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病房
周然的假期終于要到了,接待完最後一個來訪者,她在辦公室裏整理資料,想把這段時間的案例都好好梳理一下,再去找李老師聊一聊。
已經過了下班的時間,蘇白也沒走,支支吾吾好像有什麽話要說。
周然擡起眼皮,手裏的動作卻沒停,“啥事,快說吧,別憋壞了。”
“你是不是又要出國了?”她這樣,真的很像離職。
周然驚訝地笑了,“開什麽玩笑,現在國外疫情什麽樣你也不是不知道,我出去送命?再說我爸都六十多了,我哪裏也不去了。”
蘇白松了口氣,然後聽到周然輕聲說:“我現在在哪裏,又有什麽區別。”
蘇白心酸地看着她的背影,她正在緩緩地脫下自己的白大褂,露出自己裏面搭的白色半袖,打理得十分漂亮的卷發披在身後,夕陽透過窗子給她的發絲邊緣染上了一層暗黃色的光。
沉重、遲緩,完全沒有了周然年少時的影子。
她也變了。
蘇白不禁懷疑他們是不是錯了,林深是變了個人不假,但周然也在成長,她有自己的判斷,是一名出色的心理咨詢師,循序漸進地引導着來訪者走出陰影,擁抱陽光。
這樣一個人,卻把自己留在了黑暗中。
周然拿起包,對着蘇白笑着說:“一起?”
蘇白臉色一變,尴尬地指了指外頭的小劉,周然瞬間心領神會。
她說:“好。”
不鹹不淡。
開車回家的路上,她意外地接到了之前做“心理體檢”的男孩的電話。
男孩的聲音絕望,“周大夫,安安吞了很多很多的安眠藥,現在正在三院洗胃,我不知道該找誰幫忙……”
周然沒意識到自己突然踩了剎車,她茫然地看着前方的路,耳邊是後方車輛的鳴笛聲和司機的叫罵聲。
吞藥?怎麽會?
她的判斷失誤了?
周然讓自己冷靜下來,迅速回答:“聯系警方和女方父母,快點。”
男孩沉默了一會,問:“你不來嗎?”
周然心頭一緊,是的,她不能去。
“抱歉……”她的喉頭幹啞,“我不能和你們在生活中産生過多交集,如果警方需要我配合調查,我才會出現。”
電話被挂斷,周然握緊電話的手垂了下去。
又來了,那種無力感。
面對被黑暗吞噬的人的求助,只能無能為力地放棄的無助。
華燈初上,高高的路燈一排排亮起,周然的眼睛凝望着那些努力散發光芒的路燈,她猶豫再三,還是驅動了車子,去往三院。
在重症病房,她果然看到了那個男孩。
周然平複呼吸,慢慢走到他的面前,米色的平底鞋幹淨而精致,男孩擡起了臉。
她跟着男孩走進病房,看到了剛剛轉醒的女孩。
周然俯身,溫柔地摸摸女孩的頭,如同看着過去的那個脆弱的自己,“我來了。”
她搬過一張椅子坐下,剛才她已經查看了安安的診斷單,數量不夠,沒什麽大礙。
安安的眼珠子轉來轉去,像在找什麽人,看到男孩的時候眼神一黯,很快側過臉去。
男孩局促地說:“叔叔阿姨還在國外,訂不到機票,等你好一點,就跟他們視頻吧。”
周然在男孩耳邊說了什麽,男孩出去了。
病房中只剩下自己和安安,安安的手上插着滞留針,周然看了看吊瓶上的标簽,是kcl注射液,看來是真的沒什麽事情了。
周然握住安安的手,“疼嗎?安眠藥會傷害你的胃,kcl要保護你的胃,一來一去疼的都是你自己,值嗎?”
kcl輸進血管裏是很疼的,僅次于一些止血的藥液。
安安的手指動了動,眼角流出幾滴淚水,她明明已經成年,卻像一個沒人要的孩子。
“你騙了我,對嗎?你知道那個心理測試,所以畫了一個最簡單的給我,是不是?”周然在來的路上想了又想,聯系起安安後來給她打過一個奇怪的電話,就想明白了。
原來那通電話不是來問男朋友的結果的,是來試探她自己的障眼法有沒有被識破的。
安安的心跳發生了變化,心電圖的曲線變得陡而頻繁。
周然搖頭,“我來不是責備你,是想告訴你,你留不住他了,錢不是萬能的,你也不能一直用這樣傷害自己的方法留住他一輩子,他早晚會受不了的。”
安安閉上了眼,更多的眼淚洶湧而出。
“也許,你應該讓他先離開,讓他自己好好想清楚,也許他不會回來了,也許他會回來,你就過好你自己的日子就好了。”
周然在咨詢中不是第一次演獨角戲,以後她也不會再見安安。
她依舊撫摸着安安幹枯的頭發,溫柔而疏遠。
年輕時總以為那個人就是一輩子了,離開了會活不下去,而其實生活很大很遠,走遠了就會發現也沒什麽。
不是忘了,是習慣了。
周然走出醫院,夜已經深了,她向停車場走去,看到一個熟悉的身影。
董連?
周然擡起腳,跟了上去。
董連兜兜轉轉上了耳鼻喉科,進了一間病房。
周然還想跟過去,但護士攔住了她,她望了那間病房一會,扭頭走了。
聲帶又出問題了嗎?
和她有什麽關系。
電梯還不到,周然心煩地多按了幾下電梯按鈕,電梯終于來了,她卻沒有進去。
周然苦惱地抓了抓頭發,什麽鬼,她竟然還想着他,作賤自己也沒有這樣的。
就去問問,她想。
周然苦着臉跟護士報上名號,打電話問病人允許不允許探望。
“啊……嗯嗯,好的。”護士挂了電話,滿是尴尬地說:“抱歉,病人休息了。”
周然的指甲掐疼了自己也沒覺得,僵硬地走了。
第二天,她又拎着一盒雪梨湯,只說了自己的名字和房間號,放下就走了。
第三天,她照樣。
第四天,安安又出事了,周然作為她的心理咨詢師第一時間趕到了警局,配合調查。
負責辦案的警官是一個看起來快退休的老警察了,看着周然的臉多看了幾眼。
周然也很吃驚,都這麽大年紀了,還在一線工作?實在太敬業了。
安安再次嘗試自殺,男孩為了阻止她,争吵之間男孩受傷了,安安的家屬不在國內,沒辦法找了她來。
感情糾紛是最不好處理的案件,也是最好處理的,安安低着頭跟着周然走出警局,周然拍拍她的頭,“我上次跟你說的都白說了?喂小豬豬了是不是?”
安安被她逗笑,周然板起臉,“從下個月開始,每周一十點去我那裏跟我說話,提前交好一年的錢,不去不行。”
“……周然?”
周然回頭,看見了那個老警官,她一頭霧水,她才回國多久,不認識什麽人。
老警官看周然回頭,就知道自己沒叫錯人,他摘下帽子,胸前的警號閃閃發亮,“真的是你,你回來了?”
“我們認識嗎?”
“我是刑有為,林深沒跟你說過?”刑警官見周然迷茫,給她搬來一個臺階下,“沒事,沒事,我是看着林深長大的,我知道你。你回來多久了?他最近嗓子又不行了,這幾天忙也沒去看他,他怎麽樣了?”
周然讓安安去旁邊等一下,刑警官一連串的問題,她不知道該從哪裏答起,謹慎地喊了聲:“刑警官好,林深住院了,但是沒讓我進房門。”
刑警官一聽,拍了拍額頭,“那孩子倔得很,你別理他,正好我下班了,你等我會,我帶你進去。”
開車去醫院的路上,刑警官跟周然說了不少林深小時候的事情。
“林深啊,太可憐了,那麽小,什麽也沒有,按道理說應該去福利院的,但是那孩子怎麽也不肯,我就把我家鄉下的房子打掃幹淨了給他住,他那時候每天要走好遠的路去上學。”
周然沒有說話,倒是安安在旁邊和刑警官聊得火熱。
安安歪着腦袋問:“林深是誰啊?”
刑警官爽朗一笑,“你也是個倔脾氣,以後千萬不可以再傷人了,知道嗎?林深啊,是……你周然姐姐的同學。”
安安乖乖地點頭,她這次見到了血,鮮紅的顏色讓她清醒了好多,她再也不會尋短見了。
周然說的對,不值得呢。
“說來也怪,林深以前窮,不敢跟你表白,怎麽現在有錢了,你倆還不結婚呢?”
周然無意識地踩了下剎車,車子急停,三人都向前倒去。
周然臉色慘白,刑警官趕緊換了自己來開車,周然坐在後頭,抱着安安。
林深的心裏真的有她,他想過跟她結婚。
周然的心跌入了谷底。
如果心裏有她,為什麽又要一次次推開她。這算什麽?
埋怨她從前對他疏于關心,還是報複她離開八年?
浪費這麽多時間,就是為了跟她鬧脾氣?
又到了那間病房,護士都快認識她了,見到她就想攔,刑警官笑呵呵說:“沒事沒事,一起的。”
躲在刑警官寬闊的背後,房門終于被推開。
林深躺在床上,眼窩深陷,脖子上纏繞着厚厚的繃帶。
他的五官和輪廓一向鋒利,瘦下去更顯得冷厲,他瞄到刑警官身後露出的一角白色衣服,眼睛一亮。
安安冒出個頭來,好奇地盯着林深。
林深眼裏的光又暗了下去。
不是周然啊……
作者有話要說:是又怎麽樣,趕人家走的是自己。
快完結了,給自己撒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