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8章
白帝劍帖上的光點一個個少去,意味着很多修士失敗身死。在這次的生死劍中,最令人矚目的還是衛含真她們的所在,畢竟仙器的誘使,使她們所在之地,成為戰局最為激烈之處,然而很多人隕落了,而青帝英雄帖尚在,沒有任何人拿到仙器,這就代表着那微山山主鬥戰之能極強,或者說是有其他厲害手段。與自己的性命相比,仙器反而變得不那麽重要了。再說了,生死劍中誰殺了微山山主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到了最後只有一個勝者,就算中途得到了仙器又如何?敗了只能夠給旁人做嫁衣。眼下殺死此人可能付出極大的代價,若是自身有仙器的,便不會去博這個機會了。
這使得衛含真一路上遇到的敵人逐漸少去,直到快抵達微山的時候,才又出現了一輛自日邊來的金色寶車。
以衛含真的眼力自然能夠看出那兩金車是上品的防禦仙器,仙器的主人若是覺得鬥戰勝算不大,往車裏一縮,旁人也奈何不了他。數息之後,天際一條黑色的長河滾蕩着,從中踏出一個頭戴玄冠,面目森冷的青年修士,他周身水氣充沛,顯然不是昆侖境的修士。
“《根本水經》, 是澤國的修士。”素微轉向了衛含真,低聲道。
“湯道友,你還是趕過來了。”那輛金車中發出了一道爽利的笑聲,陳向闌自中鑽出,先是望了天際的修士一眼,片刻後,又定定地凝視着衛含真師徒二人。他腳下的這兩金車名曰“向日金車”,是族中代代相傳的至寶,這一回為了提升活命的幾率,他将其從族中帶出來了。那位湯道友名湯凜冬,是澤國的一名劍客,一來他當初與其讨論過劍道,有那點交情存在;二來則是他的一門名為“劍上神”的神通,此神通能夠引爆劍意,在短時間內爆發極為強悍的力量,然而能夠被引爆的只有他劍意之下的劍,能夠參加生死劍的昆侖境劍修以劍意為根本、不可輕易撼動的劍修,不可能被他的劍意牽動,唯有湯凜冬這般修劍但又不是以劍為根本的修士,才能夠合作。
這回他與湯凜冬約好了,生死劍中兩人合力,解決了此人之後由湯凜冬去領青帝的仙器,而作為交換,他将劍帖給自己,算是認輸。陳向闌其實也很想要仙器的,然而跟自己的道途比起來,還是後者更為重要。
在開口說話的時候,陳向闌已經從袖中撒出了一片銀白色的光芒,此物名曰“玉屑蜉蝣”,是用一種靈機小蟲的軀體所煉制的,專門用于擾亂陣機。他已經打聽過了,這兩人作戰之時,都喜歡放陣盤消磨敵手的力量,若是陣盤足夠精要,想要打破費不少時間精力,故而陳向闌花了大代價買了這“玉屑蜉蝣”,阻絕陣盤。但此物只能夠作用于陣盤了,如果是天地法陣,那是決計取不到作用的。
湯凜冬也不廢話,在陳向闌甩出“玉屑蜉蝣”的時候,他也動手了,他們兩人走到一起之後,已經合力殺死了數名劍帖擁有者。他的功法是《根本水經》,但是他領悟的是劍道神通,但是他的劍意根本還是水功,而非是劍。冰藍色的劍光交錯成了一面網,半空中的水汽凝結成了一條河懸浮着,剎那間便化作了劍河。陳向闌的身後也飛出了一柄光芒熠熠的劍,在發出了一道鳴嘯之後,便朝着前方急沖去。
“水功麽?”衛含真輕呵了一聲,雙眸頓時一寒。身上水潮猛然一漲,化作了大潮往劍河上悍然壓去,劍光滾動掀起了一大片波瀾,流竄的雷光則是發出了啪啪啪的響動,頃刻間便将劍光消磨去。在祭煉了玄淵金水之後,她的的“北冥玄水”已經推到了一個更高的層次,同樣是水屬功法,她是有自信與《根本水經》對撞的。而此時的素微身上也是水氣浮動,慢慢地,前方出現了一大片玄蒙蒙的大霧,眨眼間便彌補千裏。
“《根本水經》?不對,這不像!”湯凜冬心中一驚,霧茫茫的前方看不到人影,只能夠聽見金戈交錯的擊打聲,他周身靈機一轉,伸手在雙眉之間一點,便将一滴水珠緩緩地浮現,仿若是一只眼睛,清晰地穿透了這片水澤化成的大霧。他知曉衛含真不好對付,便将目光轉到了素微的身上,施了一個“涸澤”神通。只要是被他靈機籠罩的地域,所有的水汽都像是被抽幹了,而上方則是凝聚了一柄水光充盈的水屬之劍,這神通的層次超越了他的自身,是自外界暫時借來的力量。劍光往下落去的時候,陳向闌“劍上神”的神通一并湧動,天地風雲變幻,這一劍竟是造成了金仙之勢。怕衛含真出手相阻,湯凜冬又使出了一個“未來之障”神通,在此神通之下,劍前方出現了一條滾蕩的望不見邊際的長河,短暫地隔開了過去、現在與未來,也就是說在神通維系間,不管對方怎麽走,都無法抵達自身。這神通可是極為上乘的妙法,也正是如此,湯凜冬在澤國之中待遇頗高。
前方橫亘着一條長河,能夠望見素微與劍光,可在短時間內是無法抵達的。衛含真也不緊張,她一拂袖,将劫缺雷珠給祭了出來,專心推動這件仙器的威能。而那頭的素微已經感知到了劍芒帶來的威勢,劍光長鳴,她身影一散,化作了無數劍光。此是《根本劍經》中悟出來的神通,名曰“過影撥機”,如今化出的劍光每一個都是她,然而有過去之劍、未來之劍,只有一個是她的此刻的正身所在,只要她正身不死,過去與未來的劍影崩散多少都是沒有用處的。而且不管過去、未來都是她,氣意上是一致的,那一劍根本無法分辨出來。無數劍光與水藍色的長劍相撞,引爆了一長串的炸響,靈力朝着四野掃蕩出,方圓百裏的山峰盡數被夷平。
往日湯凜冬與陳向闌采用的便是這一力降服的辦法,然而一劍落下,他們見到無數劍影崩散如塵,但是心中的那股警兆并未散去。下一刻一道劍光從那紛亂的碎屑中穿了出來,兩人趕忙運轉着玄功,将這一劍之威能轉了出去。那劍威掃過之處,所有存在無端的消失了,兩人心中陡然升起了一股寒意。就在此刻,衛含真已經越過了那道劍障,出現在二人的視野中,劫缺雷珠蓄勢飽滿,光芒璀璨,如流星般急飛而來。陳向闌的瞳孔驟然一縮,下一刻已經閃身回到了金車之中避劫。而湯凜冬身上無數晶壁閃爍着,消磨着劫缺雷珠帶來的偉力。他使用的同樣是一件防禦法器,此物名曰“天晶壁壘”,是師長賜下的保命之物。
“她們身上的神通變化極大,而且皆是我等先前未曾見過的,此戰恐怕不妙了。”陳向闌傳音給了湯凜冬。湯凜冬哪會不知道如此?心中極為苦澀。他們的功法有變化,但是被拘死在了根本經中,與九州妙法比起來,是一種死寂。他來參加生死劍就是尋找變機的,或許《劍道真解》能夠給他答案。然而在了解局勢之後,他又改了主意,想取了仙器便退出,故而選擇與陳向闌合作。直到此刻,他們是徹底明白了,為什麽這兩人遭遇了那麽多圍殺都沒有事情。身家豐厚似是在鴻蒙有萬年積澱,而道法神通又超出了他們的認知……這能打才怪!大丈夫當能屈能伸,湯凜冬心思一定,立馬傳音給了陳向闌道:“退!”
衛含真豈會放這兩個人走?她從容地敲響了木魚,只是在長鯨虛影浮動的剎那,湯凜冬的身上驀地浮出了一道符箓來,竟然能夠将長鯨的虛影定住。法符之中傳出了一道清泠中藏着幾分無奈的女聲:“本座梅泠。此是你們贏了,劍帖是你們的了。至于這條命,若二位手下留情,來日本座定然有重酬。”這同樣是生死劍中允許的手段,不過往日參加這等生死逐殺的可少有這等背景。衛含真其實有辦法殺死湯凜冬,然而為了一個自己退出生死劍的人得罪一個大能太不值當,故而收了手。法符閃了閃,卷着湯凜冬離去,只餘下了一張劍帖。
坐在金車中的陳向闌臉色發綠,沒想到湯凜冬就這樣走了,他可沒有一個上真做靠山。他覺得自己十分屈辱,想要出去做生死一戰,可是心中又生出了恐慌。半晌後,劍帖從金車中飄出,陳向闌粗聲道:“在下認輸。”劍道不屈,劍心有瑕,劍意留痕,這回屈服,日後要是再遇到這兩人,恐怕再也不能夠勝了。轉念一想,他得不到《劍道真解》,這條路也算是走到頭了,而對方則是氣意高揚,可能會進入更高層次,心中頓時充斥着酸澀和妒忌,他忍不住開口道:“已經有人在此百年之中成就金仙了。”
衛含真接過了劍帖,輕笑了一聲道:“難不成我們會向你一樣畏懼麽?”
陳向闌一噎,半晌後又道:“就算你們勝了又如何?到頭來還是免不了自相殘殺。”他的語氣中藏着惡意。自生死劍開展以來,不管是生死之交,還是血親,到了最後也會殺紅眼,《劍道真解》只有一個人能取,眼見着道途在前方,誰願意放棄?鴻蒙聖域就是這麽一個地方,親緣淡泊,而故友之情更是一個笑話。至高則無情,至深則與道合。
衛含真淡漠地望着金車,她身上還有攻伐劍器,打破防禦金車還是有可能的。只是陳向闌已經認輸,未來也走不到多高的境界,沒必要下死手,她往日殺死的都是要她命之人。直到衛含真師徒兩人離開了,陳向闌才從金車鑽出來,面上滿是頹喪。說死容易,可是真面臨死亡的危險,仍舊是退縮了。他望着兩人離去的方向,長嘆了一口氣,便駕着金車往回走。
扶桑國的某座城中。
湯凜冬被符箓卷着沒入了一處法陣中,他尚未站穩,便聽見耳畔響起了一道揶揄的笑聲:“師弟啊,「生死劍」有趣麽?這才多久,便被踢出局、差點性命不保了?”當初他們都阻攔湯凜冬前去昆侖境,可他非不聽勸,認為若是死了那也是自身運數到頭了。
湯凜冬瞪了師兄霧江一眼,辯解道:“此二人手段不凡,可我已經知曉了,這次逃脫之後,下一回就有把握。”
“所以是你在怪恩師早早将你帶回咯?”霧江慢悠悠地開口。
湯凜冬面色漲紅,高聲道:“我并無此意,師兄你不要胡言。”
霧江故作正色道:“是是是,恩師明辨是非。”
湯凜冬眸中流露出幾分迷茫,他不解道:“再過一些時日,恩師就能邁入那一層次,為何要許出一個諾言?”
霧江眸光倏地深邃了幾分,他望着湯凜冬笑了笑道:“可能恩師覺得她們值得吧。”頓了頓,又道,“師弟,不聽長者言,吃虧在眼前吶。”
湯凜冬:“……”
在陳向闌、湯凜冬撤離之後,直至回到微山之中,衛含真師徒二人都不曾撞上其他的劍帖持有者。這段時間,她們對自身道法的感悟都快速增長,勝過數十載的清修,畢竟與同道對戰每一次都是道法之間的碰撞,每一次都是接近自身大道的機會,這是與真魔對戰難以帶來的感觸。
微山道場之中,造化神盤壓陣,重重幻境,外人難以進入,不過此關并不會阻攔此間主人。等到衛含真和素微抵達的時候,她們發現水盈早已經到了,正在道場之中與雲婳、雲鳶師姐妹兩切磋。這百年雲婳、雲鳶還是有進步的,都成功邁入了玉仙境之中。但是她們的鬥戰經驗以及功法層次都比不上水盈,故而切磋都是被壓着打的。雲婳眼尖,一下子便瞧見了衛含真、素微二人,驚喜地叫了一聲“山主”,便棄了劍,朝着衛含真她們奔去。
衛含真溫和地笑了笑,她道:“百年間可安穩?”
雲婳道:“我二人未曾遇見外人。”她們沒有出微山,至于外面是不是有人闖入這就不知道了。
“衛道友、素微道友。”水盈挽了挽袖子,朝着二人打了個稽首,沒等衛含真應聲,她又道,“這二人是道友的門下?為何所習的不是我九州玄功。”
衛含真道:“鴻蒙根本經也是上乘道法,只不過二人缺了傳承,又非是悟性極高的天縱之輩,有如今的成就也算不錯了。”
水盈正打算反駁,也仔細一想,自己在昆侖境歷練的百年間遇見的劍修,他們的劍道的确有九州不能及的精妙,劍道神通名目繁多,不過其中威能還是存在高低的。她很快就對此事失去了興趣,将劍帖翻出,她指着上方散落在各處、不足十個的光點,開口道:“這「生死劍」速度好快,只剩下這麽幾人了,定然是佼佼者,玄仙已經很難對付,那要是遇到了金仙——”水盈抿了抿唇,擡眸望着衛含真,眼神中閃爍着幾分希冀。她一路走來遇到的敵手之中,有好幾個玄仙的,好在她習的是化劍,千變萬化能借一切陣禁,就算是禁鎖天地也能以劍意化開。遇到打不過的她一直是遁走的,不過還是付出了點代價,比如她從旁人身上掠來的仙器,為了保命已經基本用掉了。她對付玄仙如此吃力,那同理,玄仙對付金仙也會極為艱難。
“的确有金仙,想要殺死金仙并不容易。”衛含真接過了水盈的話,她之所以要回到微山道場迎敵,也有這個考量。光靠自身的力量是不行的,只能借助法陣。她的滅劍奪來的靈機她自身承受的有極限,但是将之灌入法陣之中呢?她可微山道場為依托,這是陣盤無法做到的。“我有一法,或可攻敵。”
水盈眸光閃動,她道:“我也有一法。我為三脈劍主,但實際上我只修了「化劍」,若是能夠得「化劍」「滅劍」「殺劍」三者的劍意化一,這一劍越境殺金仙不是問題。”此事說起來容易,她們從未合練過劍勢,其實是很難做到的。畢竟三者劍意不是同一個人所生,不能完美地融合在一起。說完之後,她又搖了搖頭道:“時間太多,此法不可行。”
素微思忖了片刻,轉向了衛含真道:“以劍意成陣呢?”當初在下界的時候,天地法真以五行為根基,融入了她的一道劍意也不見排斥,如今在微山的大陣以殺伐為主,不若以劍意為陣,以劍言釋道。
衛含真如今有“宰道衡機”之術在身,再結法陣已經不需要再尋火屬、木屬、土屬之寶材來煉制陣心,她之根基已全,身可為梁載道機,最為重要的是,她可以借素微、水盈的氣意轉入二人的道法之中,使得陣法更為圓融。原本她的打算便是以自身的滅劍入陣,奪殺天地靈機引為大陣之用,再以此術反擊大敵,現在水盈的話語給她提供了一個思慮,化劍一脈可拆解一切神通,将之化散;而殺劍則是斬氣斬神,一旦氣意與劍相接,便可直接斬中修道人自身,無視任何法器的遮蔽,但是做到這點的前提是自身劍道達到了一個極高的層次,顯然,素微和水盈二人都尚未達到如此境界。但是現在有個機會的,如果大陣靈機足夠,可暫時将劍意推到那個層次。
“可以一試。”衛含真一颔首,頗有幾分躍躍欲試。
經過一場殘酷的逐殺,“生死劍”中餘下的修士已經不多。向夕終是百年之中成就金仙的,對上同輩可能勝算不小,只是這場“生死劍”中哪裏來的其他金仙?他此刻正坐在一座峰頭,慢條斯理地擦拭着自身的長劍。他也收到了黃帝的英雄帖,對仙器頗有興趣,但是他并沒有去趕那一趟,因為他覺得到了最後,一切都是屬于他的,沒必要着急。
他在《根本劍經》中領悟的神通名曰“奪天變”,此術的妙處在于侵奪,任何死在他劍下的劍修所會的劍道神通,他都能夠從中奪來。他以往不敢濫殺,但是在生死劍中,殺死對方是不會有任何後果的,故而在此次生死劍中奪取的神通比過去多得多。将劍尖指向了微山道場,他輕笑了一聲。在圍殺中能夠活下來,不管是法器還是自身神通,都有可稱道之處吧?這般想着,他的眼中湧出了一片火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