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
第二日,燕未尋早起後,支支吾吾對他娘說:“娘,您能不能給我五十文?”燕蘇氏回過頭睜大了眼睛厲聲問道:“你要那麽多錢做什麽?”燕未尋下意識的将雙腳挪了挪,往布衫下藏,可不能讓他娘知道連鞋子也丢了。
于是結結巴巴的說出了人生中第一個謊言:“啊,那個,我欠了,欠了承方的書錢,挺長日子了,我想着該還他了。”燕蘇氏低低嘆了一口氣,說:“未尋,非是娘專橫,要将你管的死死的,娘是想要替你攢下些錢,好給你成個家,有個人來照顧你,娘即使走了,也能放心了。罷了,即是欠了承方的錢便早早還給人家吧。”燕蘇氏從櫃中拿出五十文給了他。
燕未尋沒想到居然如此順利,心中早已是七上八下,怕被他娘看出端倪來,急忙背着書箱走出家門。揣着那五十文,他的心中也有些小小愧疚,不該欺瞞他娘,心裏想着,以後一定用心多賣些字畫,多賺些錢給他娘。
昨日夜游走散,便沒見過袁承方。路過書社時,他就拐了進去。
“沐雨。”燕未尋面帶微笑。
“長雲,昨日見你掉下橋去,被人救了去,我還擔心了好一陣子,後來去你家問了幹娘,說你還沒回,想必是跟救你那人在一起,我也就先回家了。”袁承方一邊用雞毛撣子撣着書上的灰一邊說。
聽他提起那人,燕未尋臉上便微微一紅:“嗯。昨夜同恩公一起夜游揚州。我怕你擔心,就來和你說一聲,我這便去擺攤了。”
卻見袁承方走了出來,抓起櫃臺上的兩本書遞給他:“這還有兩本書,你拿去看看。”
燕未尋急忙推拒着:“不可,我不能再拿了。”将書放回櫃臺上。
袁承方又将書拿了起來,二人就在櫃臺邊拉扯了起來。最終還是沒能拗過袁承方,接過書放進了書箱。
擺開了攤子,但卻有些心不在焉,想着再見到他時,便将這五十文還與他。一想起那人便再也靜不下心來。眉間心上居然都是那個趙佑愈,當真是欠了他一張扇面未還,便如此記挂不已?
反正要送他一張扇面,不如就趁今日去河邊為他畫上一畫。這樣想着,連做生意的心思都沒了,便收拾了東西。
“咦?燕小哥,這還不到晌午,便收攤了?”熟識的商販奇怪的問。
“啊,家中有些事。”他答道。
四月的揚州,湖光山色,河道兩邊垂柳搖曳,臨風而動,水中的倒影也翩翩起舞。今日天氣略陰沉,遠遠望去河道倒像是籠了蒼翠的煙雲一般,百轉千回。
燕未尋放下書箱,拿出紙鋪在自己常作畫的那一塊平坦大石上,取出筆墨硯臺,将鎮紙壓上,看了看河道景色,便下筆畫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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趙佑愈是悄悄地跟了他一路,這書呆竟全無察覺。
“要我去叫他嗎?”玉忍小聲問道。
“不可,我們就在他後面那座小亭裏坐坐。”趙佑愈指了指燕未尋身後的那座小亭子。
兩人走了過去,那書呆實在太投入了,這樣近的距離都不知有人來。
趙佑愈坐的位子正好可以很清楚的看到燕未尋的側面,他伸長了脖子看着書呆,手中的紙扇也有一搭沒一搭的兀自扇着。玉忍見了他那副癡樣,忍不住扯了扯嘴角,看來他家公子是徹底栽在揚州這條河裏了。
燕未尋時而挺起身來看着河面,時而又俯□□作畫,趙佑愈就毫無察覺的微笑起來。燕未尋靠在大石上,托着腮,細細思量着什麽,那模樣實在清新出塵,直看得趙佑愈恨不得自己化作那大石,擁着那人在懷中的滋味定是香甜軟糯如雲片糕似的,不由得就有些心猿意馬起來,越發燥熱起來,手中的紙扇便搖的更狠了些。
一滴水突然落在了畫上,接着很多滴水珠都落了下來。“啊呀!我的畫,我的畫啊!”燕未尋看着慢慢暈作一團的畫急的直跺腳。竟是天公不作美,下起了雨來。
正在手忙腳亂中,腰被人一攬,帶入了一人的懷中“啊!”詫異的轉頭一看,原是趙佑愈,竟說不出話來,只羞答答的用小鹿一樣的眼神看着他。趙佑愈穩住心神,對他笑着說:“跟我來。”
将人帶到小亭中,玉忍将書箱與大石上的一應畫具都搬來亭中。
燕未尋只覺得心中慌亂,為啥自己最狼狽的樣子總被這人瞧了去,垂着頭盯着自己的腳尖不敢再看他。
趙佑愈說道:“好巧啊,長雲,我來這裏賞景沒想到遇到你,看來我們還真是有緣。我道是此間風景獨好,原來是長雲在此。”笑意就攢了一臉。
好一條巧舌,也不知對多少人說過,燕未尋暗道。從懷中摸出那五十文錢遞到他面前:“多謝佑愈昨日慷慨替我解圍,這是買鞋襪的錢。”趙佑愈心中有些不快:“不是說好,無需你還嗎?你只需送扇面給我就是了。”燕未尋手捧着錢繼續說道:“錢歸錢,是要還的。我答應給佑愈的扇面也是要給的。”
話說到此,趙佑愈也明白書呆的性情了,怕是不收下就沒完沒了了,于是不再推拒:“那,長雲剛才可是在給我畫扇面?”燕未尋有些沮喪的點點頭:“是,可惜剛剛下雨,畫糊了。不過,我可再畫一張。”趙佑愈心中高興,便對着他行了一禮:“如此,就多謝了,我在這裏等着長雲現場作上一張。”
在亭中的石桌上鋪開了紙,燕未尋又重新畫了起來,趙佑愈一直在旁邊靜靜的看着。
“畫好了。”燕未尋高興的擡起頭對趙佑愈說。
“哦,我看看。”趙佑愈不着痕跡的來到他身後:“嗯,好像略沉悶了些。不如這樣。”貼緊他的身子,幾乎與他耳鬓厮磨,伸手抓住他握筆的手在紙上畫了起來。燕未尋只覺得腦袋裏一聲炸響,只感覺到那人的鼻息,熱熱的噴在自己的側臉,任由那人的手掌握着自己作畫。數筆後,在畫中的河道邊多出兩個相依的人。“成了!”趙佑愈得意的說着。
燕未尋看着畫中人不由的臉紅心跳,這人,實在是太莫名其妙了,怎将山水中畫入這些?
“啊!還缺幾個字。”趙佑愈又握着他的手在右上方題起字來,字跡潇灑多姿,無拘無束,好像趙佑愈本人一般。只三個字,卻瞧得燕未尋心亂如麻。
寫下的那三個字是“似相思”,此時耳邊傳來趙佑愈的低語:“願與君相濡以沫,攜手看盡人間。呵,好一個只羨鴛鴦不羨仙。長雲,長雲......”那聲聲呼喚如同魔咒一樣,燕未尋覺得自己的心像在河裏飄着,忽上忽下的。
玉忍被他二人的親昵鬧了個大紅臉,不得不出聲提醒:“嗯哼!”
二人自美夢中驚醒,方才分開,趙佑愈有些恨恨的看向玉忍,直看得玉忍心中發毛。
“真好,我與長雲合作了這一張扇面。我先收着了,等下回王府就讓人去做出來。”趙佑愈喜滋滋的說着。
燕未尋長舒一口氣:“你喜歡就好。”
“長雲真是才情橫溢,我還想看看長雲的其他大作。”趙佑愈露出真誠的眼光看着燕未尋,那眼神實在沒法拒絕。
燕未尋只得将竹筒中的畫作拿出一一展示給他看,趙佑愈時時露出贊賞之色。
“長雲,你的這些畫作我都要了。”說罷,趙佑愈從懷中摸出十兩銀子來。
“啊?!這,這,這,佑愈,你莫要哄我,這些不過是我敷衍之作。”燕未尋睜大了眼睛說。
“我全要了,可是這銀子不夠?”趙佑愈面露溫柔之色。
“不,不是,是太多了,值不了這麽多。”燕未尋連連擺手。
“我說值就值。”将銀子往他手裏塞,又笑意翩然的說:“明日在點翠苑有賞花品茶會,我也會去,你來麽?”
被他看得臉上緋紅,燕未尋低低說着:“我,我沒有帖子。”
趙佑愈目光灼灼的看着他:“明日你到那裏報我的名號就行,不需要帖子。我等着你。”
不知道為什麽,對着他就全然沒了主意,他說什麽便是什麽,燕未尋便點頭答應了。
......
剛到家,就被他娘從頭罵到了腳:“你個死小子!啊!現在還學會偷懶了!今天居然連攤子都不開了!嗯?!你老實告訴我,跑哪兒去野了?!不開攤,喝西北風去嗎?!”
看樣子,燕蘇氏被氣的不輕,手中就差拿着家法了。
燕未尋沒說話,從懷中拿出那十兩銀子,燕蘇氏一看眼睛都亮了:“尋兒,這,這是?”
燕未尋高興的說:"娘!我的畫今天被一個人買光了!”
燕蘇氏一把搶過銀子說:“尋兒,你今日可是遇到了個好主顧啊!好人啊!”
想起那人來,燕未尋眼中溫柔盡現:“嗯,确實是個好人。”
剩他老娘一人在堂屋中興奮,他走回自己的房間,想着看看袁承方今日給的新書。便坐在小凳上,拿出一本新書,翻開便直了眼睛。天啊,那可不是什麽志怪故事,卻是一本畫集,畫上竟然是兩個男人颠鸾倒鳳之态,且勢勢不同。他便像做了賊般被吓得合上了書,臉紅心跳了起來,定是早上與沐雨拉扯時抓錯了書。心亂不已,就一頭倒在了床上,然而那些圖竟不知為何出現在自己的眼前,最離譜的是畫中的男子竟成了自己與那趙佑愈,“呀!”羞得他将頭埋在了被中。
那個人啊,究竟是怎樣的呢?今日說的那些話又是什麽意思呢?心中又酸又甜,耳邊依稀還聽見那人的鼻息聲,令他輾轉反側。
趙未尋回到府中也無法安睡,那書呆怎就如此牽動他的心?只想将那書呆子放進只自己能看見的地方,再不讓第二個人觊觎。
翌日,燕未尋換上一身水藍的綢衫,這是他最好的一身衣服,平常不會輕易穿,只請客吃酒的時候才會拿出來穿。
整理完畢,出自己的房間門,便對上燕蘇氏一臉的好奇:“咦?怎麽今日穿成這樣?這是要去哪兒啊?”
燕未尋遮遮掩掩的說道:“嗯,那個,今日有茶會。去吃茶。”
見燕蘇氏一臉的懷疑,他再不敢多呆片刻,就匆匆走出家門了。
終于到了點翠苑門口,他心中高興,這茶會是有身份的人才能來的,想不到他一個小小秀才也能到此地。
正邁步想要走入,便被門口的人擋住了:“幹嗎的?”
燕未尋向着門口的人行了一禮:“我是來參加茶會的。”
那人斜斜瞥了一眼:“去去去,這是你能來的地方嗎?一個窮酸書生,你有帖子嗎?”
燕未尋才想起趙佑愈所說:“是佑愈兄邀我來的。”
那人一聽立刻就換了一副嘴臉,讨好的說道:“您可是燕小郎君?”
燕未尋答道:“學生确實姓燕,只是這郎君二字卻不敢當。”
那人滿臉堆笑道:“燕小郎君請跟小的來。”
便跟着這個狗眼看人低的進了院子。
院子裏已有了好些人,看樣子多是這揚州城中的名人雅士,燕未尋心中極其興奮,想不到還有這個機會能與這些人一道賞花吃茶。
一直在尋着趙佑愈的身影,卻沒見到他人。他便站在廊下,看着院中的芍藥開得正豔。
突然感受到一道灼熱的目光,擡眼一看,果然是趙佑愈,他的心中就隐隐起了些歡喜。
趙佑愈快步走到他跟前,臉上笑的春光燦爛:“你可來了,走,我們入內院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