她月事已經結束, 但她隐隐猜到他想要做什麽, 并不打算配合。
既然她已萌生退意,又何必跟他有過多牽扯?
“周太醫的藥, 到底管不管用?”蕭晟眉心微蹙,“不然再換個太醫看看, 不是說小毛病麽?怎麽還一直不好?”
多忍幾天他倒也能忍得,怕的是月事久久不斷,恐對她身體不利。
“周太醫醫術高明,他的藥肯定管用。就算是靈丹妙藥, 也不可能一喝就見效。我這才喝了三五天,等把藥喝完再說好不好?”沈纖纖淺淺一笑,聲音輕軟。
燈光下,王妃人美如玉,眼波流轉。
蕭晟心神微漾:“也是,那就先喝着看看。”
見此事混過去,沈纖纖略松一口氣,随即心內又湧上濃濃的悵然。
晉王有些心癢,輕輕親了親她的臉頰。
夜裏兩人躺在床上,沈纖纖罕見地難以入眠。
身側的晉王都睡着了,她還在盯着頭頂床帳出神。
她略微偏頭,看向枕邊人。
此時他雙目緊閉,睡得正沉。
晉王生了一副好相貌,雖床帳內光線黯淡,可也能明顯看出其豐神俊朗。
沈纖纖想,或許她應該滿意的,一個街頭賣藝的孤女,陰差陽錯成了晉王妃,榮華富貴,享用不盡。可能所有人都會覺得是她高攀,是她前世燒了高香。
晉王相貌俊美,對她也肯負責,人前給她面子。她有什麽不知足的呢?
他只是不喜歡罷了。
大概這就是他近來時常支使她的原因,他想娶的是溫婉賢良、恪守閨訓的名門淑女,從來都不是她這種。
那她也沒必要硬巴着他不放,是不是?
她對他有好感不假,但還不至于因為這好感,就卑微祈求他的感情施舍。
大不了還有一走,反正最開始他們約定的就是,她配合作戲一段時間後抽身離去。
只當那些都不曾發生過,也就是了。
想通了此中關節後,沈纖纖終于睡去。
迷迷糊糊中,她夢見自己小時候的場景。她伏在爺爺背上,歡喜而滿足。
畫面一轉,背着她的人突然變成了蕭晟。街道很長很長,好像永遠也走不到盡頭。
……
打定主意後,沈纖纖一掃心中陰霾,整個人變得輕松明快許多。
甚至清早給晉王穿衣的時候,她臉上也露出了些許笑容。
垂眸見她淺笑吟吟,蕭晟眉梢輕挑:“這麽高興?昨晚做好夢了?”
“嗯。”沈纖纖含糊答應一聲,“擡手。”
她昨晚夢見跟九郎在永錦街玩鬧的場景,那時他們感情不錯,算是好夢吧。
可惜也只是一場夢。
洗漱過後,兩人共用早餐。
不等晉王示意,沈纖纖就主動盛湯布菜,甚是殷勤。
蕭晟有些詫異,盯着她看了好幾眼。
吃罷早飯,沈纖纖還送晉王到門口。
當着衆人的面,她拉着他的衣袖,嬌滴滴道:“王爺,能不能讓人在後花園,給我搭一個秋千架?永春園那個太小了,不好玩。”
他是作戲高手,恢複記憶後,人後态度大變,但人前依舊對她有求必應。
果然,晉王唇角微勾:“當然可以。”
随即他又吩咐福伯立刻去辦。
蕭晟有些想笑,怪不得她今日這般殷勤,原是貪玩之故。
如果不是肆意支使他,單單只是撒嬌的話,他似乎還挺受用的。
“多謝王爺了。”沈纖纖笑容燦爛。
“區區小事,卿卿何必道謝?”晉王執着王妃的手,深情款款。
沈纖纖微微一笑,不再多話。
王爺吩咐下來,福伯等人當然迅速照辦。
只是這秋千架如何搭,究竟搭在何處,還要等王妃示下。
沈纖纖在後花園踱步一圈,細細思索後,指定了位置、高度、方位。
福伯辦事靠譜,不出三日,完全符合要求的秋千架就搭好了。
王妃流連秋千架旁,大概是真的喜歡。
晉王發現,近來王妃越發溫柔乖覺。不用他催,她就主動含笑更衣布菜端茶遞水,還老實坐在窗下給他繡荷包。
“王爺,你覺得繡什麽花樣好?”
晉王細細思索一下:“正面鴛鴦戲水,背面并蒂雙蓮,裏面再繡個‘九’字吧。”
沈纖纖甜甜一笑:“好的呢。”
次日清早,王妃又送晉王出門。
剛出庭院,她就當着衆人的面,嬌聲說道:“九郎,人家想要馥香齋新出的胭脂,可是又懶得出門。”
蕭晟想也不想:“這有何難?讓人去買就是。”
其實,讓他幫忙帶的話,也不是不可以。盡管并不順路。
沈纖纖輕輕搖一搖頭,聲音嬌媚悅耳:“別人哪裏懂啊?我只信得過忍冬和初一,讓她們一起去給我買好不好?”
她在沈家待過三年,也在晉王府住了數月,知道一些大戶人家的規矩。主子有點差池,做下人的,肯定要受連累。
初一和忍冬何其無辜?她不想也不能牽累她們。唯有讓晉王提前答應,将她們支開。
這樣即使發現她不見,也不能責怪她們失職。
因此盡管她可以自己私下裏支走她們,但還是要晉王親口答允。
沈纖纖心髒砰砰直跳,唯恐他心中生疑。
好在蕭晟并未多想,他目光掃過一旁不遠處的初一和忍冬,略一颔首:“可以。”
反正她就在王府,安全方面肯定不用擔心,也不會缺人伺候。
難得她近日殷勤,求他這一件小事,他又怎會拒絕?
蕭晟略微提高了聲音,吩咐二人:“稍後去賬上多支一些銀錢,讓福伯安排一輛馬車,送你們去馥香齋一趟。看王妃想要什麽胭脂水粉,盡可買來。”
“是。”
沈纖纖柔柔一笑:“多謝九郎了。”
果然只要在人前開口,他就不會拒絕。
晉王執着王妃的手,回之溫柔一笑:“你我之間,何須言謝?”
沈纖纖含羞帶怯,露出感動而滿足的神色。
晉王離去之後,管家福伯就依照吩咐安排馬車、銀兩,又細問王妃具體要何種胭脂水粉。
沈纖纖拿出早早準備好的說辭,細細告訴忍冬和初一。
支走她們之後,她回房換了衣服鞋襪,整理一下裝着那一沓情詩的小木匣。将裏面的情詩從頭到尾翻閱一遍後,她笑了笑,把自己這兩日悄悄寫的書信放在小木匣旁。
她可以不告而走,但不能不給個交代。
陽光正好,微風和煦。
晉王妃獨自在後花園蕩秋千。沒有她的吩咐,其餘任何人不可打擾。
沈纖纖幼時賣藝,擅長跳高。秋千蕩到最高處時,她猛然借力,向上縱躍。
落地之時,已在王府後花園外。
這是一條安靜的小道,此時并無行人。
沈纖纖回頭深深看了一眼晉王府,轉身大步向前走去。
——
晉王蕭晟今日心情極好。
近來連番争取之後,皇帝終于松口,同意他去就藩。
“不過現在不行,至少要等過了年。”皇帝勉強妥協,“等明年開了春再去。你在京城多過一個新年。”
這段時間一定要好好利用。
蕭晟略一思忖,也願意退一步。他拱一拱手:“多謝皇兄成全。”
皇帝心中煩悶,這會兒不想看見他,幹脆揮手令其離去。
晉王施禮告退,剛一出殿,他唇角就不自覺勾起,眉梢眼角也蘊着淺淺笑意。
現在距離過年只剩下兩三個月,也不是等不得。待這邊事了,他就可以帶着王妃離開京城了。
她懼怕皇宮,又不想與皇帝後妃打交道,每次不得已進宮時,她都心存畏懼。
等以後到了封地,她就再不用為進宮而提心吊膽了。
晉王不緊不慢行走在宮中,遠遠看到前方一個有些熟悉的身影。
他心念微動,出聲叫住:“周太醫請留步。”
正好在這兒碰到了,也省得他再派人去禦醫坊。
周太醫今日進宮給陳皇後看診,正要出宮。忽聽到晉王呼喚,他立時停下腳步,轉身拱手施禮:“王爺有何吩咐?”
晉王理了理袖口,緩步上前:“不知周太醫師承何人?”
周太醫有點懵,思索了一下,如實回答:“王爺,下官嚴格來說,沒有師承。除了幼時跟家父學過認藥之外,基本算自學成才。”
對此,他十分自得。
“怪不得。”晉王走得不快,臉上也沒多少表情,“一個簡單小毛病,喝你的藥七八天了還沒能痊愈。”
而且那藥還特別苦,每次她喝藥臉都皺作一團。
周太醫眉心跳動了一下,看向晉王的眼神格外古怪。他動了動唇,沒有說話。
兩人一前一後,緩步前行。
晉王斜睨他一眼,将他的神情盡收眼底,輕哼一聲,慢條斯理:“怎麽?本王冤枉你了?”
醫術不行還敢亂應承亂保證,不是耽擱人嗎?
周太醫實在是有些不服,拱一拱手:“王爺說的小毛病,可是指王妃的小毛病?”
“你說呢?”蕭晟嗤的一聲輕笑,眉目清冷,“周太醫號稱婦科聖手,還治不了你口中的小毛病?”
深吸一口氣,周太醫委婉說道:“王爺有沒有想過,王妃的毛病不在王妃身上,而在別人身上呢?”
蕭晟眸色微沉,語調稍緩:“你這話什麽意思?”
說話間,兩人已到了宮門口。
周太醫猶豫再三,終是忍不住道:“原本下官不該說的,只是也不想白擔這污名。”
此言一出,蕭晟就知道此事有內情。他雙目微斂:“說清楚!什麽污名?”
“依下官多年經驗來看,王妃月事正常,并無疾病。”
“你說什麽?!”蕭晟擡眸,不可置信地看着他,疑心自己聽錯了。
周太醫快步走至宮門外的一棵大樹下,環顧左右,見無旁人之後,才壓低聲音:“王爺,下官的意思是,王妃身體正常。所謂的月事久久不斷,是假的。”
停頓一下,他又說道:“王爺若不信下官之言,盡可再請名醫為其診治。上次給王妃診脈時,因涉及王爺內宅隐私,下官不好多言,才胡亂開幾味于身體無損的藥。但既然現在王爺問起,下官只得坦言相告……”
他看晉王妃年輕嬌柔,心有憐惜,願意幫其遮掩一次,然則“醫術不行”這個黑鍋,他可不能一直背着。
蕭晟眉心突突直跳,嘴角繃得發緊。他耳畔反複回響着周太醫那句“所謂的月事久久不斷,是假的。”
是假的……
他胸中怒火高漲,提着周太醫的衣領,一把将其拎了起來:“一派胡言!好端端的,王妃怎會撒這種謊?!”
假裝月事不斷,對她能有什麽好處?不過是每天多喝幾碗苦苦的湯藥罷了。
身子驟然離地,周太醫吓了一跳。他面色慘白,雙腿直晃:“王爺饒命!王爺饒命!下官所說,絕無一句虛言啊。”
涼風吹過,蕭晟眸光一閃,松開了周太醫的衣領。
“說,到底怎麽回事!”
周太醫踉跄一下,勉強站好。他理了理衣服,誠懇說道:“其實王爺也不必動怒。這種事情不少見的。一般來說,女子婚後撒這種謊,只有一個目的。”
蕭晟面色沉沉,并不說話,用眼神示意他說下去。
“啊,以下官多年行醫經驗來看,這個目的很明确。已婚婦人謊稱月事,就是不想行房事。”周太醫觑着晉王神色,也看不出什麽。
蕭晟薄唇緊抿,目光晦澀難辨。
他想,這個太醫八成是為了自保信口胡謅。她怎麽可能因為不想同他歡好,就謊稱有病呢?
明明她也得趣良多,并不排斥。
但不知怎麽,他卻突然記起,她謊稱月事的前一夜,在上苑的如意閣。
他暗示過她,她沒反應。
會不會不是沒聽懂他的暗示,而是根本就不願與他行夫妻之事呢?
這個念頭剛一浮上心頭,就被晉王強行壓下。
他對自己說,不會的,她沒有理由這麽做。
晉王臉色實在太難看了,周太醫心中惴惴,有點擔心那個貌美嬌柔的王妃。他忖度着勸慰:“王爺不必生氣,也別怪罪王妃……”
周太醫念頭轉得極快:“王爺王妃夫妻恩愛,王妃肯定不會是心中另有所屬,為別人守身如玉。多半是與王爺之間,有那麽一點點……”
“房事上有那麽一點點不愉快。要不,王爺您再買兩幅避火圖看看。實在不行,那種畫冊也可以……”
——周太醫尋思着,晉王妃到現在還在裝病,大概跟晉王索取無度關系不大,肯定是出在技術上。
這其實也是個很大的難題,但一般人不好明言。
蕭晟腦子“嗡”的一聲,血直往上湧。
他看着周太醫,目光冰冷如刀,渾身上下散發着濃濃的寒氣。
甫一與他視線相觸,周太醫身子就不受控制地抖了一抖,結結巴巴:“王,王爺,下,下官就,就這麽一說。具體的情況,您,您可以回去問王妃。”
他暗自為那位晉王妃擔心。畢竟這種事實在太傷男人顏面。縱然王爺鐘情于王妃,也難保不會翻臉。
醫者仁心,醫者仁心。
周太醫勉強穩一穩心神,大着膽子相勸:“王爺,這事您也別怪王妃,回頭多琢磨琢磨,解決的辦法還是很多的……”
蕭晟只覺得胸口氣血翻湧,他阖了阖眼,深吸一口氣,咬緊牙關,勉強穩住神情。
“……這種事情,需要雙方共同努力……”
周太醫話未說完,就見一道寒芒閃過。晉王手腕一翻,手中寒光锃亮的匕首,正對着他的脖頸。
距離他的喉管不到半寸的距離。
周太醫驀的瞪大眼睛:“王……”
蕭晟眉目清冷,聲音更冷:“再敢胡亂多言一句,本王立刻割了你的舌頭。”
周太醫下意識掩口,随後又伸手指天立誓:“王爺放心,下官絕不多言,也不會透露給任何人知曉。”
娘诶,要吓死了。
蕭晟剜了他一眼,轉身大步離去。
他騎馬回府,滿腔憤憤不平,還夾雜着濃濃的不解和不甘,心裏只餘下一個念頭:他要問問她,到底為什麽?
一回到王府,蕭晟就将馬鞭随手丢給下人,問:“王妃呢?”
平日只要他一回府,就快速迎上來的管家福伯并不在跟前。
此時聽聞王爺回來,福伯匆忙上前,滿臉惶恐之色:“王爺,不好了,王妃不見了!”
蕭晟腦中轟然一響:“你說什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