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章節
嚴絲合縫,仿佛這已經事先演練了無數遍,亦或是已經曾經發生了無數遍。
言語先行,拳腳後補,善極。
季叢那時候距離階梯的最高點只有一步之遙,他的右臉先受到沖擊,然後力的波動擴散至全身,他的平衡點瞬間就崩潰了,整個人後仰着向下跌去。
那幾秒變得極為緩慢,傅勤和張一蔚站在臺階最高處,臉上帶着諷意看過來。記憶中很多時候,季岳和他們,就這樣,永遠站在自己不能到達的高度俯視自己,細數他的罪則。
季叢倒退了好幾步,感覺後背撞上了什麽硬硬的東西,像是個人。
他呼吸一滞。
季叢有些瘦,但這樣一個人沖下去,力量自然也不小。他撞得後面的人一路往下後退,重重撞在牆上。
嘩啦——
伴随着的是大片書掉落的聲音。
高處的傅勤和張一蔚瞪大了眼睛,很驚訝的樣子,臉上罕見地露出了難堪的神情:“檀……檀……”
他們後退幾步,當機立斷轉身跑走了。
季叢看着他們的身影消失在樓道盡頭,片刻後,慢慢轉頭看向身後。
檀玄緊貼在牆面上,他的左手微微曲起,手腕至掌心有些擦傷,開始滲血。檀玄比季叢高不少,但離得太近了,他輕微的呼吸潑灑下來,弄得季叢有些眼睛若有似無的癢。
“還好嗎?”檀玄說。
季叢猛地往外躍開幾步,在不遠處站穩了。好一會,才有些別扭地轉過頭:“……我沒事。”
滿地散亂的音樂課本,蛇形般遍布在樓梯之上。上課鈴在此刻響起,回蕩在樓道裏,空曠綿遠,久久不息。
保健室裏,一切都是潔淨的白色,檀玄坐在床上,季叢站在他對面。
校醫拿着金屬托盤走到床邊:“袖子挽起來。”
檀玄把袖子仔細卷起。
“腿不疼吧?”
“不疼。”
“其他地方有沒有疼的?”
“沒有。”
“那就沒什麽問題,”校醫拿着鑷子夾起酒精棉花給傷口消毒,語重心長道,“年輕人火氣別太旺,不要老是打架。”
季叢和檀玄沉默。
“你們這種我見的多了,這還算輕的。嚴重的要背處分的,影響高考怎麽辦?”
“老師,很抱歉。”檀玄說。“下次不會這樣。”
校醫覺得孺子尚可教也:“知道就好。”
在給傷口包紮的時候,檀玄說:“會留疤嗎?”
“普通擦傷,留不了,別擔心。”
“……我是說他。”
校醫和季叢都是一愣。
季叢下意識摸了摸臉頰,發現原來的痂不知道什麽時候剝落了,正在留着新鮮的血液。他自己都沒發現。
“噢……他那個啊,本來都好得差不多了,有點麻煩,我待會要給他弄一下。”校醫回過神,“只是以後小心點,好歹也是在臉上,破相了到底不好看。”
傷口處理到尾聲的時候,另一個女醫生走到門口催促:“小張,這個體檢的統計單你來看一下,有個學生名字對不上。”
“知道了知道了,馬上就好。”小張把收尾工作處理好,放下繃帶,“你們先坐會,我馬上回來。那位同學,等我回來給你弄臉。”
“噢。”季叢幹巴巴應道。
其他學生還在上課,校園裏一點聲音也沒有。這個午後真是安靜的可怕,沒有鳥鳴,沒有樹葉的響動,只有風從窗戶裏吹進來,通過肌膚的觸感來證明它的存在。
床的上邊安了白色床簾,在風的吹拂下不斷飄動,像在兩個人中間隔了一道白色的半透明屏障。
“臉上還好嗎?”檀玄問。
“好。”
“剛才,有跌傷嗎?”
“沒。”
靜了一會,檀玄慢慢說道:“季叢……我是不是哪裏冒犯你了?”
季叢憋了半晌,說:“……沒有。”
“你好像很不願意看見我。”
“我們好像也根本不熟吧?沒有什麽願不願意的。”
檀玄看着他,沒說話。
即使隔着那道床簾,季叢還是能感受到他的目光,這目光不露骨,很隐晦,很沉默,甚至沒有冒犯的意思,但這種無處不在的感覺,幾乎将他全身都包裹起來。
季叢別開眼睛:“難道不是你一直跟着我?我身上沒什麽新鮮的,你再看也沒用。”
“很抱歉。”檀玄說。
他的身影在白色床簾背後,影影綽綽的,高而挺拔,但随着簾子的飄動而有些變型。
季叢看着地面,問道:“……你看到了嗎?”
“嗯。”
“我是說,全部的,所有的。”
“我聽到你的聲音,沒有聽清楚,”檀玄解釋道,“你和他們在說話。”
“你有告訴別人嗎?”
“沒有。”檀玄搖頭。
“不許告訴別人。”季叢壓低聲音威脅道。
“嗯。”
“把你聽見的也都忘記。”
“……嗯。”
“還有,我們就到此為止,和我沾上,沒什麽好事。”說完,季叢有些別扭地補了一句,“今天,對不起了。”
檀玄伸手将簾子拉開。
“別拉開!”
檀玄的手停住。簾子只被拉到一半,他一半的臉龐顯現出來。檀玄的眼睛很黑,黑的沒有任何雜質,無論看向誰,都顯得認真而誠懇。
“季叢,你好。請你不要生我的氣。”他說,“我……想與你認識,可以嗎?”
## 13
清晨,廢品回收站裏沐浴着朝陽的光輝,外面馬路上灑水車的音樂聲,預告着新的一天在此開始。
“最近市區裏暫時不得空。”老爹吃了口油條,舒服得眯起了眼睛,“今天可能你得跑跑腿了。”
“來回一天內能結束嗎?”季叢問。
“這當然,你晚自習肯定趕得回去。”
“那我沒問題。”
“爽快!”老爹哈哈一笑,“你現在去雲照山,山腳有人帶你。”
“山裏?”
“那裏香火興盛啊,能做的活一堆,”老爹說,“你還沒成年,我總不可能讓你做擡轎子的腳夫。趕上周末,這賣賣東西,一天也賺得不少。”
季叢點點頭:“上次我托你辦的事,弄得怎麽樣了?”
“我哪裏可能忘記,”老爹呼嚕呼嚕喝豆漿,“左右沒遇着合适的,碰巧我以前有個朋友留下套房子,多少年沒人住了,留給你了。”
“你朋友他不住了嗎?”
老爹高深莫測地一笑:“他啊,去做和尚了。”
季叢有點懷疑:“你不是在開我玩笑吧?”
“千真萬确!房子就在雲照山腳,你今天在地鐵上就能看見。”老爹說,“就是太老了,你到時候得自己收拾收拾。”
又是雲照山。
“怎麽,嫌棄啦?”老爹看季叢不說話,以為他不願意,“我就收個友情價的中介費,意思意思,房租全免,怎麽樣?”
“我怎麽會嫌棄,錢我絕對不會少你。”季叢搖搖頭。
他有些欲言又止,最後還是忍不住喃喃道:“我是在奇怪。長這麽大,第一次有人說要認識我。”
老爹笑了:“你那個叫孟什麽的舍友,不也是自來熟嘛。”
“你說孟饒?”季叢說,“他的性格就是那樣,就算不是我,換作其他任何人,也不會有什麽不同。”
“但那個說要認識你的人,你對他來說,是特別的?”
季叢怔住:“我不是那個意思。”
老爹打量了他一會,摸着下巴道:“他不會是你上次打電話碰到的熟人吧?”
季叢和他對視半晌,轉頭拿起書包,疾步走向門外:“我走了。”
老爹朝他擺手,呵呵笑道:“行,早去早回啊。山裏常下雨,給我注意點——”
出了廢品回收中心,沿着道路走上三百米,就到了地鐵站。季叢随着人群一起湧入站口,安檢,然後是電梯,排隊,上車。
2號線經過屏市最繁華的地帶,早高峰也最為擁堵。今天是周末,車廂裏還有些位置。
季叢檢查了一下包裏的東西,确定必需物品都帶了。水,宿舍鑰匙,校園卡,還有兩頓飯的面包。
“歡迎您乘坐軌道交通2號線,本次列車終點站雲照山。下一站惠和路,此站可到達雲照中學。請為需要幫助的乘客讓個坐。”
報站的女聲機械标準,徘徊在季叢耳邊,使他有些恍惚。
他朝窗外看去,果然看到不遠處,學校的操場和樹木,掩映在高樓大廈之間。列車行駛得飛快,一眨眼,學校的身影就過去了。
雲照中學和雲照山都在市中心,中間只隔着兩站。
接近山腳的時候,他終于看見最下面一排依山而建的老居民區。平均五層高的矩形樓房,白漆剝落的水泥牆,藍色褐色各不相同的窗戶,茂盛的植被,新舊不一的柏油路,五彩斑斓的廣告招牌:阿香理發,東北面館,外貿服裝……
的确很陳舊。
他慢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