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但組長跟盛意姐的關系好像有……
幾只小小飛蟲繞着路燈的燈罩在轉, 風一時停擺,不遠處有游船點着燈劃來,劃船的阿公在揚着嗓子唱一些本地的民謠。
盛意短暫耳鳴了一下。
她覺得當初研究生複試, 面試的時候對上傳聞中最嚴格的付老時,她都沒有這麽緊張過。
咚,咚,咚!
心髒幾乎要跳出了嗓子眼。
夜好沉啊,钴藍色的夜幕裏一片靜谧, 四月還沒有蟲鳴, 呼吸間全是被雨打濕的落花與樹葉的氣息。
這樣的場景, 無端令盛意又想起多年前那個緊張又沉悶的、等待藝考成績與高考來臨的春日來。
那時她也是這樣悄悄喜歡着他,明明心裏的感情都要溢出來了, 卻也只敢隔着人群遠遠望着他。倘若能跟他說上一句話,也夠她回味好半天。
忍不住去想,自己剛剛那句話有沒有說得不妥的地方, 當時的表情自不自然, 有沒有被他察覺到什麽?
……怎麽過去這麽多年, 她面對他, 還是這樣?
她性子軟, 但骨子裏其實有點叛逆,心裏那股子沖動蹭蹭往上竄,她張了張嘴, 一句故作玩笑的“對啊”剛要說出口,就見江妄忽地彎腰将落在桌子上那只打火機給拿了起來, 在手裏轉了一圈,旋即慢慢開口。
“你下句話,該不會要說‘是啊’吧。”他睨着她, 語聲裏依舊壓着點漫不經心地笑,聲音蕩在夜色裏,顯得格外清冷。
于是盛意蓄了滿腔的氣勢就這樣被堵了回去,火焰還沒開始燃燒,就被掐滅。
兩人視線再次接上,盛意愣了一瞬,不禁笑開。先前悶在心裏的萬千情緒好似忽地撞上一陣東風,面前濃霧散開,漸漸雲銷雨霁。
在過去的那些時間裏,她實在喜歡了江妄太久,也太習慣在他面前小心隐藏和壓抑自己的所有情緒了,盡管這些年,她早已不再是當初那個怯弱少女,但一碰見他,就下意識地又回到了以前的那個狀态。
她想破,想做出一些改變,但始終無從下手,卻沒想到江妄如此輕飄飄就為她解了圍。
Advertisement
她心情好,連眉毛梢都揚起了一陣輕松笑意,她輕輕吸了口氣,說話的語氣也跟着松了很多:“感覺你變了很多诶。”
她的聲音很好聽,是那種有點兒甜美的溫柔禦姐音,加上她平時太喜歡用語氣詞,這樣放松了心情講話時,就顯得與人格外親昵。
江妄手臂搭在旁邊的圍欄上,有些漫不經心地答:“哪有人是一成不變的。”
盛意便說:“是哦。”
他們倆一起沿着圍欄往回走,與先前的每一次氣氛都不同,盛意走在他後面,看着他的背影。
今天其實有點冷,但他穿得不多,夜風鼓蕩起他的衣服。
他的頭發比高中時短了些,刺刺的紮在脖子裏。
盛意又想起當初在浔江學畫畫時,很多個夜晚,她亦是這樣跟在他後面。
雖然同樣都是一路無言,但有什麽東西已在時光的洪流裏被改變。
盛意摸出手機,實在是忍不住,給簡希發了條微信。
[盛意]:你說得對,我決定試試了。
過了會兒,簡希回:?
[盛意]:試試去追求江妄。
她用了“追求”這個詞,她以前還以為,這種帶着些許侵略意味的詞,永遠都不會跟她扯上關系。
簡希反應過來,回了一大串感嘆號。
[簡希]:怎麽突然開竅了?
盛意低着頭,慢慢打字,夜裏空氣越來越涼,許是念及到了春天,餐廳裏沒開空調,冷空氣嗖嗖往身上鑽。
走廊裏人聲細碎。
她一點一點同簡希剖析自己的想法,寫得認真,只用餘光追随着江妄的身影走。
冷不防,前頭那人突然停下腳步,盛意沒注意,頭就要撞上他的肩膀。
江妄适時擡起手,盛意的額頭貼上他的掌心。
這一幕與多年前的某個場景巧妙地重合在了一起。
他在外面站久了,手很涼,指間還殘留着嗆人的煙味兒。她收得不及時,除了額頭撞進他的掌心裏以外,半個身子都靠在他懷裏。
他是側站着的,另一只手垂在身側,他微微低下頭,居高臨下地看着盛意,然後就看見剛剛還眉飛色舞的女孩兒,突然間就在他面前僵住。
像只縮進殼裏的蝸牛,死活不願意擡起頭來,但耳尖卻悄悄紅了,旋即那紅色又在她的後脖頸間蔓延開來,沒進她的衣領裏。
她很瘦,骨架小,皮膚細白,脖子上戴了根黑色的細鏈,匿在那片紅色裏,莫名透出一股別樣的撩人意味。
江妄瞥開目光。
盛意垂着頭,有些懊惱地“唔”了聲,拖長了調子,停了足足半分鐘,才從江妄胸前撤開。她抿了抿唇,壓根來不及跟江妄解釋一下自己并不是故意要“投懷送抱”,就猝不及防對上包間裏衆人驚訝的臉。
盛意:“……”
果然,上帝從不肯讓任何一個笑話缺少觀衆。
“喔哦——!”孟平他們在初時的驚訝過後,已經開始起哄,數他和宋景明叫得兇,“我說盛意怎麽吃一半人不見了,敢情你倆約會去了!”
江妄跟在盛意後邊走進門,順便把包廂門關上了,防止他們嗷嗷的聲音太大,打擾旁人不說,主要是丢人。
盛意的座位就在門右邊,她推開椅子剛坐下,身邊就又落下一道人影。
江妄順手把手裏那根煙丢到了桌子上,斜靠在椅背上,雙腿微敞,一只手還搭到了盛意椅子上。
盛意就發現,這麽多年,雖然江妄成長了不少,但有些東西仿佛已經融進了骨子裏,根本改不掉。
高一下學期的時候,有段時間,盛意不知道招惹到了誰,總之班級裏男生們之間突然傳出一些謠言,說盛意同時跟很多人在談戀愛。
可能因為高中生活太無聊了,哪怕是這樣毫無根據的話,竟然也有很多人相信。等這些話傳到盛意耳朵裏時,他們已經在背後悄悄議論過她不知道多少回了。
那段時間,盛意只要一進教室,就能看到有人邊頭湊在一起聊天,邊用一種意味不明的笑容看着她。
她那時到底年紀還小,時間久了,整個人都變得自閉起來,不願意進教室,不願意見人,一看到別人在一起說悄悄話,她就覺得對方是在講她的壞話。
後來終于在某個晚自習的時候,她逃了課,沿着教學樓一路走到藝術樓後面的長亭裏。
那一片區域很黑,老校區的路燈大多數都是壞的,只有臨河的地方,點了幾盞綠油油的路燈,防止人掉下去。
盛意在走廊裏坐下,耳裏塞了耳機,沒有放音樂,裏面全是英語聽力。
坐沒兩分鐘,她才發現長廊裏還有別人,他們兩個分別坐在長廊的兩頭,夜色沉沉,只隐約看得清一點輪廓。
他手邊堆了好幾個易拉罐,略顯濃重的酒味兒從他那邊傳過來。
男生看起來很頹廢,整個人都坐到了椅子上,背靠着柱子,一腿伸直,另一只腿随意曲在身前。
他在晚自習的時候偷偷躲在這裏喝酒,若被老師抓到,肯定得記大過批評。但他卻半點擔心的意思也沒有。
盛意扯下耳機,手指在椅子上點了兩下,鬼使神差地朝他走了過去。
那時還沒有分班,她單方面認識他,所以她只低低喚了一聲:“同學。”
她說:“可以喝一下你的酒嗎?”
他面前只有一杯酒了,還是他喝到一半的,盛意不知情,而他是壓根不在意。他大概也覺得眼前這個陌生女生的這個要求很稀奇,側目看過來。
他的眼睛很亮,嘴角輕輕揚着,明明是一副該定義為“心情不錯”的表情,但盛意莫名覺得他現在心情不好。
他手裏的易拉罐晃了一下,下一秒就被遞到盛意跟前,她接過來,猶豫了一瞬,灌進了自己的喉嚨裏。
那是她第一次喝酒,好難喝,她被嗆到說不出話來,整個人都狼狽得劇烈咳嗽起來。
正拿紙巾抹眼淚時,一道手電筒的光猛然晃過來,伴随着的還有一聲爆喝:“誰在哪裏?!”
随即,她的手腕倏地被人握住,男生拉着她,迅速躲進旁邊的草叢裏。
他們面對面蹲在一起,勾着頭,呼吸纏着呼吸。
盛意的心髒砰砰砰跳得快得厲害,躲在那裏的十幾分鐘裏,他的手一只保持着握着她手腕的姿勢,直到保安離開,他才松開,然後整個人直接往後一仰,躺進了草叢裏。
盛意還未從剛剛劫後餘生的驚險裏回過神來,她依舊蹲在那裏,低頭看着他。
他身上全是酒氣,好奇怪,那麽難喝的東西,在他身上,竟然變得不難聞了。
他将手臂墊在頭底下,微微眯着眼,盛意抿了抿唇,覺得他這姿态多半是在趕人了。
她站起來,拍了拍身上粘的雜草,忽然問他:“你不害怕嗎?”
男生睜開了眼,看着她:“害怕什麽?”
盛意說:“萬一被發現……”
江妄笑了聲:“那又怎麽樣?”
盛意說:“你不害怕,為什麽要躲?”
她平時其實沒有這麽咄咄逼人,可那晚不知道怎麽回事,一個問題疊着一個問題,好像無論如何也要打破砂鍋問到底。
江妄說:“如果只有我自己,我就不躲了。”
盛意愣了愣,忽然又聽他說:“做好自己就行了,管別人怎麽說呢。”
他這句話意有所指,盛意不知道他是不是認出她了,又或者說,那些流言也傳進了他的耳朵裏。
是夏天的夜晚,蟲鳴與蛙聲齊鳴,遠處音樂樓裏還不斷有各種悠揚樂聲傳出。
“反正我這個人就是這樣,別人越說我什麽,我就越要去做這件事,總有一天他會知道,他錯了。”
少年人語調輕揚,帶着幾分他特有的慵懶與不羁,滿臉都是青春期獨有的肆意與昂揚。
正如此時的他。
他這樣大剌剌地坐在盛意旁邊,令人分不清他究竟是在默認,還是壓根兒沒把他們的猜測放在心上。
屋裏起哄的聲音瞬時更大了。就只有宋景明知道他倆以前認識,孟平他們都是不知情的,這會兒全在震驚。
“卧槽,你倆啥時候搭上的,這才幾天?我能說不愧是我們司草嗎?”
他連“司草”這樣的詞都蹦出來了。
宋景明從另一邊給他們倒酒:“哎這,不喝兩杯說不過去吧?”
他們面前的酒杯都被倒滿了,全是白酒,盛意看了一眼,估計度數還不低。
整個包間裏只有林小木和肖夢沒跟着起哄,林小木坐得特別周正,位置正好在江妄正對面。
她老早就對這位組長好奇,當時看照片就覺得他長得好看,如今見了真人,總算理解了旁人說的那句美人在骨不在皮是什麽意思。
但組長跟盛意姐的關系好像有點不清不楚?可……
林小木理了理自己的頭發,笑問:“這就是我們組長了吧?”
宋景明連忙說:“哦對,忘記給你們介紹,這是咱們公司新來的實習生。”
他說完,林小木便作勢要敬江妄酒,她站起身,酒杯已經遞出,嘴裏還在佯裝不經意地問:“組長看起來和盛意姐關系還不錯?可我記得,盛意姐不是說跟組長不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