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你不要送花給我
夜風沁涼而冷冽,盛意說完後,兩人之間陷入長久的寂靜之中,過了很久,陳靜冉才輕輕嘆了口氣。
她不習慣安慰別人,搜腸刮肚也找不出兩句安慰人的話,最終也只能說:“不管怎麽樣,跟随自己的心走就好了。不用強迫自己不喜歡他,也不用非要堅持去喜歡他,順其自然就好了啊。”
她們到家時,天已經很晚了,盛意洗漱完畢,又坐在桌邊練習了一會兒速寫人物,剛畫滿兩張紙,放在手邊的手機突然響了起來。
盛意瞥一眼,是溫景。
自從上次之後,溫景中間只給她打過一次電話,但那次也只簡單說了幾句話,他就被叫去集合了。
盛意把本子合上,接起電話。
想來是剛剛結束訓練,溫景那邊還是鬧哄哄一片,盛意轉頭看了一眼牆上的鐘表,已經快到十二點。
溫景像是有點兒驚訝:“我還以為你已經睡着了。”
盛意說:“以為我睡着了,怎麽還打電話過來哦?”
溫景低低笑了聲:“碰碰運氣,不行嗎?”
他們兩個以前就特別喜歡貧嘴,但自從進入部隊以後,溫景的性子就愈發沉穩了,盛意眯着眼睛笑了下,又聽溫景問:“最近怎麽樣?高三生活還快樂嗎?”
“很累。”盛意說,“每天都很早很早就起床去背單詞,邊背單詞邊洗漱,然後就開始去畫室上課,上午畫水粉,下午畫素描,晚上畫速寫,有時順序也會調換一下。”
“衣服就沒幹淨過,不是鉛筆灰,就是各種顏料。還有哦,洗調色盤的時候,最痛苦了,冬天的水好涼,每次洗完之後,手就沒有知覺了……”
她說到這裏,語聲忽地一頓,她的拇指無意識地蹭了一下自己腫起來的食指,這還是她長這麽大以來,手上第一次生凍瘡。
每日上午畫完水粉之後,中午會有一段休息的時間,所以大家一般都是把調色盤扔進池子裏浸泡,等下午過來的時候再洗。
有一次水粉老師給盛意改畫,改得有點久,結束時,畫室裏的其他同學都已經走光了,盛意去涮筆時,突然看見池子裏寫着江妄名字的調色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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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這個人看起來冷淡寡言,但字體卻格外飛揚。
鬼使神差地,盛意突然彎腰拿起了那塊調色盤,水龍頭被打開,她用自己剛洗幹淨的毛巾在上面輕輕擦拭。
顏料一點一點被抹去,調色盤露出本來的顏色。
盛意看着幹幹淨淨的調色盤,又開始心虛起來——如果只給他一個人洗的話,會不會很奇怪?大家會不會猜出她其實喜歡他?
一番掙紮之後,她低下頭,認真将池子裏所有的調色盤全都攏在一起,一個一個洗起來。
很久以後,盛意手機收到過一個推送的問題:暗戀一個人是什麽感受?
大家的回答五花八門,盛意一一浏覽下來,最後寫道:想給他洗調色盤,然後把畫室裏所有人的調色盤都洗了。
這條回答獲得了很多點贊,很多人評論說:原來天下所有的暗戀都很相似啊。
其實做這件事,也并沒有什麽明确的目的,并非想要借此得到他的垂憐,就只是——喜歡一個人時,就忍不住想要對他好,想要為他做點什麽。
與其說是為了幫助對方,不如說是為了讓自己獲得某種心靈上的滿足。
那段時間,每天中午放學時,盛意都會刻意晚走一會兒,以至于後來發現是她在幫大家洗調色盤後,同學們還送了她一個“田螺姑娘”的綽號。
但大家到底還是不好意思一直讓她幫忙,在一番商讨之後,衆人終于決定輪流着來,每天都有一個人來做這件事。
但那時盛意的手已經紅腫一片。
那年是難得的寒冬,很多從不下雪的城市竟然都意外地下了雪,盛意雖然買了很多凍瘡膏、護手霜之類的東西,但終究還是沒起什麽作用。
溫景見她突然沉默,不由得問道:“怎麽了?”
盛意想到江妄,心口又泛起一陣酸酸的疼,她搖了搖頭,轉而想到溫景聽不見,又輕聲說:“……手腫了。”
她心裏難受得厲害,講話時,就難免帶了一絲哽咽。怕溫景多想,她深吸了一口氣,想把那股突然竄出來的淚意壓下去。
未料少年還是發現了她的異常。
“小盛意。”溫景的嗓子沉了下來,他說,“你是不是遇到什麽事了?”
盛意咬着唇,她說:“沒有,就是手太疼了。”
溫景看她不想說,沉默片刻,揭過了這個話題,盛意也有意想要轉移話題,問他:“你呢,這次怎麽消失這麽久?”
溫景還未來得及答話,那邊突然響起一陣嗷嗷亂叫的男聲,有人湊過來開玩笑:“又在給你那個小青梅打電話呢?”
溫景像是罵了一句髒話,随即不知道做了什麽,男生吃痛地“哎”了一聲,罵:“溫景你他媽是不是重色輕友?”
緊接着聽筒便被捂住了,那邊只有一些細細碎碎的模糊聲音傳過來,幾分鐘後,溫景才說:“你別聽他們亂說。”
盛意本來就沒當真,男生之間就喜歡這樣起哄,她“哦”了一聲,說:“你在那裏人緣還不錯诶。”
溫景說:“那是,你也不看看哥是誰。”
盛意彎着眼睛笑:“臭屁。”
因為實在太晚了,所以他們并沒有聊很久,就挂了電話。
盛意只在家裏過了一天,就匆匆忙忙又回了浔江。
臨走時,是林昭昭來車站送的她。
兩個女孩子很久沒見面,有說不完的話,雖然大多時候都是林昭昭在說,盛意在聽。
林昭昭幾乎把班級裏所有老師都吐槽了一遍,才假哭道:“我覺得我快要被逼瘋了。”
她說:“高三怎麽這麽苦啊,每天背不完的書,做不完的試卷,我他媽每天淩晨三點睡覺,五點起床,成績也半點沒見進步。”
她就是想找個發洩口,講話時也完全忘記注意形象了,盛意抿唇看着她,想了會兒,說:“我們昭昭要加油啊。”
她的語調溫柔,神色也溫柔,林昭昭看着她,突然就破涕為笑。
她說:“好蒼白的一句鼓勵。”
盛意摸了摸鼻子,她真的不擅長熬雞湯。
林昭昭又說:“但是,我竟然真的覺得被治愈到了,盛意,到底是你會魔法,還是我瘋了?”
盛意說:“那大概是因為我會魔法吧。”
元旦剛過,美術省考就開始了,盛意他們畫室報考的考點就在浔江,考試只用一天就考完了。
素描和速寫是連在一起考的,畫完素描後,盛意交卷時,監考老師才發現他們之前給盛意貼條形碼時貼錯了。
那時速寫考題都已經發下來了,旁邊的同學都開始動手畫,貼錯的條形碼不能用力撕,只能用吹風機慢慢一點一點吹軟撕開。
盛意心裏急得要命,雖然老師看時間緊急,讓她先專心考試,由他們來幫她解決。但到底被這個突然的意外攪亂了心神,後來畫速寫時,盛意一直惴惴不安,以至于等結束的鈴聲響起時,她還沒有畫完。
考完試後,畫室裏的人又要一起去聚餐,盛意因為考試發揮不好,全程都有些心不在焉。
其他同學也都聽說了她的事情,安慰她說:“雖然可能考不了特別高的分了,但是過線應該沒有問題,反正省考成績只針對省內的學校,你如果不想讀省內的學校,就其實沒什麽大影響,到時候校考的時候好好發揮就行了。”
盛意點了點頭,雖然自己心裏也明白這個道理,但這種事情到底還是令人有些喪氣。
因為考慮到省考過後還有校考,所以統考結束後,畫室裏并沒有給他們休息的時間,就直接無縫上課了。
盛意回到畫室那天,恰好有一個包裹被寄到了畫室裏。
包裹不大,包得嚴嚴實實,她一層一層拆開,發現是溫景寄來的凍瘡膏。
旁邊還有他寫的一張明信片,簡單又樸素的話語,說部隊裏的凍瘡膏效果很好,今年天冷,讓她好好照顧自己。
盛意把東西收好,一顆心被烘烤得暖烘烘的。
那幾天畫室裏的空調壞了,老師買了一個小火爐,放在中間。
于是大家就如同撲火的飛蛾一般,齊齊擠在爐子旁邊,還有一些調皮的男生,在爐子上架了一個金屬架,在上面烤桔子。
桔子也是老師買的用來畫畫的靜物,每次畫完之後,那些水果就會被他們瓜分掉。
老師看得連連嘆氣,但也拿他們沒辦法。
盛意冬天不喜歡吃涼的,所以一般不會參與他們搶水果的行動,有段時間,他們在練習畫花,老師每天都會買來好幾把鮮花。
盛意看得眼饞,畫水粉的時候,忍不住嘀咕了一句:“等一下我可以把花拿走嗎?”
這種話每天都有同學會說,所以她說完後,除了旁邊的同學望着她了然一笑之外,并沒有人給出什麽反應。
但每天上課實在太累,等放學的時候,她已經完全不記得這件事了。收拾好東西準備下樓時,卻在樓梯口被人叫住。
那天輪到她值日,所以她走得比較晚,打掃完教室離開時,畫室裏就只剩下三兩個改畫改得比較晚的同學還在裏面。
整棟樓都很安靜,盛意攥着自己的包帶,回過頭,一眼就看見走廊裏立于燈光與黑夜交接處的江妄。
自從那次她說讓江妄不用送她之後,他們兩個人唯一一點交集好像也被剪斷了,兩人平日裏在畫室裏碰見,也只是禮貌一笑。
她與他短暫地靠近,又迅速地遠離。
盛意眨了眨眼,不知道江妄這時候叫住她是要幹什麽。
男生卻好像只是随便一喊,他側了側頭,在盛意跳得飛快的心跳聲中,慢慢踱步走到她面前。
她本就比他矮很多,加上此時自己又下了一個臺階,看他時,便只能仰起頭。
他在她跟前站定,一手插在褲兜裏,另一只手上捏着一把似白似粉的玫瑰。
他最近好像又長高了一點,頭發也長了一些,微微蓋住眼睛,整個人落拓中又透出一股文藝的氣質。
就完全是盛意喜歡的類型。
怎麽會有人這樣符合另一個人的審美?
盛意抿了抿唇,指甲将虎口掐得生疼,旋即聽他漫不經心地問道:“你不是說想要這個花,怎麽不帶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