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5章
雲鳶、雲婳師姐妹二人在微山道場中修持,多多少少也知曉了衛含真的事情。尋常仙人若是有門人弟子定然會現身的,但是她們一不見衛含真祭拜祖師,二不見其門人出沒,自然也認定她孤身一人,是個下界飛升的散修,既不入太一,又不屈從根本經。雲婳是個藏不住心思的,她也曾明裏暗裏打探過,得到的答案是“不知”。此時見着面前人難看的神情,雲婳撓了撓頭,暗想道,難道自己的認知出錯了?
素微眼皮子一跳,面容頓時一僵,心中掠過了一抹不詳的預感。山主?這是她未曾聽過的稱呼。是師尊到了鴻蒙之後就隐姓埋名了?如同自己以根本經做僞飾一般?還是此二人與師尊之間并沒有多少的關聯?
“敢問——”話還沒有說完,心中便浮現了一抹警兆,一股強烈的危機感上浮,無塵劍自動挺身響應,只聽得數聲當當當的響動,火星四濺。數位面色森冷的修士自暗中現出了身形。素微飛升到上界并不久,按照鴻蒙的境界劃分,也不過是最底層的天仙。先前能夠對付那青年,一是因為他未曾防備,二來則是青年道法粗淺,遠不及素微劍意精深奧妙。可若真正面對那層經過無數磨煉厮殺,道法精深的玉仙,素微也沒有把握能贏。她修劍意,能夠騰躍千裏,雖然不是這些人的對手,但若是這些人想要困住她,也絕無可能。可她若是一走,面前的兩位女修下場定然不會太好。
電光石火間,素微已經做下了決定。北冥玄水仍舊以混沌天章作僞裝,氣息與《根本水經》如出一撤。
“澤國的人?”那幾名修士對視了一眼,眉頭一皺,似是有幾分忌憚。
頓了頓,一位沉着臉的老者道:“管她是不是澤國的人,料理了之後推給冥海那邊便是!我先試一試她的本事!”
水潮洶湧澎湃,雷光流竄,一片朦胧的霧氣開始籠罩這方地界。劍光往來,氣勢如虹。青碧色的光芒一現身,便被劍意一斬。
“還是個劍修,麻煩。”那老者見一時奈何不了素微,便将神思放在了雲鳶、雲婳二人的身上,出手便是一道宏大的青光,其中不住地發出嗡嗡嗡的爆響,仿佛無數雷珠在其中滾動。素微可不能任由攻襲落在這二人的身上,劍光猛然一拔,急如電光,來回飛馳。殺劍為諸劍脈中最利之劍,號稱無物不斬,無物不消。與那碧幽幽的亮芒碰撞到了一起,頓時将其力量削去。而老者只是冷笑了一聲,下一刻那暗藏的攻襲便落向了素微所在地。碧芒中猛然生出了枝葉,将劍光一纏,使得其無法回護。
素微面色沉着,面對着攻襲毫不慌張,腳下水潮陡然升起萬丈高,雷芒滾蕩,她身形一散,瞬間挪動到另一個方向。劍光飛遁被牽制住,但是她修的是水屬功法,借水而遁的本事自然還是有的。深深地望了老者一眼,她伸手往前一點,便将水潮中凝出了一滴暗色的、沉甸甸的玄水,裹挾着千鈞之力,朝着老者的身上落去。老者則是不緊不慢地扔出了一面鳥首盾牌,擋住了那一枚玄水,朝着後方觀戰的人道:“你們也動手。”
其他的修士入場,使得素微的壓力驟然增大,不過是數息來往,身上已經添了不少的血痕,雪色的法衣上鮮血點綴,宛如紅梅。雲鳶和雲婳哪裏不知道這些人是沖自己來的?但是那位好心的道友已經被卷入戰局,根本無法逃脫。就在她們想着要不要再度祭出法符的時候,一支水箭破空而來!水箭在撞上碧芒的時候散成了無數的水滴,滾蕩着布滿了整片界空,積壓的碧芒不住地望回縮。
“玄箭化澤?是霁王門下!”老者悚然一驚,一擡頭便見不遠處一個年輕人腳踏着蛟龍,身側拱衛着不少虎視眈眈的修士。就在他猶疑着要不要撤退的時候,那年輕人嗤笑了一聲道:“哪裏來的擋路狗?清理了!”他伸手一指,身後的修士便一湧而上,攻襲盡數落在了這幫人的身上。老者口中“神都侯府”三個字才說出,身形便被徹底打散了。年輕人以手做扇扇了扇,不屑道:“什麽神都侯,狗兒子才是。”說着之後,瞧也不瞧被他救下的素微她們,轉身便走。
“真人,你沒事吧?”雲鳶掠向了素微,歉疚道,“是我姐妹二人連累了你。”
“無妨。”素微擦了擦唇角的血跡,凝眸望着遠去的一行人,漫不經心道,“他們是——”
雲婳驚詫地望着素微,她不是澤國的麽?怎麽連霧江真人都不曉得?疑惑歸疑惑,還是耐着性子解釋道:“那是梅泠上真的真傳弟子霧江真人,聽說他樂善好施,最喜行俠仗義。”
“原來如此。”素微記下了這個名字,又望向了雲鳶、雲婳二人,低聲道,“此處不宜久留。”接連死了這麽多人,怕是敵方勢力不會罷休,很快就能夠追尋到這邊來。她雖然急着知曉師尊的下落,可等了數百載,也不差這麽一會兒了。
等到了安全之處,将自身的氣息抹去了,素微才又詢問道:“你們所說的山主,如何稱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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雲婳道:“其號「微山山主」。”
不是熟悉的名字,素微也分不清自己到底是失望還是如何。她定了定神,才道:“微山山主可有往來之友?”
雲婳搖了搖頭道:“不知。”到了道場之後,她沒見到山主跟什麽人友好往來,倒是仇人一個接一個,不過都死在了山主的劍下。她好奇地望着素微,暗想道,澤國的人,師承應當也是澤國修士才是,微山山主可是那個地方來的,她會不會是認錯人了?雲婳心裏想着,不由得也問出了口。
素微并不想揭開自己的僞裝,她勉強地笑了笑。出于那一抹微弱的希冀,自儲物袋中取出了一幅栩栩如生的畫像來,詢問道:“你們見過此人麽?”
雲婳瞧上了一眼便覺得自己心神要被畫像給攝走,她仔細地觀望着,覺得有幾分熟悉。再一想山主的模樣,好似有了什麽遮蔽,怎麽都想不起來了。許久之後,她才搖搖頭,認真道:“沒見過。”雲鳶與她是同樣的反映。實則是因為修士到了一定境界,可将自己的在世之痕抹去,她不想讓人見得自身,便會暗中将之遮蔽。
素微抿了抿唇,掩住了眸中的失落。她又道:“那你們山主呢?”她确定那法符是出自師尊之手。這兩位不知曉,可那山主未必不知道,如果找到了那山主,可能就會有師尊的下落了。
雲婳道:“去秘境最深處尋找寶材了。”雲鳶扯了一把雲婳的袖子,橫了她一眼,暗暗埋怨她藏不住話,什麽都抖出去。
素微回神,她朝着雲鳶、雲婳二人一拱手,鄭重道:“多謝二位道友告知。”
雲鳶眼皮子一跳,道:“你是要往那深處去?可那邊出沒的都是玄仙,危機重重。”
素微淡淡一笑道:“我輩修道士自當迎難而上。”她要去尋找師尊的下落,就算是再危險的地方,她也是要去的。雲鳶見她心意堅定,也不知怎麽勸說。視線在師妹和素微的身上搖擺,最後咬了咬牙道:“我們與你一道過去!”她們的身上還有山主留下的法符,能夠避過一些危機。
此時的秘境深處,衛含真負手站立在了人群中,一言不發。那抹始終黏在身上的惡心感覺已經徹底消失了,冥海的真魔在被她的劍斬了數回之後,好似是放棄了行動。人群中一陣喧嘩,她也微微地擡頭,只望見了一座宏大的石碑,已經前方缭繞着的淡金色石階。
那塊宏大的法碑名曰“天道神碑”,而那石階則是“大道之限”。所謂的“大道之限”,便是代表着一個修士的潛力,看看能在大道之路上走多遠,任何走上大道之限的人,都有機會在自己行動的終點從“天道神碑”上斬下一部道法。在傳言中,五帝所擁有的《根本經》就是自這天道神碑上取來的。
神碑上閃爍着不少的名字,俱是代表着過去在大道之限留痕的人,在首位的修士道號“太一”。衛含真覺得有幾分親近和熟悉,但是并沒有多想。她的視線一直往下掃,在五帝的名諱之前,其實還列着不少驚才絕豔的人,只是他們都在鴻蒙銷聲匿跡了,應當是已經隕落了。畢竟大道之限只是代表着潛力,能夠走到終點的只有少數人。在修道的過程中有無數的磨難,再者就是有一部分人并不願意其他優秀的弟子能夠成長起來,會直接将他們扼殺。那一部大道的誘惑雖然大,但是到了如今若不是有大勢力的弟子,無人敢踏上“大道之限”了。
衛含真思考了片刻,便穿越了人群,擡步往前走,就在她踏上了“大道之限”後,身後陡然寂靜了剎那,下一刻便是無數議論聲傳出。
“這人是誰家弟子,竟然敢邁上大道之限?”
“是個玄仙,已經算是列侯了。未必是誰家弟子。”
“你們傻嗎,她身上周轉的氣息,顯然是那個地方來的!”
衛含真灑脫一笑,腳步堅定,頭也不回地走上“大道之限”。
素微一行人是在三日後才到達這天道神碑之前的。雲鳶、雲婳二人與素微相處了一陣子,發現對于鴻蒙的大多數事情她都是一無所知的,故而在見到了天道神碑的時候就給她介紹了起來。
冷不丁的,身側插入了一道聲音。“這都進去三天了,那些天才弟子都折返了,怎麽那位還沒有動靜?難不成要超越那位祖師不成?”
素微被那人一打岔,神思浮動。她望了眼“大道之限”,轉向了說話的人問道:“誰?”
那人白了素微一眼,像是在看一個土包子,他咬牙道:“微山山主啊!”素微眼皮子驟然一跳,連帶着雲鳶和雲婳二人臉上都是驚詫。
“你要進去麽?”雲鳶望着素微有些擔憂,忍不住道,“不如等山主出來?”
素微沒回答,反而問道:“這大道之限有幾率斬下大道一部?”
“當然可以,就是怕你承受不起哦,一個小小的天仙,不要好高骛遠。”那人又開始說話嘲諷了。素微權當是沒聽見,先不說微山山主去了那一處,就算沒有,面對這個大道誘惑,她仍舊會向前的。
“不行啊!”雲婳面上浮現了一抹急色,她一把抓住了素微的袖子,急聲道,“上了這天道神碑的,好多人都死得莫名其妙的,這「天道神碑」又叫「閻王三更」。”
素微擰眉道:“可我們修士不就是與天奪命嗎?不然以人類的壽數,怎麽可能會走到如今?”頓了頓,她又道,“難道整個鴻蒙都沒有公道人麽?只要上了天道神碑便會被妒殺?連這個秘境都走不出了?”
雲婳默了默,讪讪道:“這倒不是。”那些天才在秘境中是被百般道賀的,後面才會莫名其妙死亡。在這其中還是有一線生機的,若是能夠熬過了,便是坐鎮一方的大能。見素微意志堅定,她又晃了晃神,無助地望了雲鳶一眼。雲鳶則是搖搖頭,勸不動,不必勸。有的人只是求生存,而有的人則是問道,雖九死其猶未悔。
“啧,又有人踏上「大道之限」了,這又是誰家弟子啊?身上的氣息,好像是澤國的啊?”在素微踏上“大道之限”時,議論的聲響同樣傳出。站立在人群中的霧江搖了搖扇子,雙眸灼灼地望着素微,對着周邊人道,“那位仙子果然是個有潛力的,不枉我出手相救了,若是有機會,将她拉攏到我方,好助恩師成事!”
在邁上那金色的臺階時,素微的眉頭皺了皺,她感覺到了一股隐隐的排斥之意。轉念一想,修真本是逆天之事,大道排斥也是正常的。心思一定,她望向了那深邃不見終點的大道,又往上走了一步。然而此刻,異變陡然生出,她腳下的石階劇烈地震顫起來,并布着一道道彌漫着黑氣的裂紋!素微身上的壓力雖然加重,下一步她便被那股偉力壓得單膝跪在臺階上,砸出了一個深坑。
若是達到了大道極限,只會被排斥出來,并不會發生這等異象!衆人都被眼前的景象給驚住,雙眸一瞬不移地望着跪在臺階上的人。
這回素微不再認為那是所有人都該承受的“斥力”,她猛然醒悟,這是大道對她的排斥,是一股劫力,大道根本不讓她走上這一條路,不僅僅想要将她排斥,更是想要将她誅殺在此!心中悚然,那股危機感極為強烈,一抹劍芒頓時從她的眉心掠出,如星光般環繞在她的周身!而腳下的水潮也跟着滾動了起來,素微咬着牙,頂着莫大的劫力站起身!
大道不讓她求,她偏要求!
混沌天章快速地運轉着,想要将這一縷縷劫力轉化成自身的力量,而在這“大道之限”上又發生了變化,前方、後方的臺階盡數消失,只餘下一片空洞與寂滅,素微孤身一人立在了其中,玉簪碎裂,發絲散亂,一雙幽邃的瞳孔泛着猩紅的亮芒,宛如神魔矗立。
“大道竟然不讓人走,奇哉!”霧江道人啧啧嘆息,一臉“我看中的人才就是這麽厲害”的驕傲。
而不遠處,一個擅長推演的玄仙雙目流出了血淚,渾身精氣像是被抽幹了一般,他只是好奇這般景象,故而作了一番推演罷了,怎麽會變成這模樣?他大嘆道:“百罪之身,萬惡不赦,天地不容啊!”
“大道之限”起點的異變并未影響到已經深入其中的衛含真,無數道法在她的眼前浮動,但因她自身層次不到,只能是過眼便忘,唯有等到她真正成就了,才能夠将那道法納為己有。她并未感覺到大道加在身上的壓力,一直往前走,仿佛要走到這長河的盡頭,可是大道真的有盡頭麽?在她心中浮現這念頭的時候,她終于是見到了一座蓮花玉臺,上面坐着一個面貌模糊的道人,衣上紋飾着日月星辰、山川河流,可那又不僅僅是紋飾,仿佛她的真身便可是世界中的任何一物。
“大道無我,我即萬物。”
“大道無情,天地至公。”
好似這一處就是大道的終點了,她若那一日能夠成就,便可身合大道,身化衆生。這時候只要往前與那面貌模糊的道人一合,便可在天道神碑落名,斬下一部無情道法,便能使得道人的面容轉為自己。但是衛含真沒有這麽多,她隐隐覺得前方還有東西吸引着自己。她順從着自己的心意而為,只是在越過了那蓮花玉臺的時候聽到了一聲淺淺的嘆息。那道人模糊的身影散為了星光,而衛含真沒有再回頭。一直走到了她覺得自身承付不住的時候,她才停下了腳步。
在這個時候,心間則是升起了一道明悟。“有情則生劫,萬物不可避。”若是她在之前就停駐,日後則會道轉無情,因果頓消,此後天地消滅不關身,但是她走了過去,就意味着她必須承負起“玄天道正”的責任,規正天地之序。若她承負的衆生不得解脫,她便永不得解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