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5章
雲天之上,一群群的鳥兒振翅高飛,忽然間嘩然一散,原是一艘平白無奇的飛舟快速行來,正往玉清城所在的方向飛去。
“穆師姐……我們這是要去哪兒?”開口說話的是個瘦削的年輕女子,她的面上滿是惴惴不安。被她稱為穆師姐的女修也是一臉懊惱,她也不怎麽清楚啊!思忖了片刻後,應道:“去找師祖吧。”
這“穆師姐”正是清聲的二弟子穆丹紅,至于那滿是憂色的年輕女修,則是玉言的大弟子,名喚陳一夢,除了她們之上,舟上還有兩位,一是玉言的二弟子周丹扶,另一位雪衣小姑娘則是甘如英的弟子範雪來。
那件事情在九州鬧得沸沸揚揚的,宗門中那些長老真人她們又見不着,實在是不知态度如何,她們現在被送出來,是不是說明也要跟着一道被驅逐了?畢竟她們都是蓬玄一脈的弟子。穆丹紅和範雪來相對而言,可能輕松一些,但是陳一夢和周丹扶卻是心情沉重。因為她們知曉自己的師尊已經被廢去修為,逐出門牆了。雖然師尊不怎麽管她們,她們大多數時間都在英華院中修行,可不管怎麽說,她們都是師尊的記名弟子,師尊犯事情被逐,弟子的地位也會變得尴尬起來。要說改換門牆,先不說宗門會不會同意,她們要是有這個意思就會被人戳着脊梁骨罵忘恩負義。
“各位師姐放寬心啦,咱們在哪兒修煉不是修煉呢?聽說師祖已經是化元大能了,咱們也是有庇護的。”範雪來伸了個懶腰,笑嘻嘻地開口道。她們這一行人終究就她的年紀最小,心中的憂慮也最少。
穆丹紅點了點頭,應了一聲“是”。心中有些埋怨自己不靠譜的師尊,都不将事情說清楚啊,整得她們擔心這、擔心那的。
飛舟一路平穩前行,不過在臨近恒青派的地界時候,遭遇了一次攻襲。出手的便是那些散落在外的魔宗弟子,隐隐還見得玄門弟子的痕跡。穆丹紅一行人都是築基期的修為,而來襲擊的人之中有那金丹的,幸虧這架飛舟穩固禁制多,要不然她們都不會有好果子吃。
劫後餘生之後,她們都沒有那麽多話了,只是在飛舟中調理氣息,直到到了玉清附近。島嶼環列,懸浮在半空,長河如帶,時不時聽見并着雷聲的水潮聲。到了這時候,穆丹紅才發現自家師尊連信物都沒有給。最後還是靠範雪來給她的師尊發了一份符書。
建立宗派不容易,山門之地有了這還不夠,還需要設下祭儀開祖師堂,獲得這一方天地的認可,當然,天地沒有這個閑心思來管你就是了,都是走走過程。過了這個儀式,才意味着宗門有了傳續。一般情況下是要請同道來觀禮的,不過照她們的這個情況,怕是沒什麽人敢來。
殿中,甘如英朝着座上那道模糊的分光化影打了個稽首道:“師尊,三代弟子除了沈師侄都來齊了。”
衛含真淡淡地應了一聲。這些三代弟子都是她入了三絕界之後收的,其中以素微的弟子戚玉容修為最高,為築基二重鏡,其他弟子都是築基一重境,因她不在,這些弟子其實都只能算記名,未拜過師祖,三個弟子都不敢傳一些上功,這就導致了長觀宗玄功她們一點兒都沒學到。現在被送到了她這裏,算是她這方的弟子,長觀宗的上經倒是不好教了。不過這也無妨,她這回出來時,将自己的庫藏全部帶上了,薛師兄那邊又将前人推演出尚未給弟子修習的功法轉交給她,至少在功法上是不缺的。
“你們身上靈機不定,在路上可是遇到了什麽事情?”衛含真淡淡開口道。
陳一夢并打算說“沒什麽”,卻被周丹扶扯了扯袖子。兩個人的小動作自然逃不過衛含真的眼睛,不過她也不會在意這些細節。一行人中以穆丹紅為長,穆丹紅見無人開口,便往前邁了一步,恭聲道:“禀師祖,我們在路上遇到了魔宗弟子的攻襲,不過那魔宗弟子之中,似是混雜着玄門修士。”
衛含真眸光一寒,沉聲道:“在何處?有哪些人?”
穆丹紅聞言一一禀告。
衛含真冷笑,她還在想找什麽借口拿周邊的宗派開刀,現在他們自己送上了一個把柄。她原本想要将此事交給甘如英,但轉念一想,還是決定化身走上一趟。膽敢欺她門下的弟子,休怪她下手無情了。若是以前還依着九州玄門之間的規矩,現在都快進入戰時,跟他們客氣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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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師姐,咱們一來就給師祖惹出這樣的事情,是不是不太好?”陳一夢不安地開口道,連頭也不敢擡起。
“怎麽能夠叫惹事?”穆丹紅眉頭一皺,她正色道,“咱們是師祖的門下弟子,那群魔宗欺到我等頭上,怎麽可以忍氣吞聲,丢師祖的面子?我們功行不夠,需要師祖出面。可以後,等我們有所成就了,就能夠報這個仇!”
“可是——”
“沒有可是。”
陳一夢剛想說些什麽,就被戚玉容冰冷的聲音打斷,她不知道是幾時出來的。冷銳的視線在諸多師妹身上掃了一圈,最後定定地落在了陳一夢的臉上。這位是玉言師叔的弟子,她對玉言師叔的怨氣不能轉移到師妹們的身上。戚玉容緩了緩神,放柔了語調道:“師妹不用擔心師長之事,落不到你們的頭上。”實則戚玉容不想與陳一夢說這樣的話語,她不想去非議師長,但是見她神情實在是不安,只能将之說出使她寬心。
聽了戚玉容的話後,陳一夢着實是松了一口氣,她朝着戚玉容感激一笑,一顆心算是安定了下來。
過了恒青派的地界,便是列缺山。此方地界由一個名為“列缺教”的勢力統禦。列缺教與恒青派不同,其有個化元期的祖師坐鎮,在被魔宗騷擾的情況下,有餘力去對付,并不用依賴玄門大宗派的勢力。
衛含真到了列缺山,便起了神識往外一照,幾乎将整個勢力範圍囊括在內。此間的确有魔宗的散修在,與穆丹紅說的事情相吻合。衛含真冷笑了一聲,劍光一振,便朝着列缺山勢力範圍內的魔修殺去。在這過程中,她還抓到了兩個列缺教的真傳弟子,其正與魔宗修士混跡在一處!
列缺山中,一個中年的灰袍道人正坐在了蒲團上給弟子講道,倏然間,他神情一變,霍然起身,怒道:“是誰傷我門中弟子?!”他沉着臉,伸出手開始掐算,最後面色越來越白,倒退數步,噗一下吐出了鮮血來。
“趙真人?”底下的弟子紛紛開口。
趙文昌沒有說話,他雙眉緊皺着,死死地盯着前方。他掐算不到,這就說明了動手的人修為在他之上。他的弟子不過金丹期,怎麽能惹到了那般敵手?到底是什麽人?趙文昌的疑惑并沒有持續太久,一刻鐘後,整個列缺教的鐘聲像是被莫名的力量蕩起,發出宏大的聲音,山門大陣搖晃着,瀕臨破碎!列缺教的元嬰真人盡數被驚動,化作了一道流光掠到了山門大陣前,死死地盯着來犯之人。
來人如出水菡萏,冰肌玉骨,身後湧動着一股幽寂的水潮,一點劍光繞身而動,奪殺靈機。
列缺教的數位元嬰真人只盯着望了片刻,便覺得自己沉入了幽寂之中,良久才從中掙脫。
“閣下是——”列缺教的掌教真人陸知途斟酌了片刻,開口詢問。
“太一衛含真。”衛含真淡淡地開口。
陸知途聞言瞳孔驟然一縮,衛含真他知曉,但是“太一”又是什麽?是新建的宗門?他深呼吸了一口氣,打了個稽首道:“衛真人來我列缺教,所為何事?”
衛含真冷笑了一聲,将那列缺教弟子的屍身抛出,她漠然道:“你教中弟子與魔宗修士勾結,半道截殺本座門下弟子,行惡之人已經被本座斬殺,但你列缺教,需要給本座一個交代。”
陸知途眼皮子一跳,倏然轉頭望向趙文昌。這兩弟子都是趙文昌的門下!他知曉教中有弟子與魔宗修士走得近,但是沒有想到他們膽子這麽大,竟然敢去截殺這位的門人。他的笑容有些勉強,出聲道:“是不是個誤會?”
衛含真淡聲道:“他們的元神還在本座這處,可以搜魂。”
陸知途面色大變,這兩弟子是真傳弟子,知曉的事情遠勝過其他門人,若是讓這位一搜魂,難保會暴露其他的事情來!陸知途神情一變再變,他詢問道:“衛真人打算如何?”
衛含真飒然一笑道:“聽聞你列缺教中有一株娑羅神木,正好可作我太一宗支柱。”
娑羅神木是列缺教鎮宗之寶,是祖師帶回來的神木,因為一個弟子送出去,哪有這麽荒唐的事情?陸知途因衛含真的一番話生出了憤怒,從這位的态度上,他看出來,她并不是想和解。“衛真人說笑了。”陸知途硬邦邦地開口道,“不過是門下弟子的争端,何以至此?我列缺教願意送上丹玉做賠禮。”
衛含真輕呵了一聲,那兩弟子的元神的确在她的手中,她也搜過魂得知一些事情。列缺山如此安穩,一來是化元期的修士坐鎮,二來嘛,則是與魔宗之間有點關系,不過這些都不是什麽要緊的事情,重要的是他列缺山不久前是與玉霄一道,欲逼殺素微!“既然如此,那本座就自己取了。貴宗與魔宗聯合,屬我玄門敗類,不赦!”衛含真話語落下,便聽見數道隆隆的雷聲炸響!只見半空中紫色的雷霆滾動,散發着無以倫比的威勢,轟然砸在了列缺山的大陣上!
陸知途震愕地望着衛含真,心想她就是被逐出了宗門,那也是大派出身的,哪裏想到她會如此行徑?是欺他列缺教麽?他們也是有化元大能坐鎮的!陸知途原本還存着與之好好說話的心思,可等到衛含真出手轟擊山門,他的憤怒便無法壓制了,他知曉自己和同門迎上去只是送死,故而往後一退,朝着祖師堂方向一拜,放聲道:“弟子陸知途,請太上長老出關助我等度過難關!”
随着陸知途話語的落下,一道清光降落籠罩住列缺山的大陣。衛含真冷笑了一聲,她如今的神霄雷已經推演到了第七重,一次可以七道洪雷并發。她伸手往前一指,劍光便飛掠而起,無數道劍影交錯着,始終落于一個點上。劍意奪殺靈機,不管大陣如何周轉,那點上的靈機都越來越弱,最後七道神霄雷盡數降落,頓時将整個山門大陣崩毀。衛含真沉靜地望着那一株在陣法散去後才現出身形的娑羅神木,眸光閃爍不定。
“衛道友這是要做什麽?”一道嘆息聲響起,灰衣老道的身影緩緩浮現,他注視着衛含真,又道,“衛道友若是想要這娑羅神木,老道倒是可以截取一枝。”
衛含真沒有應聲,她要這株神木用來定地氣、聚靈力。玉清城下曾生出一條靈脈,後又轉化成了魔穴,但因為那一城人化魔,裏面的靈機幾乎被耗盡,剩下的那幾成則是被素微給吸收去了,如今餘下來的靈機并不充沛,說實話,那并不是一處建立山門的好地方。然而衛含真不在意這點,不是靈脈也無妨,她自己尋靈寶聚合靈機!
老道人嘆了一口氣,他望着衛含真道:“衛道友這是要逼我列缺教做選擇了?”他自然不會覺得衛含真是為了幾個弟子出頭才來了。這位有魄力離開長觀宗,又有營建宗門之趨勢,敢做的事情遠比他們想象得多。如果毫無顧忌放開手打鬥,還不知勝者誰家。思忖了片刻後,老道人朝着娑羅神木一抓,掌心立馬多了一個碧綠色如心狀之物,他道:“此便是娑羅神木的木心,衛道友拿去吧。”
“師叔——”陸知途沒想到是這般發展,錯愕地喊了一聲。
衛含真接過了娑羅神木的木心,深深地望了老道人一眼,轉身便走。陸知途心有不甘地望着衛含真離去的方向,良久之後,朝着老道人打了個稽首道:“師叔,弟子不明白,為何要退讓?”
老道人平靜地望了陸知途一眼,淡聲道:“改日拿回來便是。說來也是你這個掌教失職,我教中弟子為何會與魔宗勾結在一塊?”
衛含真回到了玉清城,便開始着手祭煉那顆娑羅木心,木心是那娑羅神木最重要之物,失去了木心的神木就相當于一截枯枝,會慢慢地失去效用。衛含真并不打算像列缺教那般培養神木,而是要将之煉化入山門的大陣中。五行大陣,因她的功法,自有水、金二屬,至于木、火、土則是需要另外外出采集,這木心到位,便只剩下“息壤”與“神火”了。
“師尊,列缺教怎麽這麽容易就拿出了鎮宗之寶?”甘如英得知了事情的過程,有些不放心地開口道。
衛含真笑了笑道:“自然是不情願,未曾立下契書,便算是我脅迫之舉,他們改日會上門的,到時候好好招待便是。”頓了頓,她又問道,“你大師姐如何了?”因忙于建立宗門之事,衛含真并沒有太多的閑暇,素微那邊只能夠由甘如英來照應。
素微身上的罪種未消,那股邪機震蕩不止,是由蟬金真人鎮壓着的,甘如英的功行不夠,并不敢太過靠近,怕自身被那罪惡氣息影響到,不過在氣機上她還是分辨得出來的。她搖了搖頭,沉聲道:“還沒有醒。”她其實也不大确定,大師姐那邊是否能夠真的清醒,若是不成,師尊會如何?師尊會選擇大義滅親麽?
衛含真嘆了一口氣。要壓滅罪種,只能夠靠素微自身,這一關需要她自己來過。若是能夠度過了,那條靈脈給她帶來的益處極多,她定然會再往上一個層次。在娑羅神木木心徹底煉化之後,衛含真前往素微清修的大殿,那一處是整個飛島中靈機最為濃郁的地方,成堆的丹玉形成了一條靈光灼灼的玉脈,環繞在素微的身前,而最外處的那一圈,已經累積了不少玉屑。
“如果能夠跨過去,身上的承負不會比過去立下的道誓少。”衛含真蹙了蹙眉,眉眼中萦繞着一股憂慮之色。大荒的妖魔亂世在她的眼前閃現,不管是素微還是那片地域的結局,她都不願意在九州上演。可現在的九州,玄門與玄門宗派之間、玄門與魔門之間,各方勢力交錯,人心不齊,她沒有選擇了,只能夠用那最為激烈的手段逼得九州一心。不能同心,那便是自己之敵。
“你其實不必為我做到如此地步。”衛含真凝視着眼前的素微,沉痛地開口道。靈力與邪異在素微的身上周轉,兩股力量每每震蕩,傷害的都是素微的法體,得虧有蟬金真人護持着,要不然多來幾回,她的法體先承受不住。“或許需要采取那方法了。”衛含真又低低地說了一句,她往前走了一步,尚未靠近素微,一只玄蟬便落地化作了一個女童。
“你想要做什麽?”蟬金真人睜着大眼睛凝視着衛含真。
“我想入她的識海之中。”衛含真沉聲道。
蟬金真人連連擺手,稚嫩細弱的聲音響起:“你不可以,這太危險了,你可能會被那股邪意侵擾。你不是還要建立宗門麽?怎麽可以這麽做?”
衛含真沉默片刻,解釋道:“我以化身來做。”雖然她憂心素微的情況,但是她也知曉自己的責任,她要做的事情太多了。她想要讓化身來做這件事情,化身與她是一體的,擁有她本尊的一切本事,就算出了什麽問題,她也可以将化身犧牲了。
蟬金真人認真道:“化元真人雖然可以練化身,但也是有極數的,你若是損了一具,等到圓滿時刻,就永遠缺少那一具,你一路走來,修的是至高功法,結的是一品金丹,一切都到了極數,若是這一步走錯,你便功虧一篑了。”在她的眼中,衛含真比上任掌門還有天賦,她只要認真修道,數百年間定然能夠飛升。為了一個弟子損壞道基和法體,在她看來是不值得的。“你的最終目的是大道。”蟬金真人又補充了一句。
“我知曉。”衛含真颔首,她望着蟬金真人,語調同樣認真凝重,“她是我的大道之缺,有缺方得圓滿。”
作者有話說:
自從前幾天沒時間日六之後,想要重新撿起就難了,我怎麽就卡在了那最後五百個字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