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書信 十九歲的他到底有什麽好
事情還要從三刻鐘前說起。
下面的鋪子送來了上個月的賬簿。雖說王妃不大管事, 可管家福伯還是要将這賬簿呈給王妃過目。
畢竟王妃是晉王府的女主人,名義上執掌中饋。不可不報與她知曉。
是以盡管王妃有言在先,不許人打擾。福伯依然手持賬簿, 進了後花園。
那秋千架是福伯親自帶人搭建的,對其方位自是非常熟悉。
然而他到了地方,卻不見王妃蹤影。
福伯呆愣一瞬, 尋思王妃可能去了別處。
王府後花園規模不小, 假山假水, 亭臺樓閣。
然則福伯揣着賬本走了一圈, 也沒看見王妃。
他想了一想,可能王妃早就離開後花園了,在別的地方呢。
但是永春園、正房……王府各地都找遍,甚至連廚房都派人去看了一看。
依然不見王妃蹤影。
福伯有點慌,心也漸漸懸了起來。
莫非青天白日裏, 王妃人在晉王府被人給擄走了?
這可如何是好?
“福伯,王妃沒在內室歇息, 但是有,有一封信。”
侍女的聲音驀的響起。
——福伯不好進入正房內室, 找了個侍女進去細看。他抱着一絲期待, 希望王妃是在補覺,睡得太沉了, 所以才會一直沒聲響。
福伯快速接過,見封皮娟秀的字跡:“王爺親啓”。
落款是王妃的名諱。
王妃偶爾處理內務, 福伯見過她的字,一眼就認出此乃王妃親筆手書。
這封信并未用火漆密封,但既是“王爺親啓”,福伯也不敢貿然查看。
他腦子空白了一瞬, 心裏咯噔一聲,電光石火之間,生出一個猜測:王妃是不是留書出走了?
但很快,他就又搖頭。不可能,無緣無故的,王妃為什麽要出走?
盡管這樣自我安慰,可他還是免不了惴惴不安。
“快,趕緊召集人手,去找王妃。不止是府裏,府外面也找找。”福伯在慌亂中穩住心神,又吩咐侍女,“你去看一看,王妃的衣衫首飾,也有缺失?”
“好。”侍女答應一聲,繼而又猶豫着說,“可是,福伯,王妃的衣衫首飾素日都是忍冬姐姐管着的。我們只怕也不是十分清楚。”
“那就讓忍……”福伯話說到一半,陡然回過神來。
忍冬此刻并不在府內。
王妃平時不喜歡有人伺候,身邊只有一個暗衛轉明衛的初一和侍女忍冬。
偏偏這兩個人,今天都不在王府。
——她們被王妃派出去買胭脂了。
忍冬也就罷了,初一是暗衛出身,從來不用脂粉,說不定還沒他懂得多。王妃為何讓她跟着一起去?
初時福伯沒有多想,只當是王妃先時曾遭遇過刺殺,擔心忍冬安全。或者是讓兩個姑娘做伴,不至于太孤單。
然而此時此刻,他卻猛然明白過來。
大概是王妃蓄謀已久,故意支開。
甚至連後花園的秋千架,可能也是……
如果先時只是猜測,那麽此刻就又多了幾分懷疑,甚至是篤定了。
福伯不敢再想下去,匆忙派人去找。
正在此時,外出購買胭脂水粉的初一和忍冬回來了。
福伯抱着一絲僥幸心理,冷靜吩咐:“忍冬,你快去看看,王妃的衣衫首飾、金銀細軟,可都還在?”
忍冬迷惑不解:“怎麽了?”
“別多問,快去就是!”福伯耐心全無。
——若是主動離去,肯定要帶一些金銀細軟。
不知是誰小聲解釋:“王妃不見了,只留下一封書信。”
初一神情微變:“王府進了刺客?”
“不是刺客,根本沒有打鬥痕跡。那封信像是王妃寫的。”
忍冬雙目圓睜,手中的胭脂盒子沒拿穩,差點摔在地上。
她信中慌亂,臉色慘白:“我,我這就去。”
“我去看看。”初一一個縱躍,快速離去。
忍冬抱着胭脂盒子回房,随手放在桌上,就開始檢查王妃的首飾盒。
她哆哆嗦嗦,手不停地顫抖。主子出事,她們這些近身伺候的,少不得要因看護不力而受罰。
忍冬擔憂之餘,猛地想到,王妃今天故意當着王爺的面,将她們支了出去。
或許就是為了讓她們免受責罰?
想到這裏,她忽然覺得一顆心似是被什麽給包裹着,眼淚吧嗒吧嗒就掉了下來。
晉王府一片混亂之際,王爺回來了。
一回府就問起王妃。
福伯哪敢隐瞞?立刻上前,将此事原原本本告訴王爺知曉:
“王妃說,自己要去後花園蕩秋千,不讓任何人伺候。小的也不敢打擾,只因有事要請示王妃,到了花園卻發現王妃不在那裏。整個王府都找遍了,也不見王妃。倒是在正房裏,看見了這個。正要去禀告王爺,可巧王爺您就回來了。”
福伯說着呈上那封書信。
蕭晟雙目微阖,深吸一口氣來平複情緒。
他這一路上都在想着,等他看見她,該怎樣詢問她有意裝病欺瞞一事。
雖然他心中怒火翻湧,但仍有一絲理智尚存。
她畢竟是他妻子。只要她能分說明白,知錯而改,他也不會把她怎樣。
可是現在竟然告訴他,她不見了?!
他還沒發火,她自己倒先跑了?
滔天怒火頃刻間幾乎要将他徹底淹沒。
蕭晟不願在人前太過失态,面無表情,伸手接過信。
匆匆掃了一眼,他就瞳孔一縮,神情驟變,恨不得将這封信撕得粉碎。
到底還是忍住了。
沈纖纖在沈家跟着女夫子學了三年,寫的一手漂亮的簪花小楷。
此次離去匆忙,她提前準備,這封告別的書信,也寫的字跡工整,條理清晰。
她先是感謝了晉王殿下那日在京郊的舍命相護,表示大恩大德,永生不忘。
随後又提到兩人之間的約定。
“雖不滿五月,然王爺癡情于沈氏之名已天下皆知。日後再有贈送佳人者,王爺只需推說懷念亡妻,不願接受即可……”
是的,她要提前中止約定,為彌補對他造成的損失,願意主動放棄剩下的報酬。
她還十分善解人意地給他出了個主意,讓他在她走後,對外宣稱王妃離世。如果再有人贈送佳人,都可以用緬懷亡妻的理由來拒絕。直到遇見符合他心意的“出身名門、溫婉賢良、恪守閨訓”的新王妃為止。
這封信刺得蕭晟胸中怒火翻湧,勉強壓下将其撕碎的沖動。
她竟然還在信中寬慰他說,他們之間的婚事非他所願。同她有夫妻之情的是十九歲的九郎,跟他毫無關系,那些舊日情愛他完全無需放在心上。他不用為了負責而委屈自己。
還說什麽,二十三歲的他仍是“未婚之身”、“清白之軀”,将來再娶理所應當,不必擔心違背他“一生只娶一妻”的誓言。
甚至到了信末,她還言辭懇切,祝願他早日得償所願,娶一個“出身名門、溫婉賢良、恪守閨訓”的新王妃。
蕭晟的心狠狠一顫,憤怒裹挾着不甘如潮汐一般洶湧而至。
她怎麽能?!
她怎麽敢?!
他還在為他們的将來謀劃,而她卻一聲不吭扔下一封書信就走,讓他對外宣稱她去世?
他早就否定過讓她假死的提議,她也答應了,怎麽還忘得一幹二淨?!
什麽叫跟她有夫妻之情的是十九歲的九郎?
難道十九歲的他和二十三歲的他不是同一個人嗎?
她不是說之所以對他心生愛慕,是因為他曾舍命相護?那她為什麽只認十九歲的他是丈夫?!
騙子!
周太醫的話再次回響在耳畔,蕭晟握着書信的手不自覺微微顫抖。
守身如玉……
他先時覺得那是無稽之談,現在竟然開始懷疑,她是真的在為了十九歲的他守身。
蕭晟胸膛劇烈起伏,升騰出強烈的怒意,還夾雜着濃濃的不甘和心酸。
怪不得他一恢複記憶,她就不惜裝病來逃避與他同房。
原來她只把失憶期間的他當成是她丈夫。
十九歲的他有什麽好?禁不住美色/誘惑,還被她支使得團團轉。
不就是會給她端個茶遞個水、一天送一首情詩嗎?
他還救過她呢。若非如此,他也不會失去四年記憶。
在她心裏,他算什麽?
他們之前種種,之後種種,又算什麽?
“福伯,福伯,檢查過了。”忍冬小跑着過來,一眼看見面色沉沉的王爺,瑟縮了一下,小心施了一禮。
“怎麽樣?”福伯輕聲問。
不過現在再問也沒必要了,王妃究竟是怎麽離開、因何離開,想必王爺已經很清楚了,不需要通過其他事物判斷了。
忍冬定一定神,如實回答:“王妃的衣衫一件不少,銀票也一張未動。至于首飾,首飾除了今天早上給她簪戴的那些,只少了一對碧玉镯和一對珍珠耳飾。”
福伯擺一擺手,示意其退下。
晉王猛然偏過頭,眼神晦暗,臉色更沉了幾分。
碧玉镯。
珍珠耳飾。
這兩樣東西,都是他失憶期間,在永錦街陪她購置。
她什麽都不帶,偏偏只帶走這兩樣。
再一想到她信中所提,有夫妻之情的是十九歲的九郎,他就覺得有澀然從心底一點點漫出來,迅速游走在四肢百骸。
蕭晟牙關緊咬,勉強維持住神情,冷聲道:“立刻派人去找!務必把王妃給找回來。”
“已經讓人去找了。”福伯小心觑着他的神色,試探着問,“王爺,您是不是跟王妃吵架了?不然沒道理……”
也不對,清早王爺出門的時候,他們看着還挺要好的啊。
蕭晟擡眸,目光銳利如刃,聲音極冷:“誰說我們吵架了?王妃只是出去散心而已。”
福伯動了動唇,心想,出去散心也沒必要特意支開別人,留書出走。
但是看王爺現下的神色,他知道這話說不得,只能應一聲是。
蕭晟穩一穩心神:“動靜輕一點,別教外人知道。”
“是。”
種種情緒尚未退去,蕭晟已略微恢複了一絲清明。
她一個孤女,無依無靠的,能去哪裏?
“查一下沈之遠住在什麽地方,還有,京城的客棧、廟宇、庵堂,一處一處的搜。她獨自一個人,應該走不遠。”
“是。”
衆人退下,各去尋找。
蕭晟又浏覽了一遍書信,死死地盯着那十二個字,猛然記起那天在馬車裏的場景。
他當時說“本王想娶的是一個出身名門、溫婉賢良、恪守閨訓的王妃。你還差得很遠。”
她在信裏兩次提到這十二個字,是不是跟那天的事情也有關系?
這念頭一起,他就抑制不住心潮的起伏。
或許她是在為他這句話而生氣?
現在回想起來,這句話确實過分。
也不對,在此之前,她就在裝病了。
蕭晟心緒雜亂,一言不發,大步回到正房。
這個他們一起居住的地方,空氣中似乎還殘留着她的氣息。
可是現在,并不見她的身影。
蕭晟一眼就看見了擺放在桌上的針線筐。
裏面做到一半的青色荷包格外顯眼。
他當時說的,荷包做成青色,正面繡鴛鴦戲水,背面繡并蒂雙蓮,裏面再繡一個“九”字。
然而此時荷包尚未做完,背面的并蒂雙蓮已經繡好,正面的鴛鴦卻才繡了一只。
活潑潑,孤零零,像是在嘲諷他。
蕭晟呼吸一窒,緩緩移開視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