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馴服
秦深是被一聲尖叫驚醒的。
此時旭日尚未東升,月亮雖然不再是夜行者的伴侶,但依舊挂于樹梢,似乎對這塵世戀戀不舍。
一向警覺,在張開雙眼時已經自發坐起,打開溫暖柔和的室燈,走到沙發床邊坐下,看到流浪兒微微顫抖着的身體,明明已經被噩夢驚醒了但卻不轉過身來依舊裝睡,只好發問,“做什麽噩夢了?”
流浪兒并沒有回答,蜷縮着身體止不住打顫,秦深摸摸他的手腳,冰涼透心,于是把空調調高了,把自己捂熱的那床被子拿過來蓋在流浪兒身上。片刻,耳邊傳來抽泣聲,沒有到我見猶憐的地步,卻讓人莫名揪心。
世界上也許有這麽一個人,你跟他明明白白的有任何血緣關系,但又似乎某種程度上血脈相連,時間是從遇見那一刻開始。當然這只是多愁善感小女子們的有感而發,秦深卻未必是這般感覺,他在思考,這個流浪兒可真是他同情心的濫觞。
直至流浪兒重新入睡,天已大亮。秦深給秦菲菲發了個簡訊,用電子郵件就交代了一些事情,就到了午飯時間。他伸伸腰忽然想起還在睡覺的流浪兒,控制着手勁把人搖醒後下了兩個雞蛋面。
餐桌上,依舊穿着大人睡衣的流浪兒顯得十分局促,但胃口很好,不僅把面吃光了,還把面湯給一起喝了,這舉動些微取悅了不甚下廚的秦深。無視流浪兒的蠢蠢欲動,秦深走到廚房清洗餐具,家裏的消毒碗櫃好像已經很久沒有用過了。回來時,流浪兒依舊坐在原位上狀如雕塑。
秦深并不打算拐彎抹角,打聽起流浪兒的情況:“為什麽流浪?”只可惜拿着報紙狀似無意的問語被完全忽略了,流浪兒低頭玩着他昨天被修剪了指甲的手指,沉默不語。
“需要幫助嗎?”
“…”
秦深以為自己低估了流浪兒的戒備心,于是再問道:“那到警察局?”
流浪兒立刻擡起頭,看了一眼秦深,最終又委屈地又低下頭去。流浪兒哭了,秦深隐約覺得流浪兒的眼淚不是開心抑或委屈,而是一種驚懼。
秦深不想看見流浪兒的眼淚,不是厭煩,就是不想看見,唯有默默假裝看着報紙,讓李蔚然再過來一次并且順便買點5、6歲大孩子的衣服。此時的秦深還未知道,張知起已經滿8歲了。
秦深給流浪兒穿上衣服的時候,流浪兒依舊如壯士般巋然不動,表演沉默是金。幹淨清爽穿着幹淨衣物的流浪兒給人耳目一新的感覺,秦深感到有絲絲縷縷的成就感油然而生,可惜他并不是一個多愁善感的人,至少與別人相處的時候不是。
簡單引導了一下,除了得到了姓名年齡信息,以及知道了流浪兒對警察局和福利院懷着滿心抵觸,其他的重要信息一據無所獲。這深深地打擊了李蔚然作為一位專業心理咨詢師的信心,這也成為了他反對秦深把一個來歷不明、受過不知何種程度精神沖擊、而且已經有自己獨立的思維意識的8歲流浪兒繼續留在家裏的原因。更重要的是,這孩子無端對他有着敵意,這讓人見人愛花見花開的他如何容忍!
秦深沒有明确答複:“我再考慮一下。”這是被張知起盯着的時候突然提起音量說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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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着臉上雖沒露猶豫之色但心裏其實正在思量中的好友,李蔚然拍拍肩膀調侃着說了句:“那你自求多福哈!”還順便瞄了一眼豎着耳朵偷聽的張知起。
李蔚然走後,在家中無所事事的秦深提到剪頭發,少年萬般不願意,眼中甚至露出了昨晚不肯脫衣服的兇光,像一匹狼崽瞪住秦深。秦深心想,不洗澡,不剪頭發,邋邋遢遢,這究竟是什麽習慣,絕對不可縱容。蠻橫地把人拽上車,在張知起不斷拍打車門并且已經引起了部分行人注意的時候幽幽說了一句:“想留下來嗎?”
說完,張知起後知後覺再拍了幾下就不拍了,臉上更是一臉不安與疑惑。而秦深其實也在驚疑這一句脫口而出的話語,他不明白這句話怎麽就這麽順口說出來了。
直到理發店門口,秦深忽然找到了少年身上的違和感出自什麽地方,俯身在少年耳邊的輕輕說了一句:“擡頭。”低沉的聲線卻傳來被壓迫的知覺,少年的身軀立刻反射性挺拔起來。
理發師剛要下第一剪的時候,少年猛力把剪刀拍走,年輕的理發師反射性驚叫了一下。但畢竟是受過專業訓練領取高薪和福利的,在秦深一句風輕雲淡的:“小孩子鬧脾氣,見笑了。”之下,只好一笑置之,雖然這孩子的臉色此刻看着真的有點不正常,進店的時候似乎還不是這樣的。
被秦深耳語幾句,并按住不安分的雙手,張知起終于不鬧了,閉着雙眼剪頭發。
“剪好了,挺好看的。”理發師說着客套話。
“是長的挺好看的。”
直至秦深走後,理發師還跟店裏的其他員工讨論着那個俊朗的充滿男子氣概的男人。其中一位小姑娘說到:“羨煞旁人啊,30歲就有這麽大的兒子了,關鍵是兩父子都好看啊。”“就是他兒子有點‘那個’,可惜了。”殊不知,看着老成持重的秦深,今年不過二十五六。而張知起是不是“那個”還得日後分曉。
剪了頭發,想着明天不能曠工的年輕有為的老板把少年帶到甜品店,昨天晚上他就看出來了少年似乎對甜食情有獨鐘。當小小的一份蛋糕吃好後,少年看着慢慢喝着咖啡看雜志的秦深,在10分鐘內完全沒有受到關注後,終于說了今天的第一句話:“我還想吃。”甕聲細語的,不仔細聽真不會聽得見,少年羞澀,依舊有絲絲蠟黃但一宿之後恢複得不錯的臉上泛起了紅暈。
秦深放下并不十分滋味的咖啡,再點了兩份甜食。少年戰戰兢兢但也津津有味吃着時,他發話了:“你乖點,下次再帶你來。”
秦深等了一下,然後無奈拿起咖啡杯,他覺得流浪兒應該是明白他所有的話語的,即使是表面意思,縱然他還小。所以,張知起應該給予他反應。
然後,等到少年越吃越慢,從狼吞虎咽變為了細嚼慢咽,時鐘上的舞者分針出色地完成了32轉,秦深耳邊終于傳來沾了一嘴奶油的少年清越稚嫩的聲音,“謝謝。”或許是因為中間漫長的等待,才令這一句謝謝顯得特別悅耳。
很奇妙啊,有些話語,普通、簡短,有些聲音,輕細、糯軟,卻讓明白的或執着的人記了一生。
只是這究竟是感謝秦深把他留在家,還是感謝秦深請他吃甜品呢?還有其他密密麻麻無關重要的思緒與此一起萦繞着原本果斷堅決的男人。
到了晚上洗澡的時候,秦深發現甜品對于張知起而言或許是一份很有魅力的獎勵,但食色性也的威力也就僅限于此,因為它們并不能很好地成為治愈物。張知起不喜歡脫衣服,尤其是在有人的情況下,當然一般人都是不願意的,因為羞澀與知恥,但張知起不是,就算李蔚然不跟他說,秦深也明白。
秦深想着或許自己出去了,張知起就會自發脫衣沖洗,于是便把需要學會與注意的耐心給指導了一遍,然後關上門,到卧室裏的浴室沖澡。
少年沖澡的速度真不是一般,簡直就是脫下衣服就穿上睡衣的速度。少年出來後躺在客廳彈性材質均佳的沙發上,明明神采奕奕的臉色偏生出一些慵懶的意味,似乎十分喜愛這套沙發。
秦深沖澡出來的第一眼就是原本懶散躺着的少年立刻變得正襟危坐,穿着和他同款的格子睡衣,有一種準備接受責備的姿态。
丢給少年一張毛巾擦擦還在滴水的軟發,心想第一次見到少年的時候他的頭發可是油膩膩的一撮撮,現在順眼多了。他檢查了一下今天大材小用地讓特助秦菲菲打包的少年日用品,吩咐少年把東西意義擺放整齊,順便帶着張知起熟悉一下這個并不太大的寓所。
少年雖然不太說話,卻十分乖巧,似乎明白了寄人籬下的道理。遇到不明白的地方少年就擡頭看一下秦深,明白了演示一遍就過,看到少年的聰明勁,秦深不可察覺地笑了笑,他原本還以為自己撿回來一個傻子,正在給自己做思想準備,沒想到小孩兒還挺聰明的。
把所有家電,用具都過了一遍之後距離睡覺還有一小段時間,秦深找了一個付費的卡通臺讓少年看,他敢肯定少年絕對不會轉臺,即使他知曉方法,而他自己則在一旁處理文件,畢竟他是一個小老板,工作還是挺忙的。
過了5、6分鐘左右少年突然關了電視,秦深并沒有特別關注,給予指示,因為少年蠕動到了他的身邊。僅僅是在秦深的身邊,并沒有對筆記本的內容産生興趣,更沒有對秦深産生興趣。
秦深打開那封內容只有“再等幾天”幾個字的電郵看了一眼,若有所思幾秒後,便關閉了頁面。身旁的少年已經睡着了,頭已經完全歪到了沙發的大靠枕上。秦深把人抱進卧室的沙發床上蓋好被子,檢查了一遍家裏的情況,便回房睡覺。
秦深思考着自己這兩天的行為,為什麽會給少年這麽多的例外,越發睡不着,只好戴上眼鏡把尼采的《查拉圖拉特斯如是說》拿出來,翻了幾頁便覺困意,也睡了。
“如果你擁有某種重要的美德,而且它确實是你自己的美德,那就不要與任何人共享它。
你給這一美德取名,它就會被衆人共享,而你也會最終因為這一美德而與普通大衆無異。
你最好這樣說:‘使我的靈魂感到痛苦而又甜蜜,使我的內心向往不已的東西,是不可言喻的。’”
秦深把這一切歸為自己的美德,雖然他的美德不是經常活于塵世。
這一晚是淩晨一兩點的時候,少年又發惡夢了。雖然沒有尖叫,但壓抑的□□與間斷的痛苦的嘶吼還是把秦深吵醒了,秦深坐到沙發床邊,像昨晚一樣給少年拉了拉被子,用紙巾拭去冷汗,伸手在額頭上覆蓋了幾秒,少年便漸漸安穩下來。想着明天的工作,秦深也就會自己的床上睡覺了。
在床上忽然回憶起晚上工作時少年怯生生蠕動到他身邊時的表情,維持嘴角揚起,入夢,直至清晨。
作者有話要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