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如果串聯感動
張知起上醒來的時候,秦深尚未清醒的,少年穿着格子睡衣先是洗漱好,然後手腳麻利地煮好雞蛋面。本來打算還能把秦深給叫醒,殊不知大人畢竟是大人,在少年窸窸窣窣的聲響中醒來,第一時間穿戴好,看到少年還穿着睡衣在屋子裏晃蕩晃蕩的,皺着眉把人趕到房間內換好衣衫。
張知起換好校服出來,也許是第一次穿校服,頗有些孩童的羞澀。張知起上的那幾年小學是不用穿校服的。
白色V領小T,衣擺很寬大,明明按照身高訂的但還是穿起來還是屬于中長款,典型的國內公立學校和普通民辦學校的校服款式,具有老套中又帶點清新的矛盾感,反正是穿上街行人一定會知道你穿的是校服,因為左胸口那裏還織印着一個明晃晃的校徽,并且印着學校的名字“韞華實中”。
穿着寬大的校服,衣擺還晃晃蕩蕩的,整體顯得不太利索,看起來,張知起還不像是13歲的人。秦深把盛好的面擺上桌,看着完全不符合他審美觀的校服道:“你讓菲菲把你校服拿去改一下吧,太大了,看着不怎麽精神。”
張知起本已已經迫不及待地開始慢悠悠吃起面條,注意真的是迫不及待地開始,慢悠悠地吃,聽到秦深的話,咽下口中的食物,放下碗筷答:“量身高的阿姨說我現在是長身體的時候,校服要做大一點才環保的。而且菲菲姐很忙的,你不要老讓我去煩她。”
自小接受良好的潛移默化的衣飾教育,秦深自然會對校服皺眉,當初他考慮了很久才打消了把張知起送去貴族學校的念頭,但絕沒有想到校服這一層面。看着少年老成的想法以及對秦菲菲的一點私心,秦深有點想笑,也釋然了,這些事只要張知起這麽想,他就這麽随他去。他從來沒有要求他的小孩要成為一個多麽精致的人,畢竟不是每個人都理應活的那麽累。
涉世未久亦不算乳臭未幹,沒有深谙為商之道亦曾管中窺豹。秦深沒有了那種絕對的是非觀,因為無論上面如何宣傳提倡,社會的本質是改變不了的。為了生存,人類必定會競争,弱肉強食并不只是歷史,而是現實,而法律真正能管制的不過是被統治階級;在統治階級的層面看,法律是攫取利益的一種手段。
秦深雖然狠戾,但不狠毒,在私人情感方面方面甚至有些婦人之仁,所以他将一直姓秦,所以他會收養張知起。
早餐吃雞蛋面,大人兩個蛋,小孩一個。秦深把面湯碗裏最後剩下的的兩個水包蛋吃好,就去發車了,今天要教張知起認路,記住從學校回家的路。少年鎖好家門,拖拖踏踏地下來樓,秦深把人塞進副駕的時候順道給少年撫平了早上根本沒梳好的翹起的幾撮頭發。
小區和學校的距離并不太遠,不過是2公裏左右的路程,雖然和秦深的公司是相反的方向,但秦深的公司距離小區也不過3公裏多。張知起上下學還是很方便的,秦深下班并不是每天準點,所以吩咐了公司裏的專職司機在自己抽不開身的時候接送張知起。
在打開車門之前,張知起摟住了秦深,他喜歡把臉挨在秦深的胸口處,因為那裏能聽到秦深強而有力的一下下規律的心髒脈動,異常溫暖。幾乎将近半刻鐘的時間了,張知起依舊沉默地維持着摟抱的姿勢,秦深把手放在少年的後腦和背脊處,并不打算先退開。
他從來不會先退開,每一次是等少年汲取溫暖後,離開他的懷抱。張知起輕輕退開後,一只手抓住秦深的右臂,一只手撐住了駕駛座和副駕之間的護手,虔誠地親吻了秦深的臉頰,秦深輕輕摸了少年的頭。
秦深知道少年的不安,這是少年康複後第一次真正意義上的獨自出行,面對這世界。
他知道少年會發現其實世界和他想的并不一樣。他只希望少年看到更加的美麗絢爛的一部分,遠離醜陋不堪。如果不是少年早上起床後的恍惚,他甚至都忘記了張知起曾經有過輕微的精神問題。
他總是不願意提起少年的病歷的,就像每個人不喜歡提起自己的弱點一樣。
驀然回首,兩輪春秋,花開花謝。芳華綻放,而又絕情消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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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深發現自己——舍不得。
舍不得張知起為迎接這個燈紅酒綠、紙醉金迷的虛妄塵世而準備,舍不得他撿來的小流浪兒變成小王子後被窺探真性,接受來自各處的豔羨、嫉妒或懷恨。他有一種撿到璞玉後,廢寝忘食地将其砌雕琢成傾世美玉,但最終不得不将其示與世人的情緒。而他只想把美玉珍藏,鎖于家房,尤自愛憐。
他為自己有些荒誕不經的想法感到可笑,他既不是身懷絕技的玉雕師,而他的小小少年亦是那麽平凡,不過茫茫人海中的滄海一粟。看,不過一瞬而已,他就淹沒在學子群潮中,不見蹤影了。
秦深覺得張知起應該長高些才好,這樣他才能在那麽多的、穿着相同衣服、幾乎一個模板刻出來的人兒中一眼找得到他。而現在他只能憑着感覺猜測,也許那一堆在晨曦中閃閃發亮的人中,有一個會是他的小孩。
所有的真真切切的感受,何以釋懷?
秦深坐在車中,直到有點輕快倉促上課鈴響起了,依舊沒有離開,秦菲菲已經在催他上班了,也只有秦菲菲才敢催他上班,秦深把公司的事情在心裏過濾了一遍,沒想到什麽刻不容緩的事情,便縱容了自身此時的行徑。
西裝革履的男人坐在車中,閉目眼神。
原本張知起只不過是一個若有若無的被收養者,在秦深的生命中并不是不可或缺,當然現在也還不是。他知道,至少如果現在沒有了小孩兒,他絕對不是自尋短見的那一撥人;但,他卻想不得那樣的生活究竟是如何
秦菲菲調侃他的面癱上司:“boss閉目冥想的次數越來越多了,小的們都要進入備戰狀态了。”
秦深确實有閉目思考的習慣,他的空間思維十分發達,他喜歡把事情在腦海裏構築一遍,脈絡便清晰許多。但最近秦深時常突然想起小流浪兒,他又在吃什麽了,上語文課的時候有沒有專心等等瑣碎之事。
他把這些歸為養一個小孩的樂趣。
什麽時候感受到這些樂趣的呢?沉穩硬朗的男人并不确定。
不知道從什麽時候起,他不再要求秦菲菲幫他置辦生活必需品,他喜歡帶着孩子上街一起為家裏置辦物品;他也不再需要主動把少年鎖在家中,只要少年願意,随時都可以出門在小區內走走,或者到他的公司去。
小流浪兒每每買一件衣服總要跟他問一句:“這種衣服你有嗎?”如果答案是沒有,小孩就不會買。因為在張知起的眼中,秦深的衣服最好看,只要他跟着秦深買,也會變得好看的。
秦深曾被小孩的毫無破綻的邏輯逗笑了,他在小孩面前總是時常感受到歡樂。所以,秦深有一堆比較顯年輕的衣服,而張知起比起同齡人相對穿的大氣,而他們之間同款的衣服已經有一小櫃子了。
秦深想起,張知起在分床睡的時候給他買了一對熊,小的送給了他,原本躺在他卧室的沙發床上的,忘了什麽時候被張知起抱到了他的辦公室,放在了從茶色變成綠色的布藝沙發上。這兩年,家中的他的私人空間中的亮色物品數量愈多,當然這也是為了張知起。
他從一開始就知道張知起是要抱着大熊睡的,少年以為分床睡後自己也會跟他一般失落,所以才把小熊送給他。有時候他想起張知起,會莫名逗一下這一只小熊的頭部和肚子。
張知起在白天不上課的時候其實是很寂寞的,他很多時間都是自己一個人,但晚上總有很多事情說與他的大人聽。即便是說電視上獅子捕殺斑馬的血腥殘酷場面,後來也漸漸說得有聲有色,手舞足蹈的。
秦深明白,張知起不是喜歡說,而是喜歡說給他聽。就像有時候某些女人的眼淚,她們不是喜歡哭,而是喜歡哭給男人看。區別只是,他會對女人的眼淚皺眉,卻喜歡小孩兒的叨嗑。
張知起在秦深生病的時候會變得特別黏人,大人們告訴他感冒發燒是會傳染的,他聽了也就聽了,根本不理睬你的勸告,或者根本就無法理解你的勸告。
在張知起的眼中,生病是一件很痛苦的事,莫過于餓肚子了,這時候應該有人給你一些東西,他不知道這些東西的名字,只知道,這跟餓肚子的時候需要別人給的食物一樣道理。
這兩年秦深統共就大病了一次,發高燒在床上躺了兩天,而張知起也抱着秦深睡了兩天,只有間或李蔚然給秦深量體溫,看病的時候以及解決生理需求的時候才會離開。
當然,張知起生病的時候也同樣會要求秦深陪伴在旁,拽着大人的手不放。但好在,他們從來沒有出現過交叉傳染的情況,秦深曾給張知起普及了一點生病期間陪床的忌諱。
張知起體寒,但秦深體熱,夏天的晚上在客廳的空調會吹得張知起起将雞皮疙瘩,少年從來不會要求升溫,即使秦深發現了,連忙調高溫度時,張知起也會再把溫度調下來,他知道秦深會熱得流汗,會不舒服。
何況,張知起更喜歡躲進秦深的懷裏取暖,聽着那種生命跳動的強烈氣息。
秦深并不太擔心張知起會走丢,第一是因為張知起的方向感特別好,第二是因為張知起現在出門都會小小地拽着他的衣擺不放手。
其實有一次,他确實是把張知起拉下了。秦深帶張知起到北通廣場吃新出的甜品,在二樓走了一大圈終于找到那家店的時候,卻發現把張知起給拉下了,那時因為他依舊習慣性地走得大步流星,并沒有身後跟着一個孩子的自覺。
他擔心地沿着來時的方向往回尋,在一家火鍋店門口發現了被服務員領着的紅着眼睛但沒有掉眼淚的小孩。看到小孩撲過來時,他終于冷靜下來,他當時想着小孩可能是被拐走了便心驚膽寒。即使他分不清楚那種內疚是一種疼惜,抑或只不過是一種內疚。
服務員小姐毫無情面地責備了大男人一通,最後秦深撐着面癱臉在火鍋店的包間裏消費了最貴的食材。
自此以後,張知起跟大人出門總會拽着他的衣角,或拖着秦菲菲的手,片刻不離。而秦深記住當時往回尋人時的心驚膽戰,也記住了張知起撲過來是他自己的失神的一踉跄。值得慶幸的是,上天始終眷顧着張知起。
張知起是第一個獨自發現其實秦深不愛吃胡蘿蔔的人,秦深的母親以及他從前的廚娘知道也是秦深自己說的,因為男人對吃的不忌,只要上餐盤了久不挑剔。至于張知起是怎麽發現的秦深并不知道。反正張知起從此以後就很愛吃胡蘿蔔了,有時候甚至把胡蘿蔔當成水果啃着吃。
有一天晚上,家中依舊只有他們兩人,他卻故作神秘地湊近大人的耳邊悄悄細細聲地說:“我喜歡吃胡蘿蔔,只要我把胡蘿蔔都吃了,你就不用再吃了。”
秦深睜開不再酸澀的雙眼,開機寫了幾個簡訊而後開車回公司了。
途中,秦深的腦海閃出了求學時期看過的某位哲人文字:我愛勇者,但是做一個劍客還不足以被稱為勇者——勇者必須知道應該對誰使用寶劍!保持沉默,繞道而行,往往需要更大的勇氣,為的是把自己留給更有價值的對手。他的确在并不十分輕松的工作中将這句話銘記。
把自己留給更有價值的對手毋庸置疑是一大職場哲學。但那是職場,縱觀我們一生所遇,或許更多的生命并不是我們的對手,對我們最重要人亦不是對手,而是身邊的衆人。
或許我們,更應該把自己留給身邊的人,身邊那些願意從細微中發現你的喜怒哀樂的人。
作者有話要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