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6章
大道之限,素微眸色冷沉,神情淡漠。罪種在身,若是當初以神通鎮壓,再以劍鎮殺,便又是另外一種結果。可罪種在她身上爆發,就算鎮壓了罪種之念,不曾惡堕,可她這身軀仍舊成為了百罪之體,承受無數因果。
她乃罪惡,因果不消,天地難容。
衆人正因這異變而驚詫,忽然間有人道:“法碑上名字在變!”無數視線往那天道神碑上望去,他們瞧見了含真君三個字一直往前躍動,直到超過太一祖師,占據了那首位。衆人不由得面面相觑!這含真君又是誰?剩下還沒有回來的,不是只有微山山主嗎?!
素微同樣注意到了“含真君”三個字,天道神碑只見本相,那微山山主便是師尊本人!至于雲鳶二人說沒見過,極有可能是師尊下了手段。她的心神波動起來,只是垂眸望着幾乎陷入永寂中的自己,情緒又低落了下去。大道之限崩塌,進退維谷,之所以有一片立身之基,她猜是與師尊之間的法誓讓她與現世牽連不曾斷去。
大道不容她,她卻不能夠棄道惡堕。正思索着有何破解之法,一道莫名的森冷聲音響起。
“天地規其序,惡界毀其道。天道不容,我道可求。”
素微眉頭一蹙,識海中劍光一旋,頓時斷去了那森冷的摻雜着無盡惡意的聲響。
就在這時候,一道光氣長河倏然間自後方升起,混合着水流聲朝着這個方向湧來。素微轉身,背對着大道之限外的修士,而是注視着大道的前方。一股熟悉的氣息陡然間逼近了。素微瞧見一道模糊的像是要脫離塵世的身影慢慢地變得清晰起來,劍光如星芒垂落,仿若周身環繞着山川河流、日月星辰以及那無盡的歲月。素微眼也不眨地望着衛含真,生怕自己一閉眼,那道人影便會自眼前消失不見。
大道之限上的臺階早已經消失不見,浩蕩的玄河取代了它的位置。素微心中懸起的危機感在那北冥玄水落于腳下的時候陡然消失不見,她運使着法訣,借着北冥玄水回到了現世,但是那因為見到了衛含真的欣喜已經蕩然無存。
衛含真的雙眸是冷淡的、沒有任何情緒的平靜。
她們在大道之限上只是一擦肩,仿若陌路人。
“山主!”雲鳶和雲婳見到了衛含真平安歸來,倏然間松了一口氣。被大道之限異變驚動的人此刻紛紛回神,不管心中如何作想,面上卻是挂着笑容,恭賀衛含真能夠自大道之限上折返。太一祖師在大道之限上幾乎走到了終點,差一步成聖。而這位卻一舉越過了太一祖師,會是鴻蒙唯一能夠成為天道聖人之人麽?她可是自那處來的啊!難道鴻蒙之仙不可成,非要九州能夠全其道嗎?
衛含真朝着雲鳶、雲婳二人一點頭,這才轉身望着一直随在後方的素微。陌生的容顏,可是在靠近她的時候,識海中的負罪枷鎖與黑蓮仿若有異動,她們之間,是有何牽系麽?是故人?衛含真知道自己的過去消弭,可不妨礙她做如此猜測。
素微抿着唇沒有說話,冷意蹿升,仿若置身于冰窟之中。她想過無數次的相逢之景,卻不曾猜到是這般模樣?她倏然擡頭凝視着衛含真,眸中含着無聲的控訴:不是說會在上界等自己麽?這便是等?還是說其中除了什麽變故?
“恭喜山主得道,但還有一件事情!”那因為推演消耗了許多精氣的玄仙恢複了幾分,他淩厲的視線宛如刀光一般,落在衛含真與素微的身上。伸手一指抿唇不言的素微,他大聲道,“此人百罪之體,萬惡不赦!為天道所棄,原本前後無路,可将之鎮入寂滅之中,山主為何将其接了回來?!”他們都是看得明明白白,大道之限中沒有這位的位置,甚至大道斷路,以偉力驅逐其人!然而此事未曾做成,這惡堕之中還是歸來了,給鴻蒙留下了一個禍患。
“百罪之身?”衛含真低喃,她迷茫地望向了素微。她并非刻意将人自那大道之限中接出來,而是她們功法同出一源,此人自身借勢而出的。對上那雙充滿了傷懷和絕望的眸子,衛含真拂了拂袖子,淡聲道,“我不識得此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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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句話宛如雷聲在素微耳畔炸響,她往後跌退了一步,愕然望着衛含真,仿佛遭受萬箭穿心之刑。她知道自己承無數因果,罪惡在身。原以為天地不容也無礙,身畔自有人能容,可此刻才倏然明白何謂“天地不容”。雙手籠在了袖中,掌心幾乎掐出血,她凄哀地笑着,眸中滿是悲意。
鴻蒙諸仙不容她,她若強認,會給師尊帶來無盡的麻煩,既然如此,不識就不識吧!
雲婳看着有些不忍,她小聲地傳音給衛含真道:“山主,此人名喚素微,與我們一道過來的,她是來找她師尊的。”想了想,雲婳還是沒忍住将自己的猜測說出,“她的師尊,好像就是您呢。”
衛含真眉頭一蹙,沒有應聲。
那玄仙見衛含真漠然無情,當即撫掌大笑道:“好!”他冷冷地盯着素微道,“此人是惡堕,非我輩同道,最好現在将之斬了,以免遺患無窮!”
人群中,霧江真人一行人一直在觀望,先是啧啧嘆奇,繼而搖頭,滿是遺憾。
“我看她很清醒,不像是惡堕。”霧江出聲道。
他身側護佑他的長老在這時候開口道:“現在不是,未來未必不是。此人過于危險,此事我等不便摻和。”一旦摻和進去,可能這事兒就擴大成梅泠上真有什麽圖謀了。天下英才多得是,沒必要為了一個未曾長成的天仙得罪鴻蒙一衆。鴻蒙聖域的仙人不容冥海真魔,自然也不會容忍其他的“惡堕”,大道之限上的事情實在是震撼諸人,那玄仙一開口,便有不少人應和。當然,這與素微僅僅是天仙修為有關。若她是個玄仙,就算想要“斬妖除魔”,也得掂量幾分。
雖心中絕望,可素微并不願意死。她尚未問清楚根由,她也尚未消去自身的因果,完成自己的道誓。身上的氣息驟然一漲,劍芒自眉心躍出,一股凜冽的殺機遍布四周。不管她是何方人,都免不了被鴻蒙斥逐的命運,既然如此,又何必加以掩飾?北冥玄水往前一傾,她又回眸望了衛含真一眼,數百年期待換得此番結果,豈能不傷心?
“是個劍修,殺劍一脈!”最先動手的修士心中悚然一驚,那一劍映照着神魂,險些将他斬殺。劍光分化數道,尤為迅疾,無人敢正面與之對上。不過此界的修士也并非全無辦法,他們也有與劍修鬥戰的經驗,一位玉仙自袖中摸出了一把黑色的法珠灑出,頓時一道道磁光排布在半空中,阻遏劍光的去勢。素微見狀一蕩袖子,北冥玄水随着心意流轉,猛然往前一卷,便将那磁光給吞沒。雷芒在水光中竄動,發出了無數的爆裂聲。一股飄渺的霧氣自水面生出,眨眼便覆蓋了數百裏。
一個自炎谷來的玉仙嘿然一笑,大喝了一聲,口中吐出了一道紅芒,那紅色的光芒在半空中一直漲到百丈長,頓時往那氣霧中一蕩。他的動手仿佛是一個信號,原本還在圍觀的修士,也顧不得是不是以多欺少,此刻紛紛下場。
對付一兩人尚能借着遁速之快周轉如意,可面對一群人那是一點兒勝算都沒有,眼下最好的辦法便是從此處離去,她有劍遁之術,尋常人根本沒辦法追上她!只是素微沒有如此選擇,反而立身于原處,像是要與那些仙人硬撼到底。
“山主。”雲鳶和雲婳都不由得擔憂地開口,她們不在乎什麽“惡堕”,只知道先前是這位救了她們,那便是個好人。
衛含真的面色冷沉,她的心中翻起了驚天駭浪。其實雲婳猜的結果她也相信了,畢竟功法同源,不是出自一門,那又是如何?只是到了此時,她驟然發現不僅僅是師徒那麽簡單。識海中的負罪枷鎖當真是束縛着她的,除了負罪枷鎖,還有命運同系、死生同擔啊!在修士中,道侶之間的生死契也不過如此。她的眸中閃爍着異樣的光芒,望着一身白衣盡染血的人,心中似有什麽被撬動。眼見着一只撼動天宇的大手朝着素微的頭上拍去,衛含真倏然間伸手一點,數道神霄雷将那只大手打散。她掠到了場中,伸手将人攬入懷中。滅劍奪殺靈機,天地凝滞,這便使得殺劍的速度更快,位于最前方的修士若不是有護身法寶在,早就被這一劍斬成兩截。
“微山山主,這是何意?!不是不識得此人麽?”那提議攻殺素微的玄仙頓時大怒,冷冷地盯住了衛含真。
衛含真點點頭道:“是不識得,但是與我要救她,沖突嗎?”
這位是個戰績彪悍的玄仙,當初入微山一衆,被她殺滅不少,連神都侯府都不敢去找麻煩,玄仙之下撞上她只是尋死。她話音落下,不少動手的玉仙、天仙都隐到了後方去。至于玄仙,他們也不想與人進行生死之鬥。同樣是玄仙,道法的層次也不一樣的,這位能夠在大道之限走那麽遠,說明其天賦資質遠在衆人之上,那同等境界之下,對道法的感悟絕對也超出一個層次,而且她從大道之限中走出,誰也不知她斬下的道法名何。雖然那玄仙喊了一嗓子,但是四面卻是迅速冷寂了下來。
所謂論劍法會,是與大道論法,其中寶材萬千,可無一物能夠勝過天道神碑。在秘境裏的這段時間,衛含真已經得到了不少寶材,加之這回屬于意外之喜的“大道之限”,她算得上是滿載而歸。
那玄仙口中滿是不甘的叫喊,可到了衛含真轉身走的時候,根本不敢出手攔。等到人影消失,才恨恨地開口道:“也得意不了多久!”大道之限,其名在五帝乃至于太一祖師之上,當真能夠成長起來麽?
“不是我澤國的道法啊。”霧江把玩着扇子,挑了挑眉,有幾分遺憾地開口道。
“也是那處來的,所以微山山主才出手。”長老不鹹不淡地應道。
“我聽說,扶桑國那位被打傷了?那打傷他的人呢?怎麽沒聽到動靜了?連冥海那邊都換人鎮守了。”霧江好奇地詢問道。
“那并非我等應當管的事情。”
霧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