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7章
微山道場。
衛含真将素微帶了回來後,便将她扔在了道宮之中不管了。那點兒傷勢以天仙之體,遲早能夠恢複。她此次前往秘境,所得頗豐。一是無數寶材,她本來打算重新祭煉一件趁手的法器,可仔細想想,并沒有如此必要。無我劍已經成為了心劍,随着她的功行層次的提高而提高,遲早會變成道寶。眼下還是需要在守禦上下功夫,故而将寶材都用于祭煉福壽蟬金鎖,假以時日,福壽蟬金鎖靈性再生,便極有很可能蛻變成了道器。
二來還有一項最為重要的收獲,那便是從天道神碑上斬下的一部道法,其名“宰道衡機”,是諸天之正、萬法之宰,此法一旦練就,便天然淩駕于一切根本道法之上,同時也可以轉入一切根本法。這道法正好映襯了“玄天道正”四個字。心中知曉在秘境的那行人不會善罷甘休,衛含真抓緊時間推動自己的功行。
素微雖一身是血,可傷勢并不算嚴重,道宮之中靈氣充沛,不消半月,便已經盡數複原。只是自醒來之後,她便一語不發,雙眸空洞而茫然。
衛含真在鴻蒙并沒有門人弟子,雲鳶、雲婳二人算是托庇在此,加上素微總共也才四個人,故而整個道場顯得頗為清寂,眼下又因素微的情緒更多了幾分落寞。
“山主不知幾時出關啊。”雲婳眼巴巴地望着素微,小聲地開口道。她不知道這位與山主之間有什麽牽系,只是覺得她有些可憐。見素微還不出聲說話,她又推了推雲鳶,有些無助地望着她。雲鳶眉頭一蹙,滿臉無奈。她也不知道如何開解啊?難道要說山主的事情嗎?可她們除了知曉山主是那邊來的,其他什麽都不知道了啊!她們只是幸運地被山主所救,又幸運地得山主允許在道場修煉罷了。
良久之後,素微擡眸望着雲鳶、雲婳二人,啞着嗓子道:“我無事。”
神都侯府。
自秘境折返,神都侯就知道自己的謀劃失敗了,門下的修士沒能将那兩個小丫頭給斬了,反而被殺了好些個。至于真魔那邊,他們竟然退縮了!要不是感知到了莫大的危機,真魔是不可能後退的,那人有那般可怕嗎?神都侯皺着眉,眼中滿是忌憚。不過很快,他便放松了下來,不能容她成長的可不僅僅是自己。大道之限,走得那般深遠,超過了太一祖師,一旦成就,誰是她的對手?帝君們會袖手旁觀麽?那個“惡堕”之人,與其牽系不淺,這應當是一個極好的借口。只是眼下只有進入秘境中的人知曉,他還需要暗中推動一把!
太一宗,道宮之中,數位道人身影如星光隐滅。
“師兄去了扶桑國還未回來,許是被牧桑鎮壓了。”
“可師兄離去前讓我等不用管他,将心思放在冥海真魔上。真魔不消,九州便不安定,我等這一脈道統便難以傳續。”
“對了,師兄的女兒已經入鴻蒙一段時間了,要将她接入道宮麽?聽聞她在大道之限上鬧出了大事情,比祖師走得還要長遠。而且她也跟「惡堕」牽系在一起,恐怕那邊人不會放過她。”
“是含真師侄之劫數,師兄說過不要插手。她不來尋我等,說明她自有計劃。現在冥海六大魔王虎視眈眈,我宗也抽不出人手。”說話的道人正是卓廷取,想了想,他又道,“若是他們不要臉皮出動金仙,我等再插手好了。”
“師侄尚在,便按照計劃将師兄陷落扶桑國的消息傳到微山吧。”又聽聞一道嘆息響起。
仙鶴在道場上方長鳴,一道金光符書傳入了微山,坐定中的衛含真倏然睜開雙眸,伸手将其抓住。掃了一眼,她的眉頭微微蹙起,片刻後手中金光符書化作了一道淡淡的金煙消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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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能夠從天仙一躍成為玄仙,那也是因為吞噬了一個“玄仙”,光是消化那股龐大的力量,她都耗費了百年。如今功行鞏固了下來,但是想要進入金仙境,還有很長一段路要走。周身磅礴湧動的靈力歸體,氣息一斂,仿若一個尋常凡人,她信步自閉關之所走出,擡眸便望見了在道場中打坐修持的素微,倏然想起,自己還有“瑣事”未曾處理。
素微同樣是感知到了衛含真的氣息,她眼中掠過了一道欣喜,快步走到了衛含真跟前,恭謹地行了一禮道:“弟子見過師尊。”
衛含真垂眸望着素微,淡聲道:“我在飛升入上界之時經歷了一場惡戰,我之過往借作煙消雲散。既然想不起,就不必尋。你我之間便算是有師徒情意,行到了如此地步,也算是緣盡了。”
素微面色一白,縱然她猜測過如此可能,可心中還是抱着一股微弱的希冀:可能只是人前如此呢?待到人後便不需隐瞞了。然而此刻衛含真平靜的話語打破了她的期待,讓她再度陷入絕望的泥潭之中。師尊早知道自己失去了記憶,但是她目光中只有未來的大道,她并不想去找回過去。為何?是過往的一切不值得她惦念麽?人世百劫,這讓她痛苦麽?
“你不要這麽看着我。”衛含真拂了拂袖子,避開了素微的視線。那眸中濃烈的情感壓在了她的身上,不斷地在她平靜的心湖中蕩開漣漪。說是師徒緣盡,可衛含真比誰都清楚,因那縛罪枷鎖在,她們之間的因果難消。
“為何救我?”素微垂眸,聲音發顫。
衛含真道:“你不想死。”頓了頓,她又道,“再者因果尚在,我需替你承劫。”
很平淡的語氣,仿佛說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情。是了,于玄仙而言,救下一個天仙,是小事。素微的雙肩顫動着,良久之後,她的情緒平靜了下來,她緊緊地盯着衛含真,道:“是我讓道友你為難了。”這句話似是自牙縫中擠出,又字字含血。
衛含真眸光閃了閃,她慢吞吞道:“也不算為難。”她雖然不記得了,但是對識海中的縛罪枷鎖、對素微都沒有惡感和排斥,她樂亦如此,此即是她的本心。“你是惡堕,天地不容,就留在我微山吧。”
素微斂眸道:“我會給微山帶來災厄。我不願牽累微山。”
衛含真皺眉不滿道:“難道你離開微山便不會牽累我了嗎?”她走上大道之限,又斬下一部道法,已然成為旁人眼中刺。她救下素微之舉,更是将自身推到了風尖浪口,不管她是不是真的與素微有關系,那都是逃不開的。那些人要殺她,那她就殺那些人。現下素微留在微山道場,反而比外界更為安全。
直白的話語刺激着素微的情緒,憤怒、悲涼、無奈……重重念頭交織在一起,素微強行的鎮定又被重新打散,她看着“雲淡風輕”的衛含真,只覺得她比往日更加難觸碰。深呼吸了一口氣,她凄然問道:“那恩師願意将弟子重新收入門牆麽?”
衛含真不明白素微的執著。誠然,她可以自蟬金真人處知曉自己過去的事情,可自己真識被蒙蔽,何異于走馬觀花看別人的一生?眼前的人是她的弟子,可又不是她的弟子。
在聽到素微接下來的一句“師尊為何如此無情”的指控時,衛含真倏然展顏一笑,她不再避開素微的視線,而是正面與之相迎,仿佛要借着那雙眸子望透她的內心。她伸手理了理衣袖,慢悠悠道:“你當真想與我做師徒麽?”沒等素微回答,她又道,“還是因為你在害怕,你怕師徒之外,便無任何幹系,如此更不能進一步?”
素微的瞳孔驟然一縮,她往後跌退了數步。而衛含真則是笑着欺近,湊到了素微的耳畔低語道:“你在畏懼什麽?”素微的面色一陣紅一陣白,過去的那句“荒唐”又與此刻的話語摻雜在一起,不住地在腦海中盤旋回蕩。她緊緊地攥緊了袖子,死咬着下唇,眸中似是蒙着一層淡淡的水光。
“我認你做弟子那又如何?不記得就是不記得了,就算同我說一萬次過去的關系我也不記得了。”衛含真看着素微的神情心中微微一軟,她嘆了一口氣開口,“此時何必勉強呢?到最終摘取道果之時,總能識得真我的。”
素微擡眸,喃了喃唇,最後一字未說。
對上那忽然間淚眼朦胧的雙眸,衛含真心中一刺,再度放軟了語調。她伸手擦了擦素微的眼角,低聲道:“哭什麽?我不是留你了麽?”
素微一把抱住了衛含真的手,再也壓不住內心的情緒,淚水仿若開閘之洪,低低的啜泣和抽噎則是轉為嚎啕大哭。
衛含真最終還是沒有推開素微,只是那哭聲如尖刺紮着她的心,聽着着實難受。她騰出左手,雙指在素微額上一點,哭聲頓時戛然而止。衛含真在抱着素微回道宮的時候,碰到了雲鳶、雲婳兩姐妹,對上兩人詫異的視線,衛含真鬼使神差地應了一句:“她身體太衰弱了。”
一直到衛含真走遠了,雲婳才扯了扯雲鳶,小聲道:“師姐,我怎麽覺得她們不像是師徒啊。”她們宗門破敗,被遣送回家也沒有這樣啊!
素微醒來的時候,覺得頭有些痛,她按了按眉心,回憶起之前的事情,面色一片赤紅。
“醒了?”衛含真淡然的聲音傳來,素微擡眸與她對視,一個“師”字才出口,便将後續的話語給咽了回去。她所求者,豈是師徒情誼?
“過來看看這份輿圖。”衛含真伸手一點,前方空氣扭曲,便浮現了一道浮動的輿圖,山水仿若真實載于其上。“這裏是扶桑國度治下的地界。青帝牧桑本人為大羅金仙,其治下受封聽王命的修士有三王六侯,分別是風王風逍遙、花王雨花空、雪王白歧陽……”衛含真伸手一點,輿圖上立馬有一方距離微山極近的地界被圈了出來,她道,“此是神都侯的地界,此人與我微山仇隙最大。”
素微望着輿圖,眉頭微蹙,能夠封侯的,修為至少是玄仙。再看微山,除了衛含真是玄仙之外,剩餘的三個都是天仙,那兩師姐妹還是入了《根本木經》,完全不擅戰鬥的類型。“真人是有意攻伐神都侯府麽?”
衛含真聽到“真人”兩個字一愣,似笑非笑地望了素微一眼,颔首道:“确實有此意。三王六侯是受冊封的,實際上還有數不清的玄仙,不知那神都侯府上供奉着幾分。以我微山之力,正面鬥争不是他們的對手。”
“真人有何計劃嗎?”再度說起“真人”兩個字,素微順暢不少,她的心思落在那輿圖上,仿佛透過那落在了真實的山水之上。
衛含真又圈了一個點,離神都侯府和微山都不遠。她道:“此處為青林侯的治所,如果扶桑國有動作,極有可能命此二人來伐我。聽雲婳說,雙方之間有仇怨,我需先一步試出青林侯的神通道法!”“宰道衡機”之術能夠轉入一切法,只要知道青林侯的道法,再以此法暗攻神都侯,便能破碎兩者的聯盟。
素微道:“他們之間的仇怨很深麽?”
衛含真道:“很深,但是不好宣揚,算是秘事。青林侯的道侶曾經被惡人擄掠,後來青林侯知曉那惡人實為神都侯。他與道侶育有一女,可到底是誰人之女,還真是不好說。”
素微默了默,又道:“這等秘聞雲婳道友是怎麽知曉的?”難不成她就是青林侯之女?素微在心中暗暗推斷,衛含真瞧了一眼,便看穿了她的心思,笑道:“雲婳道友自《根本木經》中領悟一門神通,名為「草木悉聞」。”
頓了頓,她又道:“根本經都是自天道神碑上斬下的道法,其中奧妙無窮。此道法人人可領悟是一件好事,可若是想讓諸天只入這一部道法,便是斷大道之「變」,非我等之路。
“澤國是《根本水經》,而白帝治下的昆侖境得一部《根本劍經》,你雙功同修,有機會可尋找載道碑,看看能否領悟神通道法。”
素微詫異道:“《根本經》我等也能入麽?”
衛含真反問道:“為何不能?”她笑了笑道,“五帝根本與真魔的《根本魔經》有着本質區別。前者大道之中來,而後者只是真魔仿照人身塑立身之基,所謂《根本魔經》只是魔主的意志顯化,妄圖侵淩大道。”
素微不解道:“五方帝君是傳《根本經》之人,難道不對此設限麽?”一部根本經,強者對弱者有着天然的威壓,一定程度上能夠代表根本經的意志,故為其臣下。除非你的修為能淩駕于那人之上,方可消弭。這麽一來,便算是取代了其帝君的位置。
衛含真嗤笑了一聲道:“根本經是鴻蒙衆修的根本道,但你自九州來,它又不是你的根本道,能夠影響你幾分?”
神都侯府。
消息如同神都侯所願擴散了出去,可金仙不動,玄仙又恐失命,一時間微山無比平靜。事态顯然沒有如他預料的發展,而且他還收到了一封來自王庭的诏旨,要他與青林侯共伐微山!神都侯心中暗暗咒罵,可身為被冊封的王侯,他沒辦法違背王庭傳來的诏旨。
與此同時,青林侯也得到了诏書,氣得面色發青。他與神都侯之間深結仇隙,可現在要他們聯手對敵,難不成以為這次合作便能消去過往的怨麽?他的神情一變再變,最後冷冷道:“先看顧神都那老匹夫會如何做!”
然而數日之後的一個暗夜,數道雷光落入府中,噼裏啪啦一陣,打壞陣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