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9章
能夠堅持到最後之人,哪一個都不好對付,衛含真她們直接轉成了守勢。在微山的外圍,造化神盤造出的幻世并未挪走,仍舊阻擋着來人。修士并非沒有破解之法,只是相較于此處,收獲還不如去別處大。這麽一來,倒是給了衛含真她們充足的時間準備。等到劍帖上的光點只餘下了四個,已經是一載過去了。
造化神盤只是真寶,尚未到達道器這一層次,故而是無法攔住金仙的。向夕終提着劍從那錯亂的幻象中走出,一抹劍光在他的周身盤旋不定。他的身上殘餘着濃郁的血腥氣,是先前的厮殺帶來了。雙眸一瞬不移地落在了微山道場。“微山山主啊,在大道之限上斬下了什麽道法呢?”他心思轉動着,長劍驀地飛掠而出,在半空中留下了一道燦白的,如琉璃碎裂般的輕響傳來,向夕終眼見着前方的陣屏擦咔碎裂,當他想要邁入踏入微山的時候,眉頭一抖,發出了一道帶着疑惑的哼聲。
他眼見着陣屏破碎了,但是頃刻間便有新的氣機彌補過來,重新形成了一個外陣,而在這個外陣之間,恐怕還有無數個裏陣,形成了一道絕對的屏障,宛如壁壘一般護佑着微山,可那又如何呢?任他千百陣法,他都一劍斬之!高喝了一聲,他身上劍氣陡然上漲,剎那間分化成了千萬道,如同星雨一般砸在了微山的陣屏上,此是他自旁人那處奪來的一種名為“萬劍歸宗”的神通,可将劍法化作萬千之數,若是推演極致,每一道劍光都得自身之力。眼前的大陣十分完美,根本看不出破綻,一處着力是全然無用的,需要的便是這等威能宏大的神通。
向夕終并不吝惜自身的靈力,成就了金仙之體,可自天地中支取靈機,再不濟,也有外藥作為補充。他的這般行為正是衛含真預料的,也是樂意見的。在最外層的并非是劍陣,而是一個汲取靈機的陣法。它能夠将自身接受到的力量都灌入地氣之中,使得地氣與劍陣聯結更深,向夕終的動作,只是為了劍陣提供靈機而已。他眼下還沒有發現,然而就算看破這一點,他也沒有其他辦法,除了用靈力将這外陣給灌破,根本沒有其他的辦法。在鴻蒙之中,除了從根本經中得到的神通與陣道有些關聯的,其他修士并不會專門深研陣道,因為在他們看來,根本經之外皆是外道,皆是要被斥開的道,就算真要有,那也得以根本經為本。
向夕終其實很快就發現不同了,因為他沒有感知到靈力的外洩,所有的靈機都被陣法給吞沒了,這實在是怪異。但是他又感知到這大陣似是快撐不住了,思忖了片刻後,決意加大力量,将之從內至外的轟開。半刻鐘之後,玉碎的聲音綿延不斷,整個外陣都布滿了裂紋,最後徹底地化作了玉屑。向夕終猛地一拂袖子,蕩開了那股外洩的力量,他眉頭緊皺着,因為在這一瞬間,他感知到了一股極為強橫的劍意。
出于謹慎,向夕終不再往前走了,他朝着微山打了個稽首,放聲道:“貧道向夕終,特來取諸位劍帖。”
“是麽?”一道輕笑聲響起,衛含真慢慢地從暗處走出,不過她仍舊是處于劍陣之中,并未從中出去。
向夕終凝視着衛含真,他雙手往前一點,大笑道:“道友有何手段,盡數使出來吧!”
眼前着那道劍光落在陣上,衛含真并沒有牽動陣力,而是打出了數道神霄雷,轟散了向夕終試探的劍光。袖中的木魚法器被敲響,長鯨的虛影浮動。向夕終已經打聽到了衛含真有這一招,他短促地笑了一聲,身形頓時虛幻了起來,此也是別人身上奪來的神通,他将自身放逐于虛幻之界,最後借着穿界的劍光複還回來,在這一過程中,他等若不存在于現世,長鯨自然無法将他禁鎖住。
見向夕終有辦法應對,衛含真面上仍舊是一片悠然,劫缺雷珠從袖中飛出,積蓄着飽滿的靈機朝着向夕終身上狠狠砸去,而向夕終雙眸一凝,一道劍光飛出,将那劫缺雷珠一定,又劍光一轉,顯然是将其威能送到了別處去。至于那蟄伏在半空中化作青白二氣的長劍,他并不以自身氣息相接,而是故技重施,讓那子劍無法沾身。
這一交手,衛含真也算是對向夕終的手段有所了解。他的劍道神通多于過去的修士,但是運轉間并非氣意神借具備,不像是他自身領悟修成的神通,而像是他自身神通上衍生而出的。
向夕終這邊暗暗驚詫,除了神霄雷是其自身道法,而後直接以仙器為手段,并未使出自身的劍道。思忖了片刻,向夕終高聲道:“道友是自己無劍麽?”
衛含真望了向夕終一眼,立馬明白了他的意思。他想要自身劍法與之對撞,這有何不可?一點劍光自眉心飛出,發出了一道輕快的呼嘯,緊接着便朝着向夕終掠去,劍光所到之處,靈機頓時迅速潰散。向夕終仍舊是使用了一個萬劍歸宗的神通,然而劍氣一直被侵奪,等到與衛含真的劍光相撞,只餘下數十柄。暴動的靈機朝着四方掃蕩,衛含真的身後只是一陣微風,而向夕終後方則是塵土飛揚,大地開裂。
“奪殺靈機。”向夕終皺着眉頭,那是比他的神通還要上乘的劍意,一切法都以靈機為根本,對方之術奪殺靈機,等同于削減你的能為。若是敵手與之同一境界,敵手可能就會敗在這小小的差距上,若是遇見高層次的,只要時間一長,也能夠逐漸地抹平缺陷。與擁有這等劍意之人動手,最好是速戰速決。他當即使出了一個神通,此術名為“去劍不回”,這一劍斬下定然會斬中敵身。這一點極為霸道,這就導致了這神通的威能不是很強,修士自身可以依靠自身靈機阻擋的。此術對同輩乃至于更高層次的修士并沒有什麽用途,但是對付修為比自己低的則是百試不爽。除非是道基圓滿渾厚,每一步都走到了極致,不然玄仙是不可能勝過金仙的靈力的。
衛含真察覺到了這一劍的玄異,就算是隔着劍陣還是能夠落在她身上,除非她在這一剎那将施術之人殺死。她的心中陡然升起了幾分悚然來,暗暗慶幸不曾讓素微、水盈她們出來。至于她自身,靈力一轉,在周身形成了一個護盾,那一劍一直沖到距離身軀還有數寸之處,驟然化散了。這意味着這一劍被衛含真以自身的靈機擋下去了。
向夕終面色一變,這是他不曾料到的。此神通傷不了衛含真,那就只能夠選用其他方法了,然而餘下的神通不一定能夠落在她的身上。不管怎麽樣,向夕終都要試上一試的。而這時候,衛含真忽然間從劍陣中走了出來,向夕終眸中掠過了一抹喜色,抓住了機會,頓時将劍光一揚。衛含真淡然地望了向夕終一眼,身後水潮将那劍光卷了七七八八,可仍舊餘下了數道劍光,而這劍光得了向夕終的催動,再動化為衆數。紫紅色的雷光之中,劍影如同蛟龍朝着衛含真沖去。衛含真不曾有任何的遮蔽,甚至都不回劍阻擋。雷光通天徹地,形成了一張巨大的網,滾蕩的雷河沸騰,仿若萬物都在其中湮滅。向夕終的法身并不強悍,他不緊不慢地祭出了一面玉牌,頓時身軀隐藏在垂落的光華之內。而另一處蟬鳴一起,劍影也随之化散,兩人同樣都采取了法器護身的手段。
氣息一掠而過,向夕終的眼眸深邃了幾分,他哪會認不出衛含真那是一件道寶?!護身道寶打碎的可能幾乎沒有,但是能夠将其暫時污穢了。如果寶主是金仙乃至于大羅金仙,可輕易将污濁抹去,不過玄仙想要做到如此就難了。
正當向夕終準備動作的時候,衛含真也動了。她已經看出了向夕終身上的那件防禦法器只是尋常的仙器。長劍铿然交擊長鳴,衛含真的氣息層層拔高,直到一個極限,再往前一步則像是要将自己撐爆了。滅劍化作無數劍光,奪取着天地靈機,在半空中凝成了一柄雷霆裹身的法劍——向夕終心中驟然浮現了一抹警兆,将身上的防禦仙器催到了極致,他的身形再度地虛幻了起來,整個人遁入了虛無之中,只有劍光牽系。那柄法劍引動着陣力,頓時又分出了兩道亮芒,如同糾纏的蛟龍一般,重新纏到了一起。劍光一落,那防禦仙器上的靈機便被奪取,而所有的玄妙都被化劍拆解,經殺劍一斬,便什麽都不曾剩下!向夕終猝然間從虛無之中遁了回來,劍光穿心而過,金仙之軀像是琉璃一般脆弱,咔擦碎裂!
大地像是承受不住這股力量,開始不停地震顫。衛含真身上氣息回落,往後退了一步,唇邊滲出了鮮血來。借來的力量終究不是自己的,你以為未曾到了身體極限,不會有事,實際上這超出自身認知的道法都會帶來損傷。不過在這其中也是有所得,兩相比較,仍舊是值得的。那一劍落下,向夕終身上的法器之流也跟着飛灰湮滅,只餘下了一張劍帖,飛到了衛含真的手中。
擦去了唇上的血跡,衛含真折回了道宮之中,此回對戰只由她一人出面與對方鬥争,但是在這其中,若是缺了素微和水盈的劍意,結果便沒有這般容易出來。
“水道友對《劍道真解》有興趣麽?”衛含真轉向了水盈詢問道。其實一開始,她們所求的便是百年安穩,換得提升實力的時間,對解道之書的興趣并不大。後面瞧見了劍碑,也只對白帝所作所為産生了興趣。
“不可。”水盈擺了擺手,她參加“生死劍”只是為了磨煉自身的劍意,現在看來,自身修為還是太低了。說完這話,她又将自身的劍帖取出送到了衛含真的手中,一旁靜立的素微也做同樣的動作。
衛含真視線自她們的臉上掃過,嘆息道:“罷了。既然如此,我便往昆侖境走一遭。素微,你先去太古妖庭尋你師妹。”按照昆侖境的規矩,是不會有事請的。但是她乃九州修士,不是鴻蒙之修道士,可能會有不同,故而先前有閑暇往太一宗那道發了飛書詢問,得到的答案卻是“可行”,太一宗當是與白帝有舊交。
素微遲疑片刻,颔首道:“好。”
衛含真又道:“水道友你呢?留在道場還是同素微同行?”
水盈眨了眨眼,她搖頭道:“我準備四處歷練,提升自己的道法。”劍道萬千,她只取化劍一道,練至極致。
衛含真聞言一颔首,也不多廢話,直接将餘下的兩道“劍帖”并成了一帖。一道粲然的劍光亮起,白帝點入其中的劍意,盡數歸于一處。長劍鳴嘯,一道流光自劍帖之中掠出,将衛含真裹住,眨眼便失去了蹤跡。
水盈轉向了素微,開口道:“素微道友,你師尊已經沒影了。”頓了頓,又好奇道,“既然不願與她分開,為何不跟上去?”
素微苦笑道:“天下之事,豈能事事遂心。”
水盈認真道:“确實,不如練劍。”
昆侖白帝聖宮。
玉昭雖然猜測衛含真能夠走到最後,可也沒有想到會這麽幹脆,對面的可是一個金仙啊,竟然被一劍擊殺了!透過水鏡,就連他都瞧不出到底是什麽手段,只能夠猜測微山許是布下了陣法。
“《劍道真解》要給她麽?”玉無憂沉聲詢問道。這《劍道真解》乃是《根本劍經》之道解,跟衛含真的功法可謂是風馬牛不相及。
“她贏了自然是要給她的,有沒有用是她自己的事情。”玉昭慢吞吞地應道,他的雙眸迷了起來,又道,“《劍道真解》不重要,重要的是那劍碑。”劍碑是他用天外玄石打造而成的半件道器,能夠承載各方劍意。若是此劍祭煉成,那一切便等到終結之日了。“她要過來了,我們走吧。”玉昭又開口道,他拂了拂法袍,下一瞬間便出現在了一間環繞着劍意的道宮,而下一刻,被法符裹着的衛含真也落于殿中。
迎面而來的威勢極重,才一落地,衛含真便覺自身被一座大山壓住,仿佛要碾碎她的脊骨,好讓她再也無法站起來。衛含真額上汗水凝聚,她咬了咬牙,周身靈氣運轉,将那殿中的劍意一奪,旋即又釋放了出去與那股偉力相抗衡。她擡頭往座上望去,是一個看不清面目的年輕道人,他的周身只有玄妙的劍意,仿佛他便是劍。這股威壓持續了一刻鐘才消去,玉昭慢慢地顯露出身形,他饒有興致地望着衛含真道:“你比過去的勝者都要強。”
衛含真沒有在意玉昭的這句話,她眉頭緊蹙着,問出了心中的疑惑:“生死劍之意義何在?”
玉昭輕呵了一聲,他沒有正面回答,而是應道:“你在劍碑上留痕,也應當知曉那是一柄尚未祭煉完全的劍。”
“以劍意祭煉法劍?”衛含真緊凝着玉昭,她搖了搖頭道,“若只是以劍意淬煉,直接讓在劍碑上劃痕就是了,而用不着生死劍。「生死劍」因果相纏,您已經修到了如今的境界,不至于如何荒唐。在生死劍中死去之人,因着那道曾經留刻的劍意,其最終會映照到劍碑中,是麽?”衛含真一直在猜測“生死劍”的動機,聽到了白帝再度提起“祭劍”二字的時候,心中驀地浮現了這個猜想。
玉昭淡聲道:“劍衆有極,劍疾有極,劍利有極……我今取衆劍劍意祭煉法劍,只做一用!”她知道衛含真還有其他的疑惑,但沒有解釋,而是運轉靈力騰挪空間,眨眼間兩人便落到了劍碑之前。“我以《劍道真解》助人攀升境界,以達劍之極點,可至今沒有人能夠看破此處。你不入我《根本劍經》,《劍道真解》對你也無大用,你不用等待,此刻便能夠試着拔劍,你的答案在劍碑之中能夠尋到。”
衛含真搖搖頭,并不看那劍意流動的劍碑,她沉聲道:“我不知您祭煉此劍所為何事,若拔出之劍,非我之劍呢?”
玉昭眸光閃過了一道利光,他高聲道:“我煉此劍只為斬魔!這點代價還是值得的。”劍上留痕,劍主所在時,其承載着喜怒哀樂怨,這不是他要的純粹之劍。劍主死去之後,這件成就了一半的道寶會将劍主劍意映照回來,但最後只剩下劍了,剝離了情感便不會被魔念所動。生死自主,願意參加此間逐殺之人,都于無形中立下契約,其是劍道之争,是以劍證道,就算死去的那一刻生出的怨也會煙消雲散,而不是侵染殘餘的劍意。“唯有勝者可為主。”玉昭凝着衛含真,雙眸陡然爆發出了光彩來。鴻蒙修士各有所求,牧桑願意與真魔妥協,但是他乃修劍之人,是不會低頭的。
“既然要斬魔,何劍不可,非要此劍?!”衛含真并不認同玉昭的觀念,不過她也不打算與其争辯下去,因為這事情讨論不出結果的。她心念一動,劍光從眉心飛出,化作了一柄湛然的長劍,片刻後,又散作了漫天的星光,仿佛不曾存在。她對上玉昭探究的視線,高聲道:“我的劍便是斬魔劍,它可以無名,可以無形,可以無窮……我心之所向,便是劍之所存!”話音一落,那數丈高的劍碑忽然間劇烈的要搖晃了起來,一股濃郁的劍威向着四面八方擴散,昆侖境中但凡是持劍之人,都控制不住自己的法劍,群劍震顫長鳴,聲如浪潮,似是在呼應着什麽。
玉昭驚詫地望着劍碑中的劍痕散出,一點點與半空中星光似的劍芒相融,那那塊作為承載劍意的劍碑則是靈性消滅,最終化作了平凡的巨石。他期待的道寶并沒有祭煉成功,沒有人拔出這一柄劍,但是他還是快意地大笑起來,他望着衛含真道:“你很好,不愧是太一祖師的傳人,但願你不會辜負我的期待!
“不過你要知道,真魔一消,太一與鴻蒙聖境的矛盾便不可調和了。牧桑要殺你、姬野也要殺你,你之敵人不會少,你的修為暫時撐不起你的劍意。在白帝聖宮中我有理由保你,你是要選擇留在此處,還是出去呢?”
衛含真深深地望了玉昭一眼,能夠感知到他的友善,她擡袖施了一禮,應道:“多謝帝君厚愛。”
玉昭哈哈大笑,一臉了然,他道:“你有故友在我昆侖境,可願一見?”
衛含真一怔,故友?九州又有人飛升了?不過以她如今的狀況,也只能是見面不相識了。她想了想拒絕道:“不必了,日後自有機會。”
玉昭點頭道:“那就罷了。《劍道真解》于你無用,我也不是小氣之人,除了道書之外,再送你一道劍氣。”他伸手朝着衛含真眉心一點,便有一股劍氣附着在她的身上。衛含真心中頓時有了一道明悟,這道劍氣藏有一術,名曰“隔世塵”,劍氣一出,可将世塵切斷,化作無數個分散的界空,不管是攻襲還是守禦都有大用。
衛含真無有留在昆侖境之意,玉昭也不能夠強迫她。在衛含真離去之後,他望着黯淡無光的劍碑嘆了一口氣。玉無憂過來的時候,他只瞧見了一個愁眉苦臉、滿心痛惜的玉昭。“人已經離去了?”玉無憂詢問道。
玉昭沉重地點了點頭,他的視線落到了跟随着玉無憂過來的年輕女修身上,此人正是玉無憂飛升鴻蒙的後輩。“我已經告知她有故人在,但是并沒有見面的心思。”
玉無憂低頭望着女修,開口道:“驚鴻,你留在白帝聖宮好好修煉吧,鴻蒙并不容爾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