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遇見
秦深今天第三次遇見小乞丐。
第一次,是今早晨練的時候。他看見他在小區的中心花園睡着,穿着沒破沒爛、但肮髒得不像話的薄短衫,整個人蜷縮在躺椅下面狹小的空間內。而他這麽一躺,倒顯得椅下那小地兒寬敞了不少。
接到投訴的保安大爺風風火火地到崗,結果發現是這麽一個破小孩兒,竟泛起了絲絲不忍,沒有暴怒和喝罵,只是輕輕地搖醒了小乞丐。
小乞丐的頭發幾乎遮蓋了雙眼。當他惺忪睡眼微啓,看到身旁蹲着一個老大爺後,顯得驚懼萬分,立刻跳起來,不料卻實實撞上了在他看來固若金湯的木躺椅。
秦深跑第六圈的時候剛好碰上了這一幕,被逗笑了,不是幸災樂禍。
小乞丐頭部撞擊木頭的聲音其實也挺響,但秦深卻記住了小乞丐那一聲響亮的痛呼聲,稚嫩清越。秦深有一種沖動,他覺得自己應該幫助這位小乞丐。少有地行動先于心動,情感蓋過理智,他把自己帶在身上零錢翻出來,還說了句話,讓小乞丐到別的地方買點食物。
第二次遇見小乞丐是在今天下午。他打算提前下班參加一個朋友聚會,走進車庫的時候就發現小乞丐正津津有味地吃着肉松面包。本想直接忽略他去拿車,心裏卻莫名其妙多了份忐忑。鬼使神差地,他又把身上的零錢翻出來,拿到小乞丐面前,雖然小破孩兒并沒有看他一眼。
等紅綠燈的時候,他終于意識到自己的反常,但更多的是對小乞丐怎麽從自己住小區來到F市的CBD的疑惑。
這天晚上,他必須出席一個朋友聚會,雖然平日不太喜歡應酬,但還是要做出必要的交際,尤其是人情與事業雙聯的應酬,最少也要知趣地走走過場,不然就是在生活在銅臭之中還裝清高了。
第三次遇見小乞丐就有點不那麽平常了。他在确定十分清醒,絕無酒駕的情況下,在通向小區入口的路段撞上了突然沖出來的小破孩兒,在那麽短的一剎那他竟認出了他的模樣。他冷靜地下車,即使現在遇上的是龍卷風,他面上也還會是這般冷靜,況且他能從自己的車速和車的振幅判斷出小孩應該只是擦傷,而這個時候其實他已經在想怎麽處理這個小孩了。
他走下車的同時,小乞丐已經站了了來。他猜測小乞丐不是一個職業乞丐,憑他在收了自己的零錢後立刻活蹦亂跳去買東西吃這一點可以看出,而且今天晚上他也沒有要回去交差的現象。所以秦深斷定,其實小孩是個流浪兒,而且是個剛流浪不久的。
“哪裏傷着了?”
流浪兒還是有點軟糯的,他沒有回答,徑直向小區走去。天黑了,他有點畏懼,想着還是回去那個漂亮的躺椅下面睡覺好了。
但最終的結果是流浪兒跟着秦深回家了。因為秦深告訴他,他家裏有很多面包。
秦深瘋魔了,竟然毫無芥蒂就這樣帶着一個來歷不明的流浪兒回家,沒有立刻報警,沒有不管不顧。
他把這個消息告訴他的心理醫生友人并要求他過來幫個忙的時候,秦深的少時好友兼大學學長李蔚然愕然了。他沒想到秦深多年的同情心缺乏症竟然在今天痊愈,雖然原因未明,但可喜可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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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李蔚然來之前,秦深決定讓流浪兒洗個澡。但顯然,流浪兒沒有聽明白他的話。于是,他以食物為誘餌把流浪兒引誘到浴室。浴室不大,一個大浴缸和花灑下的占地幾乎就是全部了。
秦深看着四顧茫然不知所措的流浪兒。他來到流浪兒的身邊,相對而言龐大的身軀在流浪兒身邊籠罩了一個陰影。而流浪兒的所有的驚懼在秦深脫他衣服的時候如洪荒爆發,流浪兒用盡全力地推撞着秦深,盡管由于實力懸殊,對秦深并無太大的作用力,但他的嘶吼聲讓秦深有點吃驚。
只不過,既然秦深已經執意要給流浪兒洗澡,那它就是一件板上釘釘的事情。在秦深的鉗制與流浪兒的尖叫聲中,板上釘釘被狠狠地鑿了進去,而秦深的手臂上多了幾條新鮮的血痕,腰腹上也新增了一個腫塊。
洗澡像是幹架,秦深認為把李蔚然叫過來是正确的,看來這個流浪兒的精神狀态有點問題。不是因為他不再童稚反而刺耳至極的嘶吼尖叫,這可以當成小孩兒對陌生人的非常行為做出的應激反應;而是因為流浪兒身上處于消隐痊愈狀态的多處的軟組織挫傷,以及吻痕、鋪滿全身的吻痕。
在洗頭洗臉的時候,秦深特意觀察了一下流浪兒的相貌,即使激烈防抗中,也能看得出來,流浪兒雖然皮膚泛出一絲蠟黃,但底子還是不錯的,确實長得讨人喜歡,他心中難得産生了委婉與嘆息。沒敢洗太久,匆匆把流浪兒整理幹淨後,就給套上了他自己的睡衣。然後,秦深取來甜點挽留住欲沖出門外的流浪兒。
比秦深矮半個頭李蔚然在秦深的傾情協助下給小孩檢查了一遍,斷定最嚴重的就是膝蓋處的些許擦傷,其他地方的淤腫都已經好了一半了,身上并沒有什麽明顯的病症,具體還要去醫院體檢才知道。尤其是強調了,除了身上的吻痕,其他地方并沒有被侵犯過的痕跡。給流浪兒包紮好,李蔚然便告辭了,畢竟天色已晚,家中有郎君相待。
小孩在劇烈掙紮後不知不覺躺在沙發上睡着,這給秦深減了不少麻煩,自伊始他就打算把人留在家裏睡一晚,畢竟自己把人給撞着了。秦深原來打算留着他在客廳睡,差不多關上房門的時候想一想,小男孩大多都是調皮的,至少心理上都是,指不定明天起床後會怎麽搗亂呢,才把人抱到自己的房間的沙發床,摸到流浪兒的頭發沒幹時,還大發善心拿出電吹風給吹幹。
流浪兒是消瘦,但還沒有到骨瘦如柴的地步,尤其是今天過分飽腹,但現在還能感覺得到凸起的肚子。臉上洗去髒兮兮的灰塵後也不是原來預想黝黑,只是有些因為長時間饑餓而産生的蠟黃,沒有普通小孩一樣的水嫩,但距離成型還有段時間的輪廓看出清秀。秦深有點好奇小孩兒的來歷,他打算問清楚再把人送到警察局去,警察也不是任何一個都靠譜。而有始有終是他的做事原則。
10歲的流浪兒經歷了三天的流浪,遇上了許許多多的好心人、過客以及心懷不軌者,卻幸運地保全至今,那是一種天生與後天環境所致的敏感。就像日常交際中,我們即使與某些人沒有利益沖突與不和經歷,但始終以氣場不合的為由拒絕交往;就像家犬總是在人類主人還沒意識到危險的時候就開始做出各種反應,引起注意,忠心可鑒;就像此刻有些人會對于把人與狗這并列在一起這個情況欣然接受,有人卻産生不悅與抵觸,因為無論犬類多麽聰明可愛,如果人與狗變得一樣了,那會是一件十分危險的事。
11歲的流浪兒第一次遇到出手如此大方且毫無嫌棄之色的施與者,當然前者更重要,他在這三天也遇到過十幾二十個好心人,但卻沒有像今天這樣鬼鬼祟祟地跟蹤出去。本來以為自己失敗了的,卻在傍晚偷偷溜進一個地下車庫休息的時候看見了他整一個早上和下午的最終目标。那個男人再次送與他錢,即使現在這個地方空無一人,無人稱贊。
吃好了之後,他學着大人的樣子上了出租車,在出租車司機趕他下車之前迅速拿出錢,報出今天早上從老大爺口中記住的小區名,然後舒服地哈了一口氣,躺在後座,也不怕把別人的地方整邋遢了。
他伏擊在進入小區的那條林蔭道,直到10點多了,來往的車輛還是稀稀拉拉的,主要原因是小區裏的住戶并不多,如果到這個都沒回來的就是打算徹夜不歸了。在流浪兒打算走回小區睡覺,不再等待的時候,目标車輛出現了。驚慌失措的流浪兒按照原計劃沖了出去,看着龐然大物急速飛馳的瞬刻就後怕了,但上天的眷顧與駕駛者的遵紀守法讓他不過被車頭輕輕刮了一下。
他在線條硬朗的倜傥男人下車時否定了自己的妄想,本來腦海中念着倒是成了一出天衣無縫的戲,直至看到十分具有脅迫感的真人後才把所有想法都收進心底,他也許還不懂,那種心情其實叫做自卑。
很多年後,當了張知起多年知心大哥哥的李蔚然無意見知道了這個真相時,卻不知道該譴責怪罪流浪兒的卑劣還是羨慕嫉妒他的幸運。這是記了多少世的陰德,才能在流浪的幾天內遇到一個願意收養自己的好心人。如果抹去這一偶然重來,流浪兒依舊流浪,走上歪道,甚至遇到心懷不軌、居心叵測的社會渣滓的可能性也是十分大的,最好的結果是被送進孤兒院,但又有哪一對真心想收養一個孩子的父母會選擇一個年齡長而且不開朗的孩子?
坊間流傳: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情深。緣分,道不清,說不明。也許真的有是三生石,轉世輪回、紅線共鳴,不然,又怎會有“百年修來同船渡,千年修得共枕眠”的說法,又怎會有“前世的五百次回眸才換來今生一次擦肩而過”的感動。沒有這些,也不會再有人承諾“用我一生,換你十年天真無邪”。
但不容置喙的是:能夠相遇是一種緣分,但相識卻是一種争取,何況相知、相愛。
總而言之,秦深的一念起,是張知起這一世的所有曙光。
作者有話要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