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她的心裏升起一陣隐秘的類似……
江妄房間的陳設很簡單,都是房東統一配置的家具和擺設,只有一張床、一套桌椅,和一個衣櫃,江妄自己又另外在宜家買了一個原木色的四格矮櫃,用來放書。
房間不大,但是很幹淨整潔,盛意進去後,心裏又是緊張又是忐忑,手都不知道該往哪裏放。
她幹巴巴地站在那裏,全身肌肉都繃緊了,江妄抓了抓頭發,兩人都意識到了房間裏只有一張床,根本沒法睡。
盛意低頭看着自己的腳尖,她連鞋子穿的都是拖鞋,雖然入秋已有一段時間,但她還沒有将涼拖換成棉拖。她的腳不大,但是很細很長,腳趾瑩潤白皙,她無意識地晃了晃腳趾,耳後的紅暈又不可自抑地浮了起來。
“要不,我還是去住酒店吧。”想了會兒,她終究還是開了口。
江妄摸過手機看了眼時間,沒說話,徑自走到衣架邊取下一個外套,又把耳機線和充電器塞進自己口袋裏,聲音淡淡道:“我去吧。”
說完,沒等盛意回應,就走了出去。
他房間旁邊就是一截樓梯,樓梯扶手是金屬的材質,許是因為年代久遠,表面已經生鏽。
他的手在扶手上搭了一下,又迅速收回。
晚風浮動在他發間,男生腦袋微勾,外套挂在臂彎,走路的姿勢閑适而輕盈。
盛意看着他的背影,心裏隐秘升起一陣類似于歡喜的情緒,雖然知道他只是出于禮貌好心幫忙,并非對她有什麽特別的情愫,但這樣的“照顧”還是令她內心怯怯又雀躍。
後來,這段故事被她添油加醋講給很多人聽過。
她同江妄認識的時間很長,但交集并不多,每一樣都被她小心珍藏在心底,如數家珍地同人分享,若能得到旁人一句“好甜哦”,她的心情便能好上一整天。
喜歡一個人時,那樣貪婪,又那樣容易知足。對方任何一個不經意間的眼神和動作,都可以在你心裏翻湧起一陣驚濤駭浪。
那晚,盛意嗅着枕頭和棉被上江妄的氣息,做了一個好長好長的夢。
夢裏是春日午後,有一個周末她去書店買書,出門時,突然下了大雨。她沒帶傘,在書店門口等了好久,雨都沒有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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後來,還是同在書店裏看書的一個男生将自己的傘讓給了她,然後自己鑽進了春日厚重的雨幕裏。
男生很瘦,身上米色襯衫瞬間被雨淋得濕透,映出他嶙峋的脊背。
很久以後盛意才想起,那其實才是她和江妄第一次見面。
是她高一下學期一個普通的周末,她如往常一樣出門、逛街、買書,未曾想過會突然在這天,遇見這樣一個在她生命裏占據巨大比重的男孩。
——或許很多時候,當我們生命裏一些重要時刻來臨的時候,上帝都不會給我們警示。一直到很久以後,我們才會恍然意識到,那一刻究竟有多麽特別。
然而那時故事已經在我們不知不覺間走出好遠,根本來不及等我們細細品味和安排。
隔日盛意醒來時,腦子裏一直回蕩着這句話。
她晚上睡覺時忘記訂鬧鐘,隔日睡到八點多才醒,好在那天是周末,不需要上課。
她躺在床上發了會兒呆,才揉着惺忪的睡眼去開門,一眼就看到正靠在樓梯口低頭玩手機的江妄。
他不知道在那裏等了多久,聽到開門聲,他擡眼看過來,挑了挑眉,淡聲問道:“醒了?”
盛意點了點頭,須臾,又有些不好意思地說:“昨天睡太晚,今天睡過頭了……”
江妄渾不在意地嗯了聲,兩人相對着站了兩分鐘,盛意這才反應過來自己一直站在門口,江妄可能是不方便進來。
她抿了抿唇,側身給他讓出一點空來,又擡頭看向自己房間的方向。
賀顏應該也已經起床,門敞開着,盛意扯了扯自己的衣角,回頭對已經進屋的江妄說:“那我……我先回去了。”
江妄又嗯了一聲,頓了頓,說:“一個人可以嗎?”
他大抵是怕盛意和賀顏又吵起來,盛意搖了搖頭:“沒關系。”
江妄問:“之後呢,怎麽打算?”
盛意昨晚在外面等着時,其實想了很久這個問題,她一直都是那種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性格,很不喜歡同別人發生矛盾,她嘆了口氣,說:“重新找個房子吧。”
江妄停了片刻,點了點頭,又說:“有需要的話跟我說。”
盛意聲音軟軟的:“好。”
那幾天,盛意邊找房子,邊在另外一個女同學那裏湊合了幾天。
最終她租到了巷子最裏端一間房子,許是因為那邊的房子太偏,距離畫室比較遠,所以一直沒有租出去。
房子很簡陋,樓梯就在院子外面,是那種镂空的鐵藝樓梯,每次盛意走在上面,都擔心自己會一腳踩空掉下去。
搬家那天,江妄和班裏其他幾個男同學一起來幫她搬東西,從頭到尾賀顏一直在椅子上坐着,臉色很不好看。
男生們護短,也未給她好臉色,言語間還明裏暗裏譏諷幾句。盛意也不是聖母,做不到在賀顏那樣把她關在外面之後,還對她笑臉以對。
故而聽到大家都話時,雖然心裏隐約有些慚愧,卻也未出言阻止。
搬完之後,天已經很晚了,盛意請大家出去吃了頓飯。
那天是周六,男孩們想着隔天不用上課,飯間喝了一點酒。
盛意是一起來浔江集訓的人裏唯一一個女生,衆人喝多時,一個個嚷嚷說:“決不能讓人欺負我們班花。”
男生說完後,還碰了碰旁邊的江妄:“對吧,江妄?”
江妄也喝了酒,眉目間暈着淡淡酒意,他懶散地靠在椅子上,聞言微微掀起一點眼皮,盛意瞬間整個人都繃緊。
她從桌子上随便端了一個杯子送到嘴邊,冰涼的液體下肚,她才意識到那是白酒。她以前沒喝過,立刻被嗆得劇烈咳嗽起來,眼淚刷刷往下流。
正難受間,冷不防旁邊伸來一只骨節分明的手,盛意低頭一看,是一杯清水,江妄的聲音依舊是漫不經心的,隐約間還帶着一絲淺淡笑意:“小姑娘別亂喝東西。”
他的嗓音壓得低,就宛若響在盛意耳邊,震得她半邊臉都酥酥麻麻。
她的臉一時紅得厲害,眼裏水汽氤氲,含糊着低低唔了聲,嗓子也是軟的,像咬了口棉花糖含在嘴裏。
吃完飯後,已經快到零點,年輕男孩們喝酒不懂節制,等出門時,有幾個人已經站不住。
有人勾着江妄的脖子,大着舌頭囑咐:“我們幾個住得近,先一起回去,江哥把盛意送回去吧,畢竟她住得比較遠。”
“對對對,女孩子一個人走夜路太危險。”
巷子裏住得人魚龍混雜,大家的擔心也很合理,盛意提着包站在旁邊,還是覺得今天已經夠麻煩大家。
想拒絕,又舍不得拒絕。
男孩們說完之後,就勾肩搭背離開了,剛剛還吵吵嚷嚷的空間內,很快就只剩下盛意和江妄兩個人。
她想了想,小聲說道:“我自己回去就可以,不用那麽麻煩。”
然而江妄已經徑自往她租住的房子的方向走去,男生穿得很少,走路慣常沒什麽正形,見盛意遲遲沒有跟上來,他停下腳步,回過頭來,朝盛意勾了勾下巴。
這樣流裏流氣的一個動作,由他做來,竟也有一股灑脫的帥氣。
盛意在心裏無聲地嘆了口氣,快步跟上去,但最終也還是沒有站到他的旁邊,而是停在了與他相隔半米的地方。
那幾天難得升溫,天氣一片晴朗,夜間星星從雲層裏冒了出來,層層疊疊點綴在钴藍色的天幕裏。
盛意一會兒擡頭看看星星,一會兒看看前面的少年。
那條路很長,他們一起走了好久好久,但從頭到尾兩人都沒有說過一句話。
一直到盛意準備上樓時,江妄才朝她擺擺手,盛意站在樓梯上,一句“謝謝”最終還是沒有說出口。
周一盛意去到畫室時,才發現賀顏換了位置,甚至連教室也一起換了,從三樓搬到了二樓。
同畫室的人都看出了她們兩個不對勁,上前詢問她們之間發生了什麽事,盛意專心練習速寫,搖了搖頭說什麽也沒發生。
進入十一月,天氣就漸漸變得寒冷起來,盛意把夏秋的衣服徹底收了起來,換上了晚秋和初冬的。
因為美術統考将近,畫室裏的氣氛也越來越緊張,大家走得也越來越晚。
而每一天,江妄都會送盛意回去,兩人依然一路無話,但氣氛越來越松弛。
所以,雖然備考的日子忙碌而緊張,但每次旁人問她想起高中時,印象最深刻的是哪一段時光時,盛意總會想起那條長巷和那條她走過無數次的青石板路。
那是她短短三年高中生涯中最快樂、也最難以忘懷的記憶。
以至于後來無數次,當她覺得單戀好苦,想要放棄時,總會想起那天的星星,以及那些日夜裏少年挺拔而瘦削的背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