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伺候 他們可以互相伺候
如果沒有那次刺殺, 她就不會成為晉王妃,他們之間也僅僅只是作戲而已。
可是那樣的話,她就不會遇見一直包容她的失憶之後的九郎。
思及此, 沈纖纖心裏頓覺酸澀。
明明一開始也沒覺得他有多好,怎麽現在就那麽想他呢?
轉念一想,九郎失憶之後之所以對她格外容忍嬌縱, 是因為誤認為兩人是愛侶, 對她負責而已。也不一定是真心愛慕她, 想對她好。
這個認知讓她心裏愈加難受。
積攢了數日的委屈徹底爆發, 她的眼淚不受控制大滴大滴地往下掉。
蕭晟眸中剛蕩起笑意,就見面前的女子無聲地落淚。
他知道她擅長作戲,也見過她許多次含淚哭訴。幾分真情,幾分假意,讓人難以分辨。
但還是第一次看她默默垂淚。她壓抑着, 一點聲響也沒有,只有肩頭在輕輕顫抖。
蕭晟心裏前所未有的慌亂:“怎麽了?哪裏不舒服?卿卿!”
沈纖纖胡亂擦一把眼淚, 連話都說不清楚:“心,心口疼……”
心口疼?蕭晟神色驟變:“心疾?我這就讓人去請太醫!”
他剛行兩步, 衣袖就被沈纖纖拽住。
她努力止住眼淚, 見他停下,快速松開手, 抽噎着說:“沒有,沒有心疾……”
沈纖纖深知不該落淚, 但是方才一時失控,沒能忍住。稍微整理了一下心情,她勉強找個理由,輕聲道:“是想到當日舊事, 心裏難受罷了。”
蕭晟雙眉緊蹙:“就為這個?”
也值得哭成這樣?他當時雖然受傷昏迷,可現在不是已經沒事了嗎?
沈纖纖輕輕點頭:“嗯。”
見她眼睛通紅,臉上淚痕未幹,蕭晟心情格外複雜。
想到她身上潮汐未退,他感覺自己猜到了緣由。
前幾日忙裏偷閑,他翻了一下醫書,得知女子在月事期間情緒變化非常大,易哭易怒易低落。
她突然感傷,大概就是這個緣故了。
晉王輕嘆一聲,伸臂将她攬進了懷裏:“別哭了,沒什麽好哭的,都是過去的事了。”
沈纖纖有些意外,并沒有掙紮,只任他抱着。
夜間王妃的情緒明顯很低沉。
晉王心中煩悶,他并不喜歡看她這樣。
他更願意看她矯揉造作地撒嬌,被他戳穿後,氣惱又無奈。或是她半真半假哭泣,被他無視後,只能氣呼呼地幹瞪眼。
那天的舊事過去那麽久了,有什麽好哭的呢?還哭得這樣凄慘?
她這麽一哭,他心裏也跟着有些微的疼。
時間還早,她又在月事中,不能做別的事。
蕭晟幹脆雙臂枕在頭下,主動與她閑聊:“其實那天的情況不算危險,我經歷過比那危險百倍的。”
沈纖纖情緒已平穩許多,她眨了眨眼睛,意識到他是在同她說話,就順口問:“危險百倍?什麽時候的事?”
“四年前,西南邊境。”
聽到“四年前”,沈纖纖怔了一瞬,心裏有個聲音:哦,他十九歲的時候。
心間的弦輕顫了一下,她饒有興致地問:“怎麽回事啊?”
見她身體不自覺靠近了一點,蕭晟眉梢輕挑,心想,果然她對這個感興趣,能轉移一下她的注意力。
“趙元帥犧牲後,我暫領主帥一職。軍中曾有過嘩變,有人試圖砍下我的腦袋,去向裴茂通投誠……”
“那後來呢?後來怎麽樣了?”
“後來自然是被我砍了。”
沈纖纖扁了扁嘴,心想,他講故事可真沒意思,這麽驚險的事也能講的平淡無味,跟忍冬差遠了。
但他提到十九歲時,她難免心裏有一點點漣漪,就又繼續問:“還有別的嗎?”
“什麽別的?”
“你打仗時別的事。比如,你胸前的箭傷。”
沈纖纖知道,他四年前中過箭。據他所說,他回京途中,箭傷複發,昏迷不醒,再睜開眼,就是四年後了。
見她已沒有先前的郁郁不樂,蕭晟挑眉,作勢便去解衣:“你要看?”
“我不看,我就問問。”沈纖纖下意識拒絕。
他身上哪一處她沒見過?還用特意看?
蕭晟雲淡風輕:“也沒什麽,不過是一箭射中胸口,再差半寸就會沒命而已。你看我現在不是好好的麽?”
沈纖纖不說話,心想,那麽危險的情形,到你口中就成了不過而已。
“那你當時害怕嗎?”她悄聲問。
“害怕?”蕭晟嗤的一聲輕笑,正色道,“大丈夫立于天地之間,生死又何足道哉?”
其實十九歲的他,那時內心深處還是擔憂畏懼的,主帥戰死,他又重傷,若真就此喪命,後果不堪設想。
但是這些,他并不想如實說給她聽。
不知道為什麽,他希望在她眼中,他是無所不能的英雄。既是英雄,又豈會害怕?那不是讓人笑話嗎?
果然,他看見她臉上浮現出笑意,眼睛也亮晶晶的。
沈纖纖心想,也是,他大概只怕她哭鬧。
這晚兩人床上談天,氛圍不錯。唯一的遺憾就是,她仍在月信期間。
又過兩日,晉王命人請周太醫過府為王妃看診。
“不了吧?這種事情不必看太醫。”沈纖纖婉言拒絕,“太難為情了。”
晉王皺眉:“都十天了,不能諱疾忌醫。再說,這有什麽難為情的?”
她自己的身體她一點都不在意,還得讓他提醒。
沈纖纖垂眸,頗為勉強點一點頭:“那好吧。”
她隐約有點心虛,不過自我安慰,應該還好吧?畢竟現在她真的是在經期。或許太醫看不出異常?
周太醫擅長婦科,經常為宮中娘娘們看診,還是第一次來晉王府。
晉王妃年紀甚輕,容貌極美,離得近些,還隐隐能嗅到其身上淡淡的馨香。
周太醫目不斜視,伸指為其診脈。
過了片刻後,他沉吟着問:“王妃哪裏不适?”
他把脈感覺一切正常,就是很尋常的經期脈象啊。
沈纖纖心髒怦怦直跳,低聲道:“有些腹痛。”
“哦,行經不利,是會有些腹痛。不過看王妃脈象還好,吃幾貼藥也就無礙了。”
周太醫暗自腹诽,晉王與晉王妃感情深厚,果真不假。就這一點稱不上毛病的小毛病,也能特意叫他過來。
本來不用喝藥的,他偏要開幾貼藥苦一苦她。
沈纖纖點一點頭:“有勞太醫了。”
一旁的晉王擰眉,她怎麽又沒說到重點上?他輕咳一聲,補充了一句:“還有月事久久不斷。”
哪有女子月事十天不斷的?
“嗯?”周太醫詫異,“有……”
他本想說,有這回事嗎?
卻見晉王妃沖他輕輕搖一搖頭,眼中滿是懇求。
周太醫呆愣一下,他時常為宮中娘娘們看診,見的多了,反應極快,迅速改口:“啊,沒事,喝幾貼藥就好。”
連藥方都不必改。
沈纖纖暗舒一口氣,還好沒當面揭穿她。
晉王卻追問:“真的不要緊?”
周太醫撚須一笑:“是毛病,不過有老夫在這裏,什麽毛病都能治。”
知道他是婦科聖手,聽他這話,蕭晟略略放心:“那就好。”
周太醫似模似樣地問:“王妃平時行經幾日?”
“六七天,這次稍久一點。”沈纖纖忖度着道,還故意多說了兩天。
“哦,原來如此。”周太醫點一點頭,“那是有些久。”
他心思微轉,就大致有了猜測。有的女子不想行房,就謊稱月信。
晉王妃多半就是如此。
事關別人內帷隐私,周太醫不好細問,也不想太多事得罪人。故此隐瞞,并不戳穿。
但他自忖醫者仁心,開了藥,臨告辭之際,他猶豫再三,終是委婉向晉王提議:“王爺房事上可以稍微節制一些。”
蕭晟眉心突突直跳:“什麽?!”
他都曠了十幾天了,還不夠節制?
還是說,她此次月事異常,是因為他先前太過放肆?
不過這件事應該不能怪他。
十九歲的他,還真是沉迷女色,不知收斂。
蕭晟正要詳細詢問,而周太醫卻想到另一種可能,誠懇建議:“王爺可以買兩幅避火圖,平時多看一看。”
興許是本事太差呢?
蕭晟莫名其妙,讓他節制還讓他看避火圖,到底什麽意思?是認為他火氣不夠大?
冷哼一聲,晉王尋思此人大概是在胡言亂語,他肅了面容,緩緩說道:“太醫只需為王妃看病就好,別的事情,不勞操心。”
他甚至有些懷疑這個周太醫的醫術了。
周太醫也只是看晉王妃嬌柔,好心提個醒,當即讪讪一笑,告辭離去。
沈纖纖暗舒一口氣,還好事情沒洩露。
不過接下來幾天,她都需要喝這很苦的湯藥。當然,唯一安慰她的是,因為她喝藥養病,晉王這幾日倒是沒支使她布菜,只讓她盛一碗湯後,就坐下一起吃飯了。
但是每天清晨,他只要不是特別趕時間,都會特意喚她給他穿衣。
未幾,大皇子蕭世鈞與颍川侯之女薛绫音成婚。
因為秋獵時發生的事情,帝後擔心薛绫音有孕,鬧出更大醜聞。是以這場婚禮辦得非常急迫。
有先時晉王大婚例子在前,此次禮部官員倒是比熟練不少,不似上次那般慌亂。
大皇子尚未封王,也不曾開府。
這婚禮究竟在哪裏辦,還得看皇帝意思。
面對小心詢問的禮部官員,皇帝非常不耐:“他住在哪兒,就在哪兒辦。難道還特意再給他賜個府邸?”
“是。”
因此,這婚禮就在皇宮中辦了。
自高祖皇帝以來,除了太子,其餘皇子一到年紀,即刻封王就藩,無诏不得返京。基本上他們娶妻都是在封地。
晉王蕭晟是個例外,封王卻未就藩,在京中有晉王府。
大皇子蕭世鈞則是另一個例外,非儲君卻在皇宮中娶妻。
對此,各方少不得要私下議論,揣測聖心。
沈纖纖沒太多想法,反正也不是她能做主的。
她作為晉王妃,要陪同晉王出席這場比較特殊的婚禮。
清晨晉王在床上多躺了一會兒,不緊不慢:“來,給我穿衣。”
前幾次拒絕不成後,沈纖纖也就不再婉拒。她站在腳踏上,默默幫他更衣。
蕭晟唇角微微勾起,心悅神怡。
其實比起布菜倒水,他真心喜歡的,是她給他穿衣。
倒也不單單是為了支使她,主要還喜歡這種親密的感覺。
失憶期間,他沒少被她支使。現在回想起來,他更能接受且能品出趣味的就是伺候她穿衣這件事了。
蕭晟眼眸沉了沉,視線佯作不經意地掠過她的身軀。
唔,現在還不行。等再過一段時日,他伺候她穿衣也不是不行。
或許他們還可以互相伺候。
想到這裏,他心神微漾。
恰逢沈纖纖幫忙系好了腰帶,晉王輕擡下巴:“荷包墜腰上。”
這衣服是他特意挑選出來,好與荷包匹配的。
沈纖纖穩了穩心神,答應一聲,低頭給他系上那個繡着墨菊的荷包。
蕭晟頗為滿意,他略一思忖,輕聲叮囑:“下次荷包可以做青色的。”
更好搭配衣服。
沈纖纖心裏發堵,憤憤不平,不但指定花樣,連顏色也要指定了。
她忍不住小聲嘀咕:“那情詩呢?”
“上次不是給你一沓了嗎?”蕭晟擡眸。
那麽多情詩,才換了兩個荷包,顏色還都不好戴出去。
之前那個杏色的,他只能每天塞在袖袋裏。
沈纖纖悻悻地道:“好吧,青色就青色。”
沒說花樣,是不是意味着花樣可以随便糊弄?
她心裏一喜,很快又變成心酸。僅僅只是能挑花樣而已,又有什麽可開心的呢?
心情瞬間低落,沈纖纖深吸一口氣,自己慢慢換衣洗漱。
婚禮在吉時舉行,現在還早。
晉王百無聊賴坐在旁邊,看忍冬幫王妃绾發。
沈纖纖頭發又黑又厚,有時躺在床上,他無事也會撩起一绺把玩。
這會兒他看着,心裏不免有些癢癢的。
等忍冬要幫王妃畫眉時,晉王冷不丁開口:“本王給卿卿畫眉如何?”
沈纖纖微怔,繼而擡眸瞥一眼忍冬,迅速反應過來。
他又在人前作戲呢。
自他恢複記憶以來,兩人單獨相處時,他雖也支使她,可當着旁人的面,他仍深情一片,給足了她面子。
沈纖纖胸口一澀,少不得含笑配合:“可以是可以,但九郎一定要畫得好看才行。”
晉王低低一笑,情真意切:“卿卿國色,即便眉毛畫得不好,本王也喜歡。”
沈纖纖扯一扯嘴角:“畫得不好可不行,又不是只給你一個人看。”
忍冬掩口而笑,将螺子黛遞給晉王,自己則後退幾步,在旁觀看。
蕭晟從不曾給人畫眉,不過是閑着無聊,又一時心癢。真接過螺子黛後,凝望着王妃的面容,竟不知該如何下手。
她眉形生的很好,纖長秀美,宛若遠山。
為了配合他畫眉,沈纖纖半轉過身,微仰起臉,雙目緊阖,睫羽輕顫。
不知怎麽,蕭晟猛然想起那晚在上苑竹樓,十九歲的他緊箍着她的腰狠狠親吻的場景。
她現下這個模樣,很适合親吻。
蕭晟喉結滾動了兩下,移開視線,随手将螺子黛擲給忍冬:“還是你來吧,本王看着就行。”
沈纖纖心裏的火苗蹭的一下就起來了,又被她強行壓下。
她還以為是作戲,原來又是折騰。
顧忌忍冬在側,她還要嬌滴滴地道:“九郎你真是的,讨厭。好忍冬,你幫我畫。”
忍冬笑吟吟道:“其實王妃眉毛好看,也不用怎麽畫。”
晉王不作聲,心裏默默贊同:的确如此。
盡管不滿于王妃在他失憶期間的肆意支使,但是在人前,晉王依然給了她足夠的尊重與深情。
同先前一樣,衆目睽睽之下,他将她抱上馬車,随後也進入車廂。
沈纖纖自發自覺離他稍遠一些。
蕭晟卻将手伸到她面前:“給我理一理袖子。”
這種事情,他随手就能做。可他現在偏偏喜歡讓她來。
沈纖纖擡眸瞧了他一眼,低頭稍稍整理了一下:“好了。”
“還行。”蕭晟低聲評價。
想起一事,他沉聲問:“你是不是還畏懼皇宮?”
他感覺她今日似乎有些低落。
沈纖纖怔了一瞬,立刻想起他恢複記憶前的那一夜。他們也談論過這個話題,可惜說到一半兒被打斷,後來沒再繼續。
大概再也不會繼續了。
此刻聽他問起,她心裏一揪,莫名發澀,輕輕點了點頭:“嗯,怕的。”
“不用怕。”蕭晟輕輕拍一拍她的手,以示安撫,“以後沒幾次了。”
後面半句聲音極低,幾不可聞。
近來皇帝身體不好,上書請求立儲的奏折越來越多。他也再次上書,自請前去封地就藩。
不止是他,還有其他朝臣一起。
如今他已成婚,皇儲将立,這次皇兄應該不好再強行挽留。
屆時帶着王妃去了封地,京城這邊就與他們關系不大了。
沈纖纖沒聽清他的話,也沒細問,只是在回想着當晚的一些細節,有那麽一點點恍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