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你談過戀愛嗎
這話一出, 盛意明顯感覺身旁男人動作頓了一頓。
她當時跟林小木這樣說,不過是為了避開麻煩,卻沒想到竟然讓事情變得更麻煩了。
她抿了抿唇, 随手從桌上端起酒杯往嘴裏灌了一小口,辛辣液體入喉——還是很難喝。
果然,不管過去多久,她都沒法愛上酒的味道。
她被嗆得皺了皺眉,旁邊的人遞來紙巾, 盛意接過來, 對上江妄似笑非笑的神情。
“不熟?”
他們兩個剛剛經歷過真正意義上的久別重逢, 很奇妙,故人再見, 哪怕當初關系可能其實并沒有這麽好,但時光好像悄無聲息給所有的回憶都鍍上了一層溫柔濾鏡。
以至于,盛意現在面對江妄時, 總有一種別樣的親昵感。
好像他在她心裏, 已經完完全全與別人劃分開, 是別人與自己人的區別。
她不知道江妄是不是也有同樣的感覺, 但他面對她時的态度, 的的确确不一樣了。
她緊張地捏着酒杯,雙眼錯也不錯地盯着江妄,深怕他下一秒說出什麽驚人的話。
雖然承認她和江妄是舊識也沒有什麽關系, 但她“不熟”的話都跟林小木說過了,此時江妄如果說他們認識很多年了, 林小木必然要打破沙鍋,各個角度向她詢問一遍。
她是真的懶得解釋那麽多,看向江妄的目光裏不由得就帶了點祈求。
在研究院的時候, 因為她是整個辦公室裏的老幺,那些師兄師姐們也樂得讓着她,有一些誇張的,因為家裏沒有弟弟妹妹,便把自己對弟弟妹妹的渴望全丢給了盛意。
她被大家的愛意包裹了太久,難免便有些恃寵而驕,時間一久,簡直成了辦公室裏的小霸王。
大家約好一起去吃飯時,必然先問好她的意見;倘若有誰說了一句重話,就得挨全體人員的輪流批評;而每一回她闖了禍,就會可憐巴巴求他們幫她在老師那裏求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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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記得她當時說要暫時離開研究院,回南城時,付恩錦還感嘆着說,感覺她和她第一次見時,變了很多,性子活潑了很多,總算有了她這個年紀的小女孩該有的模樣了——終于沒那麽懂事了,會闖禍、會撒嬌,笑的時候眯得眼睛都沒了,前仰後合,淚花都被擠出來。
“所以,等那邊的事情辦好了,我還是希望你能回來。別的不說,我覺得你在我這兒,過得很快樂。”
她說:“我希望我的每個小孩,都能開開心心的。”
她鮮少說這樣煽情的話,話畢,便又轉頭繼續忙碌去了。
盛意看着她的背影,眼眶紅紅,停了片刻,脆聲應了一聲:“好!”
她想,那些如雲朵一樣包裹着她的軟而溫柔的愛,的的确确改變了她很多。
譬如此時,當面前的人一旦被她列到“自己人”的行列,她面對對方時,便瞬時沒了心防。
喝下去的酒在她胃裏翻滾,很快便起了效用,她的雙頰都暈起緋紅,眼裏氤氲着淺淺水汽,眸光清亮,整個人看起來格外嬌憨與可愛。
江妄側目看着她,女孩的心思全寫在臉上,很好猜,他不動聲色壓了壓自己的唇角,須臾淡淡說道:“的确不太熟。”
坐在旁邊看戲的宋景明:???
這對小情侶真的一個比一個能睜眼說瞎話。
江妄雖然這樣說,但他方才與盛意的互動落在林小木眼裏,她臉上神色僵了僵,手還舉在半空中,宋景明頓了兩秒,及時出來解圍:“來來來,大家一起敬江妄一杯哈。”
話音落,其餘人便也都跟着站了起來,盛意也被宋景明扯了起來,就江妄還悠悠坐在那兒,仿佛大家嘴裏的“江妄”跟他沒半點關系似的。
他手裏捏着只酒杯,觑着宋景明:“今天非要把我灌醉?”
宋景明:“必須的,難得你來參加一次聚會嘛。”
其實江妄來之後,他們壓根兒就沒辦過什麽聚會,宋景明就只是想灌江妄喝酒。江妄笑了聲,虛虛擡起酒杯,只撞到了離他最近的盛意的杯子。
但碰到就算數。
衆人敬完酒,坐下後,宋景明又繼續起着他的壞點子,撺掇着人繼續去敬江妄酒。
江妄坐下後,一口東西還沒吃,就一直在那兒喝,盛意小聲吐槽:“你是老板,不應該敬你嗎?”
宋景明:“組長最大!”
盛意:“……”
為了讓別人喝酒,連這種話竟然都能說出來。
冷不丁又聽宋景明問:“怎麽,心疼了?”
盛意假裝聽不懂:“什麽?”
宋景明就在那兒笑。
盛意幹脆不理他了。
男人們一旦開始喝酒,就根本停不下來,盛意晚上不喜歡多吃,她吃了一點之後,就飽了,但是又不能說自己要提前走,畢竟這歡迎會,她也是主角之一。
雖然,現在看來,江妄更像主角。
但江妄酒量是真的好,她都不知道身邊來來回回走過多少人了,對面已經趴下好幾個,就江妄還一臉沒事人似的在那裏坐着。
他只喝酒,也不吃東西,筷子從頭到尾都幹幹淨淨架在那兒,動也沒動。
盛意中間看他喝得太兇,忍不住勸道:“你……少喝點。”
她怕別人起哄,說話的聲音壓得很低,屋裏嘈雜,江妄沒聽清,頭微微往前傾了一點。
“什麽?”
耳朵伸到了她的眼前。
酒氣混雜着他身上淡淡的香水味兒,鑽入她的鼻孔,盛意就覺得,江妄這人,過去這麽多年,怎麽還是連根頭發絲兒都在她的審美點上。
盛意的聲音不由得又顫起來。
“少……少喝點。”她說。
她的聲音又軟又低,熱氣噴灑在他的耳朵上,男人耳朵大抵有點兒敏感,那麽多酒都沒能把他怎麽樣,卻因為盛意這一句話,成功讓他耳朵紅了。
他低低“唔”了聲,聲音有點含糊不清。
“擔心我啊?”他笑,聲音有點吊兒郎當的,嘴角勾起來,這模樣倒是有點他高中時候的樣子了。
——估計是喝醉了,雖然表面看不出來。
盛意被撩到的同時,還能保持理性去做出這樣的總結。
等到結束時,整個包廂裏的人已經倒了一大半,宋景明把喝醉的與沒喝醉的兩兩分配好,一個一個把人塞進出租車裏。
最後餐廳門口就只剩下他們三個了。
盛意站在最後面,看着江妄依舊站得筆直而挺拔。
大概因為熱了,他把外套脫了,裏面就只有一件白T,他雖然瘦,但肩膀寬闊,手臂上有着很勻稱的線條。
比起高中那會兒,多了些硬朗的男人味兒。
宋景明肩膀上也搭着一件外套,從馬路牙子那邊往回走,走一半,又不走了,遠遠看着他們,對盛意喊:“江妄我就交給你了啊!”
“诶,不對。”說完,他又自己否認了,“什麽叫交給你了,本來就是你的。”
他上輩子估計是什麽金鐘罩鐵布衫成精,特別油鹽不進,吃飯的過程裏,盛意其實不止一次跟他解釋自己跟江妄就只是老同學,他嘴裏說“好好好,我懂的”,但根本沒聽進心裏去。
盛意吐了口氣,已經放棄掙紮。
她說:“我不知道江妄家在哪裏。”
宋景明:“靠,就咱仨兒了,你還跟我裝,就沒意思了吧。”
盛意:“……我真不知道。”
“江妄沒告訴你啊?”他點了一根煙,流裏流氣地在那兒抽,想了想,說,“我也不知道他現在住在哪,我估計還是在老街,你知道老街吧?”
老街就是之前遇見紅毛那個地方,江妄奶奶的家。
盛意愣了愣,點點頭。
宋景明就一副:剛剛還騙我說不知道他家位置!
他交待完了,也沒多耽擱,找了個代駕,就自己先走了。
盛意有些為難地看着江妄。
他酒品還不錯,喝醉了,其實看着挺乖的——就是乖,站那兒,一動不動,眼睛從宋景明說把他交給盛意後,就一直注視着她。
她往東,他眼神就跟着往東,她往西,他也就跟着往西。
像幼兒園門口乖乖等着家長來接人的小朋友。
盛意與江妄認識這麽久,還沒有見過這樣的他,她覺得好笑,同時又被他這副模樣成功萌到了。
她走到他跟前,江妄就低頭看向她,他嘴唇抿着,沒笑,盛意說:“那我送你回家?”
江妄點了點頭,盛意先擡腳走到了前面,停了會兒,身後人還沒動,她回過頭,江妄還在原地站着。
春風吹過來,令他瘦長的身影顯出了幾分蕭條意味。
盛意問:“怎麽不走。”
江妄依舊沒動,大腦仿佛已經無法支配手腳去動作。
盛意嘆了口氣,拐回來,彎腰撈起他的手,握住他的手腕。
他的手腕好涼,冰塊一樣,他人雖然瘦,但大抵因為個子高,所以手腕并不算特別細。
他皮膚薄,盛意垂下眼,能看見很明顯的青筋凸出來。
她問:“怎麽不穿上外套?”
意料之中沒等到他的回應,盛意頓了會兒,本想給他穿上外套的,但想到等下就要上車了,不如坐裏面的時候再穿。
思及此,她拉着江妄慢慢往馬路邊走,去攔車。
她走一步,他跟一步,男人腿長,步子邁得要大一些,沒走兩步,他的胸膛就貼上了盛意的後背。
若不是太了解他的為人,盛意都要懷疑他在故意耍流氓了。
想到這裏,她不由得笑起來,她停下來,一板一眼地囑咐他:“我走兩步你才能走一步。”
她已經摸清他喝醉的套路,先是随意所欲地撩人,講一些騷話,然後就開始變成木偶人,你讓他幹嘛他幹嘛。
但他自己不行動,還得你上去牽引他。
下一步會怎麽樣?
她回頭看了他一眼,心裏不由得生出了幾分好奇,恰好這時一輛出租車從轉角處駛來,盛意伸手攔住。
車子停在他們旁邊,盛意先讓江妄進去了,她才跟在後面進去。
車裏頂燈只在他們上車時開了幾分鐘,随後就被司機關上了。
車裏空間小,濃郁的酒味兒在裏面不斷漾開,盛意手裏拿着江妄的外套,坐了一會兒,才想起要給他穿衣服。
在這裏面給人穿衣服算是高難度動作了,他個子太高,在裏面根本伸展不開,右邊穿上了,左邊盛意夠不到。
她小聲哄他:“另一邊袖子穿上好不好,你自己穿?”
她大學時随着社團經常在周末的時候去孤兒院幫忙,跟小孩子交流經驗豐富,這會兒同江妄講話,不由得就帶出了一點哄的意味。
江妄垂目看着她,沒動,眼神專注得不像話,就好像她是他在這個世界上最重要的人一般。
盛意的心髒怦怦狂跳,她覺得自己整張臉都熱起來,倉促地轉開目光,低聲說道:“還是我幫你穿吧。”
她身子往前傾了一些,手臂繞過他的身子抻到了後面,就好像在抱着他一樣。
她的心跳快得厲害,江妄的呼吸有一下沒一下掃着她後脖頸的皮膚。
盛意覺得自己快要被他灼熱的眼神盯穿。
鬼使神差地,她突然擡起頭。
“江妄。”她低聲喚他,因為緊張,嗓子聽起來有點兒啞。
江妄悶悶嗯了聲。
盛意說:“你談過戀愛嗎?”
江妄皺了皺眉,須臾答:“沒有。”
盛意又問:“那你有喜歡的人嗎?”
她知道自己現在的行為,可能有點兒趁人之危,但她太想要知道他心裏的答案——就當是今晚送他回家,所以從他那裏拿回一點報酬吧。
她終于将他的手臂塞進了袖子裏,衣服穿妥當後,她退開身子,再擡頭時,卻發現江妄已經靠着椅背睡着了。
他眼皮也薄,睫毛很長,不翹,齊齊往下壓着,在眼底掃出一片深色陰影。
等終于到老街時,已經淩晨一點鐘,盛意讓司機幫忙一起把江妄架進去。
司機沒進門,就只把他們送到了門邊,盛意從江妄上衣的口袋裏摸出鑰匙,打開門,摁開燈。
屋裏燈光的昏暗程度比之陳靜冉那裏也不遑多讓。
盛意把江妄先放在沙發上,把一個青年男性架進屋裏,是一個力氣活,她站在旁邊喘了口氣,才來得及打量屋裏的擺設。
不太像年輕男人的居所,屋裏大多都是一些老物件,看着很陳舊,透着沉沉的年代久遠的氣息。
記得之前紅毛說過,這是江妄奶奶家,奶奶呢?
盛意正思忖間,轉頭時,突然看見條幾上擺着的一張黑白照片。
她的心狠狠往下一沉。
下意識轉頭去看江妄,他睡得很熟,呼吸已經漸漸均勻,但眉頭皺得好緊,不知道做了什麽夢。
她蹲下身,半跪在沙發邊。
沙發邊鋪着絨毯,毯子看起來也很舊了,但洗得很幹淨,輕微泛着白。
她擡起手,想要撫平他額頭上的紋路,但想了想,又放下了。
喜歡一個人時,好像連對方的苦也能共情到,雖然不知道他獨自居住在已經過世的奶奶的居所的原因是什麽,但左不過也就是那幾個理由。
而每一個理由,都讓人心髒抽着疼。
她嘆了聲氣,陳靜冉在這時突然給她打來電話,盛意這才想起,她忘記跟她說自己今晚不回去了。
她接通電話,聲音壓得小小的,喚道:“小姨。”
陳靜冉言簡意赅:“在哪?”
盛意說:“在外面……有點晚,今晚可能不回了。”
陳靜冉嗯了聲,這時,江妄突然翻了個身子,随之而來的,還有一聲聽不清詞句的呢喃。
屋子裏很安靜,她此刻待的位置本就離江妄很近,他的聲音毫無保留收進了聽筒裏。
陳靜冉靜了一瞬,問:“在別人家裏?”
盛意有些羞窘地“诶”了聲:“是,但不是你想的那樣。”
陳靜冉也不知聽沒聽進去,她說:“行,好好保護自己,也不是小孩了。”
說完,就挂了電話。
盛意有些無奈地捂住臉,過了一會兒,才看向罪魁禍首。
罪魁禍首睡得很香,盛意起身去冰箱裏找到蜂蜜,泡了杯蜂蜜水,放到茶幾上。
雖然她很想把他挪進卧室裏,但她實在沒有力氣了。
等一切都收拾妥當後,她睡在哪裏,又成了問題。
離開的話,把一個醉鬼丢這裏她實在不放心,但留在這裏,又真的沒地方睡。
畢竟,未經他允許,也不太方便睡到他的卧室裏。
她糾結了片刻,去房間裏拿了條被子給他蓋上,才走到沙發的另一頭坐下,反正距離天亮也不遠了,她就在這裏小憩一會兒,也可以。
她睡到半夜,是被一陣劇烈的争吵聲吵醒的。
鼻息間全是江妄身上的香水味,她迷迷蒙蒙睜開眼,才發現自己不知道什麽時候躺在了他的床上。
窗子沒有關,天還沒亮,外面路燈的光影影約約照進來。
卧室門關上了,但隔音效果不太好,一道陌生的男聲在外面罵罵咧咧,用詞完全不避諱。
“你還好意思回來,要不是你,媽怎麽會走得這麽早,還不是被你這個小雜種氣的?”
“你住這裏幹什麽?老太婆是不是還瞞着我藏了什麽錢,你告訴我,是不是被你拿走了?我就說她不可能只有那一點錢。”
“那是留給你老子的,跟你有什麽關系?你這個喪家犬、掃把星……”
他越罵越難聽,而被他罵的人卻始終未發一言。
盛意打開燈,在床邊找了一圈,沒找到自己的鞋,只找到一雙男士的拖鞋。
她将腳伸進去,鞋子很大,她的腳在裏面,顯得空蕩蕩的。
她身上還穿着先前的衣服,只有外套被脫了下來,放在了床頭的椅子上。
她起身走出去,打開門,随着“嘎吱”一聲響,堂屋裏的兩個男人一齊回過頭來。
屋子裏過于喧鬧的聲音停了片刻,随即男人突然發出一聲怪笑來。
“還有女人。”他說,“這破地方,也有女人願意跟你回來,果真感謝我給你一張看得入眼的臉。”
盛意循着聲音看過去。
江妄正冷冷清清立在客廳門口,身上穿得很薄,酒大概已經醒了,他站得挺直,即便只能看見他的後腦勺,盛意依舊能夠感覺到他此刻大抵是厭惡且不耐煩的。
男人跟他長得有幾分相象,但個子沒他高,樣貌其實挺儒雅的,盛意沒法将說那些話的人與他的臉對上。
應該是江妄的父親。
盛意抿住唇,覺得有點兒尴尬,畢竟這是他的家務事,她突然走出來,也太打擾。
她捏了捏耳垂,剛想說“我先進去”,就忽地聽見男人喚她。
“哎,小姑娘。”他說,“你喜歡他什麽,你知道他坐過牢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