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4章
心世的一切,乃她的劫身所經歷之事,于現世而言,是個假象。可那些經歷和記憶并不會平白消除了,對她來說,一切都是真的。在那心世之中,她到底做成了什麽事情呢?大荒整個兒陷落了,她的徒兒變成了徹頭徹底的“惡”,她必須要動手将鏟除。
為了離開心世,闖過此劫,她做了無情之人,她對徒兒動了手。可是她心痛啊,她心中也有恨啊!心世劫身徒兒陷落,她怎麽能夠讓現世也重蹈覆轍?
自心世一出來,她便回到了宗中,将代表着蓬玄峰峰主的印玺全部傳給了清聲。她不是長觀宗蓬玄峰的峰主,她只是衛含真。就算素微真的整個兒堕入魔道,她也不能夠讓人殺了她!悲涼、痛恨以及無邊的怒意充盈着胸腔,衛含真實在是不甘心。那一城人是素微一人的因果麽?是長觀宗的因果麽?怎麽那時候不見他們給站出來?她不想知道什麽玄門大義,她不想違背自己的心念。
素微的狀态極為虛弱,雖然玄蟬護住了她的法體,可是對她識海中展開的厮殺無能為力。素微的身軀搖動,最後往後一跌,落在了一直關注着她的衛含真的懷中。良久之後,那雙眼眸中恢複了一絲清明:“師、師尊?”
衛含真心中酸澀不已,她垂眸“嗯”了一聲,胸腔中充盈着千言萬語,最後出口的只有一道悲涼的嘆息。環繞在她周身的劍光仿佛感知到主人的心意,發出了一道道清嘯。
“衛真人,長觀宗是什麽個意思?”宋高陽沒想到衛含真會出現,眼前的局面讓他恨不得仰頭大笑,但是他硬生生忍住了,故意做出一副憤怒不甘的模樣質問衛含真。
“這事情與長觀宗有什麽關系?”衛含真倏然盯緊了周鼎元,玉霄于她而言,已是大敵!“我如今已不是蓬玄峰峰主,我師徒已經被驅逐出宗門,與長觀宗沒有半分幹系!”說着,一道符書從她的袖中飛了出來,上面與衛含真說的事情相和,還落着長觀宗掌門的大印。對于一個大宗弟子而言,這是極為沉重的懲罰,被驅逐出宗門的人,正經的宗門可不敢收你。
衛含真哪裏會不知道玉霄他們打得主意?卓師叔飛升之後,恒青派出大問題了,真始派出現了,傳道之時又有《根本魔經》傳出……一件又一件的事情,連在了一起,看似是九州之危,可實際上他們的矛頭只指向了長觀宗!她不相信背後沒有玉霄宗的推動。真始派真要是那麽狠,直接讓他的開派祖師動手,将玉清城的魔種盡數散出,那十萬魔種,玄門怎麽殺都來不及。可實際上,真始派将他們化作魔種之後便罷休了,他就是等着長觀宗入那魔城,做那承負罪惡之人!
她的徒兒可以主動選擇為道義犧牲,但卻不能被人用道義逼着去死!
別說說其他宗門的真人,就連周鼎元都神情大變,他的視線定定地落在符書上,沒想到會是這般選擇。他的師妹以後要承擔成“叛宗”的惡名了,他長觀宗怎麽會放棄師妹師徒呢?但是在這個時候,他不能夠開口。師妹如此選擇,他也不能在背後拆臺,破壞師妹的計劃。
宋高陽的面色猶為難看,沒想到衛含真會來這麽一出。良久之後,他才道:“可衛真人到底是出身自長觀宗,誰知道是不是權宜之計?”
衛含真冷笑道:“真始派中有魔宗弟子,有其他玄門叛宗弟子,我也不知道是不是權宜之計,真要如此說,我看那些宗門都該死!”宋高陽其實是不在意那些下宗死活的,但是魔宗長老還在這裏,他不能站出來反駁,冷冷地一拂袖子,他朗聲道,“不管如何,那入魔的弟子都不能走。衛真人如此行為,不會也是入魔了吧?”
“既然如此,就動手吧。”衛含真望了眼素微,雖說現在她的氣息起伏不定,但那一抹意識尚在,以她的毅力定然能夠壓過那罪種。衛含真眸中光芒一綻,自她的身軀中走出來一個與她一模一樣的身影,持着劍朝着她打了個道稽。此是她成就化元後練就的法身,她能夠使得神通法術,法身也都會。
煉化了玄淵金水之後之後,衛含真的水功更上一層樓,那玄水一鋪開,整個恒青派地界都被其籠罩。像是天河之水倒懸,生怕其盡數灑落。宋高陽看衛含真的模樣,知曉其已經成就了化元期,他要是真的動手,只是白白送死而已,視線一轉,他的眸光落在了遠浮天的身上,凝重道:“尊者。”
遠浮天雙手合十,道了一聲“阿彌陀佛”,他伸手一拿,将那懸在半空中的佛珠收了回來。他對上宋高陽的視線認真道:“衛真人如今成就了化元,想來是有辦法限制住魔念,至少不會讓她禍亂我九州,我看此事可以了結了。”
宋高陽:“……”他又瞪着權冥真人。魔宗的權冥真人可沒想到還會跑出來一個化元修士,他又不是傻子,哪能夠趕着上前送死?只當是沒看見宋高陽的眼神。就這樣,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最後沒有一個人動手,眼睜睜地看着衛含真抱着素微回到了恒青派的山門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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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鼎元冷笑了一聲拂袖就走。
宋高陽眸光沉了沉,他望向諸位同道,高聲道:“各位現在也看明白了長觀宗的态度,他會是我九州玄門之敵!我等需要——”
“沒看出來如何,長觀宗道友說得不錯,這真魔不是一家之事,怎麽能全讓長觀宗道友去抗?而且這事情,很難說清楚對錯,那真人不是自己堕入魔道,是因鎮壓真魔方如此的。”
“是啊,真魔未定,我九州玄門不宜起風波。而且我覺得衛真人說得不錯,會不會就是魔宗在私底下動作?聽說魔宗的道法有些就是從真魔那裏來的,有些相似呢。”
長觀宗的人一走,就将矛頭對準自己了?權冥真人氣得夠嗆,惡狠狠地瞪了衆人一眼,大聲道:“走!”
恒青派中,掌門常道源的壓力極大,像個鹌鹑一樣。化元尊者一點氣息都未曾收斂,那股蓬勃高懸的靈機幾乎要将他吞沒,而上首懸着的那條長河還未曾收去呢,誰知道會在什麽時候落下來?他很想說些什麽,然而喉結滾動着,一個字都擠不出,最後抖着雙腿,被一陣風送到了殿外去,才撲通一下跌坐在地上,盡失掌門風範。
殿中。
甘如英、玉言以及素微的弟子戚玉容都在。
衛含真淡漠的視線掃過了跪在地上的人,淡淡地說了一聲“起來吧”,之後又不再說話。
甘如英的心情沉重,她聽說了大師姐的事情,生出一股無能為力的悵然之感。師尊這麽做,是走到了九州玄門的對立面,可不管怎麽說,她都是師尊的弟子,是要跟着的。
玉言擡眸凝視着衛含真,她的眼神灼灼生輝,流轉着熾熱的情緒。師尊跟過去相比,沒有任何變化,而她卻是變了,她不再是那個身量未成的小丫頭,她的模樣停留在她最好的年華,可師尊回來之後未曾多看一眼。
“師尊。”玉言不甘心地開口道,“師尊為何要離開宗門?”她不相信是掌門做下的狠心決定,這樣的結果八成是師尊自己求來的。
衛含真望了一眼玉言,并沒有回答她的話,她的視線轉移到甘如英的身上,疲憊地開口道:“如英,你來說吧。”這是她們這一輩弟子的事情,理論上是不該讓小輩聽去的,可衛含真沒有開口,戚玉容就不能走。
甘如英知曉衛含真詢問的事情,她沒有絲毫的猶豫,就将玉清城中發生的事情全盤托出,她也是有怨氣的。
“三師叔為何要這麽對待我師尊?!”戚玉容錯愕地望着玉言,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緒。
玉言被戚玉容一問,只覺得自己頗為沒臉。她對上了衛含真淡然的神情,心中稍定。深呼吸了一口氣道:“師尊,弟子不解,大師姐體內有那邪惡的罪種在,為何不讓衆人知曉?大師姐的情況十分危險,我等不安啊。”
“你身上有邪握之兵的事情我宣揚出去了?”衛含真深深地望了玉言一眼,嘲弄一笑道,“我卻是做錯了,應當在你做下那以下犯上的事情時就将你逐出去。”管什麽因果?大不了以後再料理就是了。
衛含真的話語很冷,這話說得極重。玉言神情大變道:“師尊,為何?就算不是那日,大師姐也是要去的,她也會做出那樣的選擇!”
“若是後面她自己去是她的事情,可她是被你騙去的。你在玉清城做了什麽,你真不知道?”要不是玉言橫加幹預,玉清城的魔種成長能有那麽快?素微怎麽會在那一刻做下選擇?她到最後還是想着師妹,不想讓她們沾染殺孽和大因果,可是她的好師妹玉言做了什麽?素微身上背負的可是一城人性命,就算是壓過了罪種,恢複了本我,真魔不消,因果不散,她就不能夠得到解脫!衛含真眼眸中放出了冷光,如同冰刀一般紮向了玉言,“做錯了就是做錯了,你還在狡辯什麽?”
玉言委屈地開口道:“弟子這麽多年來一直未曾辜負長觀宗。”
衛含真懶得理會玉言,是邪握之兵使得她如此的?是那門火法使得她如此的?她已經不想去追究根由,伸出手朝着玉言的眉心一點,将那困龍鎖收了回來,她高聲道:“自今日起,我衛含真門下沒有你這個徒弟!”
玉言神情大變,她死死地瞪着衛含真,眼中似是要溢出鮮血來:“我惡,師尊便要逐我出師門,大師姐惡,師尊卻要為她與九州玄門為敵,何其不公!師尊何其不公?!”她仰頭大笑,可笑着笑着,忽又痛哭起來。
衛含真不為所動,她只是淡然回答道:“我就是偏愛素微,你能如何?”
周鼎元其實早就來了,大殿中的争論盡數落入了耳中,他擰眉望向了玉言,不知道這師侄心思如此之雜,他臉上滿是不悅之色。他大步走到了玉言的跟前,宏聲道:“你也不再是我長觀宗弟子,你所學的功法,自宗門所得的法器,如今盡數收回,望你以後好自為之吧。”話音落下,一層靈光便刷向了玉言,将她自長觀宗學來的功法廢除。
甘如英不忍地別開眼,戚玉容咬着下唇盯着玉言,胸脯起起伏伏。
座上的衛含真面無表情,不為玉言的哀嚎和哭泣所觸動。
她過去的時間為宗門立下的功數不少,可難消此惡。她都可如此對待大師姐,焉知不會再對付他人?衛含真先前也以為她向好了,可如今看來,于她玉言最為重要的仍舊是私心。這樣的徒弟,她要不起。
衛含真就是要故意當着戚玉容這個晚輩來處理此事的,都打算逐出去了,還顧及什麽裏子面子?等到将弟子全部遣退了,衛含真才望向了周鼎元,平靜地開口道:“師兄,我知道你準備說什麽,可我不會改主意的。”
周鼎元皺了皺眉,他嘆氣道:“師妹你這是何必呢?”他不太明白,掌門師兄以及薛師弟那邊怎麽就應了下來?他們這夥人将師妹照顧成這樣,以後怎麽給師尊交待?
衛含真沉聲道:“我長觀宗真器在弭兵島鎮壓虛空通道,而卓師叔又飛升離去,掌門師兄閉關不出,長觀宗眼下已經不複當初的那個實力。玉霄本就致力于取代我長觀宗,不會放過這個機會。什麽真始派、玉清城……他們就是沖着我長觀宗來的,玉霄為了有合理的借口,會反将真魔的事情攀扯到我長觀宗上,我不能夠讓他們如此,可要讓我見他們對素微出手,也是全然不可能的。有人要來做這個惡人,師兄,那就讓我來。”
其實還有一件事情她沒有說,那便是與她有關的十六字谶言,他們想要她衛含真的道骨做築世之梁,有本事就過來吧!見周鼎元仍舊一副不甚贊同的模樣,衛含真語出驚人道:“師兄,我仔細考慮過了,我要開宗立派,至于山門,便落在這玉清城!”
周鼎元錯愕地望着衛含真,一時失語。雖然說到了元嬰,甚至都只是金丹,便可以立山門開宗立派了,可實際上做起來不是容易的事情。要讓一個山門延續下去,要做的事情可太多了。一般的修士都将心思放在自身精進上,哪裏會有閑暇管這些?!良久之後,周鼎元鄭重道:“你可是想好了?”
衛含真沉聲道:“如今我與素微俱有惡名,新立下宗派,不需要有過往長觀宗那般的聲名承負,更方便我做其他的事情。”如果玉霄有朝一日要對長觀宗動手,那其他的宗派勢必要卷入其中的,誰也別想袖手旁觀。她知道現在長觀宗在拉攏一些小宗派,将之化為自己的下宗,可這樣還不夠!長觀宗那邊與小宗門為善,而她這裏就打!靠與別人厮殺打出山門所需之物,打出建派之基!
周鼎元望着衛含真一時語塞,他沒想到師妹在經歷一個化元之劫後會變得如此。不過想想如今的九州,真魔之禍遠遠未曾解決,而玉霄那邊反倒與魔宗一起,展現出一股咄咄逼人的态度,留給他們長觀宗的時間不多了。
衛含真意味深長地望了周鼎元一眼,沉聲道:“師兄,莫要忘記真魔是從何處來的。”就算九州與真魔有關的東西全部都清剿完了,也不代表着他們安全了。他們最大的敵人,是來自上方!想明白這一點後的周鼎元神情大變,他朝着衛含真作了一揖,道:“師妹若是缺什麽,只管與師兄說!”
長觀宗蓬玄峰,清聲其實早早地收到了印玺,還以為師尊終于想起她,要将峰主的位置傳給她了呢,至于師尊被逐出山門的事情她是一點兒都不曉得的。等到底下惴惴不安的弟子将消息送來時,正斟着一杯靈酒想要放松片刻的清聲猛地将酒噴了出來,她挽起袖子往唇上一抹,顧不得自己的失态,拽着弟子就是盤問。等到确認後,她又往榻上一傾,仰倒失神。
大師姐狀态不好入了魔,玉言那糟心玩意兒被逐出了長觀宗,甘師妹那邊沒有任何動靜傳來,好似要留在師尊身邊。她要不要也去投奔師尊?不對!師尊将蓬玄峰印信留給了她,這是已經定好了她的未來,她這是被師尊她們無情抛棄了!清聲扼腕嘆息,片刻後振起精神,将自家門下的弟子挑了挑,找幾個靈秀的,又讓她們将玉言的弟子喚來,全部打包送往玉清城!
衛含真說要開宗立派,并非是玩笑話。修士到了化元期,已經算是一方大能,一舉一動便能改變山河地陸,理順氣機。衛含真成就化元期的時間不長,她并非出手疏離自身的靈力,而是着手演化河山地陸的事情。雖然以玉清城為基,但是玉清城是不能夠再要了。在她的神通之下,無數飛島宮觀懸浮在曾經的玉清城地界,周圍則是一條條懸在半空中的水潮。大陣護衛之下,雷芒游走,只要是擅自闖入的,定然先遭受那洪雷的轟擊。
“這位才成就不久吧?便如此消耗自身靈機,實在是不智之舉。”離恒青派不遠處,一個豐神俊逸的青年修士搖頭道。坐在他對面的是一個老年道人,他的手腕上搭着拂塵,他不關心衛含真如何耗費靈力,更在意此舉背後的深意。要知道,他們的宗門都是離這邊不遠的,那位公然與玄門同道作對,誰知道下一刻會做出什麽事情來?斟酌了片刻,老道人道:“那位明面上已經被逐出宗門了,她又是化元尊者,這番舉動,極有可能是開宗立派,咱們這方地界又要多一個勢力了。”
“就算真是如此又能如何呢?”青年修士一點兒都不擔心。這九州每天都有興滅之事在上演,這等開宗立派的事情根本落不到他的眼中。
老者沒有回答,他沉吟片刻,倏然道:“魔宗那邊會如何?”玄魔之間的鬥争從來沒有停止過,但是這回魔宗卻是站在大義的份上,要與玄門一道對付真魔。可實際上玄門還有不少宗門受魔修的侵擾呢,能夠停止下來嗎?那些宗派會善罷甘休嗎?
青年微微一笑道:“若是魔宗能夠撤去,自然也是好事情。咱們也不必看那些人臉色了。”別看權冥真人現身與玄門真人談論事情,實際上那些散修魔宗的侵擾沒有停止過,問就是屬于散修,不聽他們魔宗調遣,這事情騙誰呢?魔宗的聯盟雖然散,可要說在修魔的修士間,沒有任何震懾力,也是不可能的。還沒到生死存亡的關頭,九州根本就定不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