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唯有直通大道之經文,方可稱為“根本”。“根本經文”都是排斥一切法,滅殺一切道,以己為唯一,在宗派衆多的九州根本不能存下來。然而現在卻有人持根本經,還是《根本魔經》,怎能不讓九州諸修震撼?若是知道真始派持根本經,他們會讓這場論道發生嗎?!可他們根本想不到會有這樣的事情!
根本經文極有可能是上界傳下來的,而這時機——正是那魔手傾軋彌兵島之時,魔手之中力量碰撞演化道法,讓《根本魔經》入世。虛空通道開了數回,不見真魔與魔念,原來是上界真魔根本沒打算再重複萬載之前的事情,而是改變了策略。
恒青派中,常道源面色灰敗,志氣喪失。與真始派論道落敗不至于如此,而是因為慕名空的那番話,因為那《根本魔經》!道音入那玉清城,正如慕名空所言,那一處已經變成了一座魔城。城中的子民一入魔道,就只知道争殺!他們每一個都是極度危險的、散發《根本魔經》的魔種。眼下他們還沒有從玉清城中走出,可以後呢?
殿中,素微神情平靜,她望了常道源一眼,淡聲道:“這事情無人能猜到,常掌門不用自責。”因心中那股不祥的預感,她也動身前往恒青派,結果那股不詳真的應驗。沉思了片刻,她又道,“守住玉清城,不要讓人出來。”她猜測《根本魔經》傳道也是有限制的,要不然整個九州的凡人都會淪為魔物。玉清城之所以這般,還可能是新誕生的靈脈引發的。靈脈初誕之時,清濁二氣并未劃定,有可能像玉清城那般演化魔穴。應當是那上升的陰濁之氣,催動了魔道。
“大師姐,我想去玉清城裏看看情況。”甘如英忽地開口道,神情凝重。
玉清城到底如何,還是需要一看的,恒青派的弟子靠不住,萬一他們也被搖動道念就不妙了。素微思忖一陣,覺得此事也有必要,故而一颔首道:“好,不過你要小心,若是事情不對,便退回來。”
甘如英道:“我明白。”
素微聽她這麽一說便放心了。雖然玉言跟甘如英都是金丹二重境修為,但是顯然,甘師妹行事更為沉穩,若是玉言,不知道會惹出什麽事端來。
一旁靜立的玉言忽然出聲道:“大師姐不去麽?她眸光灼灼地凝視着素微,面上藏着幾分期待。
素微掀了掀眼皮,淡聲道:“我需要在此處坐鎮。”
玉言“喔”了一聲,掩住了一抹憾色。
玉清城。
濁氣滾滾,清靈之氣盡數被驅逐。恒青派的弟子在忙碌着,在距離玉清城一裏外修築法壇。原本恒青派做什麽都有真始派弟子前來阻攔,可現在慕名空鬧了這麽一出後,真始派俨然成為九州各宗派的大敵,自然也不會露面。這麽一來,修築法壇的事情簡單了不少。
“甘道友,我門中弟子也嘗試過進入玉清城,可是被一股邪異的氣息阻隔着,未曾深入便退了回來,城中情況如何,并不明了。”恒青派的一位長老斟酌着開口道。
甘如英點了點頭,她也沒指望恒青派有什麽收獲,這次還要靠她們自身。
“管她如何,直接進去看看不就知曉了?”玉言不耐煩地開口道,沒有在素微跟前的沉靜模樣。甘如英這段時間跟她相處,已經習慣了她的這副姿态,見狀也只是搖搖頭,并沒有說什麽。這玉清城之行是甘如英的任務,可是玉言非要跟過來。甘如英有意見,玉言就拿“師姐”的身份壓下來,實在是無可奈何。
Advertisement
甘如英又道:“那慕名空很可能在玉清城中。”先前慕名空離去的時候,放言等待修士與之論道。可九州諸修都怕會被《根本魔經》亂了道心,怎麽可能前去找他?等待諸修,其實等的就是長觀宗弟子罷了!
“他也就是金丹期。”玉言冷哼了一聲,不以為然。
甘如英恩了一聲,心思稍定。
正如恒青派弟子所言,玉清城外圍繞着一股邪異的濁陰之氣,這樣的地界最為玄門修士所不喜。甘如英二人自不可能因為這點事情便退回,周身靈力一轉,清光湛然,便形成了一道護身寶光。
玉清城是個小城,可也有十萬人口。濁陰之息上湧,人身化魔,這座往日熱鬧的小城已經大變樣了,只有那穿街而過的風吹動着幡旗,吹過了空空蕩蕩的小攤,揚起了漫天的塵埃。
“人呢?”玉言眉頭皺了皺,面色不虞。她跺了跺腳,便見一片烈焰順着空蕩的街道漫延,形成了一條火路。在烈焰的灼燒下,空氣扭曲起來,宛如波紋一般蕩開,最後慢慢地将那道屏障給燒穿,照出無數黑壓壓的人頭。
在人群之中,慕名空玉冠星袍,盤腿坐在蓮花臺上。他左手托着弘道碑,右手拿着一本經文,口中喃喃不斷地誦經。底下的生靈心神俱震,紛紛頂禮膜拜。一個個附和着慕名空的話語,最後聲音越來越宏大,仿若雷霆滾蕩。
這個時候,慕名空微笑着垂眸望了甘如英和玉言二人一眼。
“入我道中,能得一切法,能勝一切人……”
甘如英冷哂了一聲道:“一派胡言!”周身靈力轉動,一道悠長的龍吟聲響起,身後便出現了一尊真龍虛像,她自身則是手掌一握,一拳朝着慕名空打去。
慕名空見狀一挑眉,将弘道碑往半空中一扔,周身煙氣流轉,演化成了一只巨大的手,硬撼甘如英的真龍虛像。雙方力量一個碰撞,那只大手便被撞散。慕名空一挑眉,笑道:“不愧是長觀宗的真傳弟子。”他只有金丹一重境修為,鬥起來絕非長觀宗兩個弟子的對手,他本來也沒有打算真正與之硬碰硬。周身的力量一收,他的面容頓時變得朦胧起來,像是星屑風一吹就散了,半空中只餘下大笑聲:“這一城百姓,爾等打算如何?”
慕名空雖然走了,但是整個玉清城的人可是貫徹着他的意志。甘如英和玉言二人明顯屬于外道,而外道就該被斥出去。
要對付這等被道法侵心的人,除了以道法壓過道法,那就只剩下殺戮一道了。對待那些攻襲自身的人,玉言出手十分果斷。“這群人如今只是入了根本魔道,意念與魔道同,修為卻未曾到那個層次。不過随着時間的增長,《根本魔經》對他們的侵蝕加深,他們的境界就會層層拔高,對玄門來說,是個大危害。我等最好現在便下狠手。”玉言冷哂了一聲道,眉眼間一派殘忍之色。
甘如英眉頭緊皺,眼中掠過了一抹不忍。就算他們現在堕入了魔道,可那是他們自願如此的麽?而且這座城不是百人、千人,而是有十萬子民啊!她想了一會兒,應道:“這事情還是要回去請教師長。”頓了頓,她又道,“那《根本魔經》可以度化他們,我們難道不可以這麽做嗎?”
“要是大道之門這麽容易邁入,怎麽不一個個都去修道?”玉言睨了甘如英一笑,嘲弄一笑道。見甘如英眸中有幾分不解,玉言耐着性子又解釋道,“正道與魔道之間的區別就在此。不管是玄門還是魔宗,都是靠着自身修持上去的,力量來自于自身,但是所謂的真魔不一樣,他們的力量來自于一個根本魔頭,可以說所有的魔都是根本魔頭意志的分化,他們的力量是從根本魔頭那邊得來的。”
甘如英恍然大悟,片刻後又道:“三師姐,你怎麽知道這麽多?”這些事情,大師姐都沒說過,難不成是師尊專門告知三師姐的?可是看着也不像啊。
玉言眸光一閃,淡聲道:“自《根本魔經》中知道的。”
甘如英聞言一凜,她錯愕地望着玉言:“三師姐,你說什麽?”
玉言輕呵了一聲道:“不就是《根本魔經》麽?大驚小怪”她要求道,她想要變強,但她不會讓道淩駕于她之上。她可以選擇馭魔,但不能夠自身化魔。見甘如英仍舊是一副驚疑的模樣,她又笑吟吟道,“此事不許與大師姐她們說。”
半晌後甘如英才搖了搖頭,堅定道:“不行!”如果三師姐聽了《根本魔經》,使得神識深入,那就有化魔的危機,這件事情她不能不報。如果三師姐不說,自己也不會知曉,她難道不知道自己不可能替她隐瞞嗎?她為何說出來要讓自己知道?腦海中浮起了這個念頭,對上玉言漠然無情的視線,一股驚懼和悚然緩慢地攀升。
仿佛聽不見城中人的哀嚎,甘如英壓下了雜亂的心思,強迫自己定下神,她望着玉言詢問道:“為何要告訴我?”
玉言一挑眉,面上綻出了一抹甜美的笑容,她眨了眨眼,雙眸黢黑如墨色:“大概是因為你知道了也不要緊?你也沒有機會說出去了啊。”她的身後驟然騰起了大片火焰,然而在陰濁之氣的澆灌下慢慢變成陰煞的黑色,她望着甘如英,笑道,“明明我才是小師妹,等到師尊出關的時候,她見到的弟子只有我。”
甘如英不可思議地望着玉言,想不明白玉言是因為這個莫名其妙理由如此做。這麽多年她們一道鎮守在恒青派,不說親密無間,可也有情意在。她們是同門啊!何以至此?她的神情慢慢地轉為了失望,她低喃道:“我不明白。”
玉言笑道:“你不用明白。我待你是真心,我怨你也是真心。”話音落下,便見無相劫火熊熊燃燒。甘如英自然不願意坐以待斃,她很快便調整了心緒,身形化作了一只大鵬展翅而出。她不求與玉言決出勝負,只需自玉清城逃出,将玉言入魔之事告訴大師姐。
“你逃得開麽?”玉言輕呵了一聲。街道上,一簇簇火焰被風吹拂,輕快躍動。在玉言靈力的催動下,一下子便有百丈高,遮天蔽日,暴烈的炎火将一切化作了飛灰,半空中還懸浮着一只禁火化生爐增長火勢,連成火網,使得甘如英難以逃出!
玉言站在了火焰之中,她凝視着甘如英,自言自語道:“這下大師姐會被驚動,自己過來了吧?”
火海連綿成網,沒有殺意,但是自己沒辦法從火海中脫身。
甘如英在半刻鐘後意識到了這一點,化作了人身落在了地上。她法衣上光芒轉動,斥開了點點飛濺的火焰。她與玉言之間隔着一片火海,她擰眉不解道:“三師姐,你到底要做什麽?”
玉言聳了聳肩,她望了眼底下的魔人,漫不經心道:“你不是說要詢問宗門的意思麽?等大師姐過來了,就知曉這些人是殺還是度了。
“不過我以為,大師姐會選擇殺呢。”
她的眼中掠過了一抹異色,神情有幾分興奮。等待了這麽多年,她猜測的某件事情,應當就會有答案了!若是不成也無妨,成了的話,那也是大師姐自身選擇,與自己無關。
恒青派中,自甘如英和玉言二人前往玉清城,素微便一直關注着那一處的狀況。漫天的火光以及法相虛影,幾乎照亮了半個天闕。那股靈力的震蕩并不弱,加之滾滾的濁氣,更是蔓延出一片駭人的景象。
素微一開始還面色平靜,可等到感知是兩股熟悉的靈機在震蕩,神情立馬一變!玉言和甘如英怎麽鬥了起來?難不成是誰被魔念搖動了道心?發生了這樣的事情,素微怎麽都不能袖手旁觀的。
“玉容,此道符箓你拿着,若是真到了不可挽回的地步,你便用了這張法符。”素微鄭重地開口道。她的跟前站着一名年輕的女修,名喚戚玉容,是她先前收下的弟子,這回到了恒青派,便将她一道帶了過來。法符是當初衛含真所留的,素微原本沒打算拿出,只是在那一刻,心中浮現了一抹警兆,有股意念促使她這麽做。修士向來順從心意而為,她也不例外。
戚玉容朝着素微行了一禮,正色道:“弟子明白。”
素微點了點頭,又吩咐道:“若是恒青派出什麽問題,你便去找玉音門的雲道友,她應當還在附近。”常道源沒有當掌門的魄力,而趙平岳又過于自私。門中弟子良莠不齊,實在是難以成事,素微一點兒都不信任他們。
将事情稍作安排之後,素微便化作了一道劍光悍然撕開了圍繞在玉清城的那道濁陰之氣!
東荒小微城。
山沈黃霧裏,地盡黑雲中。那股魔氛被劍光一蕩,露出了一片清朗的天,可片刻後又重新彌合在一起,四處都是凄哀的嚎哭,宛如群鬼啾啾。
素微抱着雙臂冷眼望着衛含真的動作,眼尾泛上了一抹紅意。她短促地笑了一聲,道:“師尊,妖魔是殺不盡的,您還不如直接殺了弟子呢。”
衛含真冷着臉沒有說話,她被素微困在了小微城中。素微拿大荒其他修士以及城中人的性命威脅她!如果她離開,那些人只能夠死!可現在城中子民活着,跟死有多大的區別?沒有自己識憶的行屍走肉,只是一具空殼!沒有情緒沒有罪惡?當真是荒唐至極。
“師尊不喜歡現在的東荒嗎?”素微偏着頭困惑道。“不會有人挖您的金丹,不會有人要您的性命,不會有人将您出賣……天底下如此安靜,連那疾風的呼嘯聲,都變得無比可愛。”
衛含真擡眸望着素微,一道劍意飛掠而出,懸在素微的跟前。
她自稱是劍斷罪惡,可實際上她即是殺戮,她才是罪惡本身。
素微伸出手點了點那抹如星芒般的劍光,銳利的劍氣将手指切開了一道口子,鮮紅的血滴落在地。素微眼神閃了閃,她舔了舔傷口,笑容更是放肆張揚。
“殺了弟子,他們就解脫了,可師尊您,會不會夜夜被愧疚纏身呢?”
“對了,師尊,你是想找商皎皎他們吧?他們已經不在了。”
衛含真眉頭一蹙,喝問道:“什麽?
素微眨了眨眼,她沒有回答。伸出手接住了一片落下的花瓣,輕輕一笑道:“師尊,弟子好喜歡這桃花,您能為弟子去摘一枝麽?”
桃花如血。
衛含真只覺胸腔中一股怒意上湧,幾乎到了壓制不住的地步。她死死地盯着素微,雙眸中滿是猩紅的血絲!眼前的人身上找不到一絲熟悉的模樣,她錯失的那段時間劃分出一條她永遠無法逾越的鴻溝。劍光陸離,她身後的水潮嘩啦一漲,宛如長河倒懸。劍勢欲發之間,眼前卻浮現了無數她未曾經歷過的片段,仿佛她曾經看着素微從小長到大,又看着她因為自己堕入萬劫不複之境。這些假象仿若親歷一般,搖動着她的情志和心神。
她的弟子如今的模樣拜她所賜,一切都是她造成的。若是該死,那也是她該死。這個念頭一浮現,劍光猛然一轉,竟是朝着自己身上殺來!衛含真眼皮子狠狠一跳,硬是按下了這個念頭!水潮與劍光一并瓦解,衛含真往後跌退了一步,臉上血色盡失,只餘下一派頹然。
素微淡淡地望着衛含真,輕笑道:“師尊,你心不夠狠,你離不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