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章
棘陽派與玉衡走得近的長老可以斬了,但是其底下的大部分弟子,莫管他們是如何個念頭,至少在明面上不曾涉入此間事情中。衛含真乃玄門弟子,不能不分青紅皂白将他們一并斬了。在細細地詢問一番後,見不得任何有用的線索,衛含真就将他們送到了洛驚鴻那一處。此事還與彌兵島有關,也沒有直接放了棘陽派弟子的道理。
“高師叔會留在此處坐鎮,到時候我們可回轉山門了。”衆弟子之中,唯有素微留在了身側。她沒有開口,但是眼中的詢問之色并不曾少去。到了此時,衛含真也不再隐瞞她,說完那段事情後,又是嘆了一口氣。
彌兵島的九色神石已經徹底地失去了效用,難以再封印虛空通道。眼下借由九州鼎鎮壓那通道,可衛含真心中始終有股不安和迫切之感。那股感覺并非是源于對虛空通道的擔憂,而是回憶起那個道人的虛影,總有股不祥之感。她嘗試着推算一二,可到了那等境界,別說她還是元嬰,就算邁入了化元期也不可能窺探到。
“師尊,那股強悍的力量舉九州之力都無法撼動。”素微抿了抿唇道。
“未必還會降下那等偉力。”衛含真沉聲道。上界定然是有人在阻截的,要不然那一只魔手壓下來,別說是彌兵島,大片地域都會崩裂。九州承受不住那等偉力,如果上界的真魔能夠随心意行事,又何必等到現在?她更傾向于那只魔手是個意外……或者說是某種謀劃!如果是後者,九州大概不得安寧了。
“我回宗之後,便會前往三絕界沖擊化元,到時候玉言便由你來看顧着了。”衛含真凝視着素微,手指一點,便有一道清氣湛然的法符飄在了半空,她又道,“你身上的罪種應該不會有大礙,可萬一不成,你便拿着這道符诏來尋我。”
素微怔然,片刻後應道:“弟子怎麽敢打斷恩師功行?”
衛含真冷淡道:“可我不想出關之後替你收屍。”
素微:“……”抿了抿唇,素微将法符收入了袖中,她轉了個話題道,“玉言師妹性情大變是因為那邪兵麽?”
衛含真垂眸,不置可否。那種在她體內的“邪握之兵”固然有影響,可她心性同樣也過不了關,不然怎麽有罪種的素微未曾變成她那副模樣?這話也不好就這麽對素微說,衛含真擺了擺手,示意她退下了。而素微倏然擡眸,深深地望了衛含真。
北真王宮中,北真王和妖皇都不見身影,留得洛驚鴻一個人在那兒收拾殘局。長老們修為都在洛驚鴻這小小的金丹修士之上,內心裏定然是不甚服她的,可一是忌憚妖皇合北真王,而則是因為九歌悲風劍懸在洛驚鴻的身側,那架勢像是誰要有異議,就将他一劍斬殺了。衆長老可不敢去試真器的鋒銳。
洛驚鴻要做的事情也不多,她的手中有一份名單,都是與玉衡有些兒牽扯的。連大祭和太丞都死了,再處置一些人算什麽呢?不過也不好盡數殺了,洛驚鴻秉承恩師的旨意,将他們都關押在封印之地一側新開辟的森獄之中,借大陣鎮壓他們,同時以他們的靈機催動大陣運轉。
這是個沒有期限的刑罰,代表着不可能有所成就,并非所有人都願意如此的。幾個斐烏一脈的長老互相對視一眼,下一刻便是朝着洛驚鴻出手!他們也不是要殺洛驚鴻,而是找個機會自門外掠出。只要能夠逃出彌兵島,他們便算是自由的。只是他們一動,九歌悲風劍上便催生出一道強悍無比的劍光,瞬間便将他們從世上抹殺。片刻後,九歌劍化作了一個青年道人,他抖了抖袖袍,那如劍意鋒銳的視線緊盯着在場的長老,那些長老哪裏還敢動作?至于未曾與罪人有過牽扯的,此刻打了個激靈,紛紛出手将往日的道友拘禁起來。
到了洞天之境,修士可開辟自家的洞天小界,自成一方小天地。此刻的妖皇洞天之中,山林幽岟,川澤回缭。珍樹猗猗,奇卉萋萋。①宮室依山而建,巍峨聳立,無數華美樓閣,錯落期間。其所演化的并非是北海妖庭之象,而是仿彌兵島之制,成就的一方世界。
在那最高的宮殿中,妖皇側卧在榻上,單只手支撐着下頤,而另一只手則是搭在了腿上,指尖曲起,有一搭沒一搭地敲動。精美的法袍順着她的身軀往下滑,平添了幾分旖旎和妖媚。
北真王盤膝坐在了對側的小榻上,法相被打散之後她實則受創不小,可要說與斐烏鬥争完完全全地落于下風,那也是不可能之事。靈機在體內運轉了一周天,她睜開雙眸,無奈地望着妖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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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她承認是自己讓驚鴻去散布消息之後,妖皇便是如此模樣,不理會她,也不願意讓她動彈。
“你在氣什麽呢?”見妖皇仍舊不理會她,她又道,“如今彌兵島諸事未畢,我需要出去處理。”
妖皇冷笑了一聲,她倏然起身望着北真王,道:“驚鴻做得很好,而且有九歌真人在一旁幫襯,你有什麽好擔心的?不是一切都在你的謀算之中?玉寒心,你真是了不起。”
北真王心虛地挪開了視線,她輕咳了一聲,又道:“長觀宗的道友還在我彌兵島,我需要與他們商議。”
“無事,我自會處理。”妖皇呵了一聲道,她一個念頭才起,便有一個化身自那樓閣中飛掠而出,離開了洞天之中。
“你這是打算将我困在此處了?”北真王擡眸凝視着妖皇,倏然一笑道,“我以為你不願意當北真王後。”
聽了這番華,妖皇更是惱怒。她幾步走近了北真王,冰涼的手指落在了她的面頰上,片刻後捏着她的下巴往上一挑,寒聲道:“你當我是為了你?”
北真王舔了舔唇,絲毫不在意妖皇手上過重的力度,她盯着那雙泛着寒意的眸子輕笑。
“你笑什麽?”妖皇倏然松手,猶為看不慣北真王此刻的神态。
北真王嘆了一口氣道:“笑我癡心妄想。”
洞天之中靈機充沛,全為妖皇自身的靈力演化。若是別的洞天真人,可不會讓同輩于自身洞天中修煉或者養傷。可妖皇不畏懼這點,不怕自己靈機會有不足。她乃真龍之身,受天地眷顧,便算是耗盡了那一身的靈力,也可以靠着強橫的肉身渡過劫難。
彌兵島虛空通道有九州鼎鎮守,勉強算是告一段落,此刻的彌兵島也不再是過往的那番景象,一切都趨于平靜。然而就在半個月之後,明神山附近的海域忽然間沸騰了起來,一根通天的魔柱若隐若現。等到妖庭和彌兵島那邊俱派出人之後,那魔柱倏忽不見了,海域中的修道妖屬卻是增多了不少。
魔神柱的異樣顯然不止在這一處,太古魔門附近、百鬼怨林乃至于魔息之海都見異象。不過比之玄門之地,魔息之海的異樣更為突出。然而事涉鎮海魔柱,魔宗卻是無人打算将此事說與玄門知曉。
魔息之海,乃是濁氣彙聚之地,天地陰沉,終日不見烈陽。三片龐大的宮殿群懸浮在空中,正是代表着魔宗三位至高無上的太上長老。在三角的中心,則是一根被鎖鏈緊緊纏住的鎮海魔柱,下達地淵,上接蒼穹,已經立世萬載。正是因為有鎮海魔柱的存在,此間的濁氣才能如東流之水,有條不紊地下沉,形成一片片寶地。
尋常的弟子根本見不着魔柱,原因未知。但是在上境的魔宗修士那裏,卻不是一個秘密。之所以如此,是因為魔柱上镂刻着一門又一門魔功,不知道如何出現的。數千載之前,魔宗大能就此推演一番,之後便在魔柱附近立下了禁陣,不許任何魔宗弟子窺探和修煉。眼下出了一件事情,魔宗弟子雖然不能瞧見鎮海魔柱的真實樣貌,但是最近每一個靠近過魔柱的修士,都看到了一個身着黑白色太極道袍的老道人盤膝講道典!
議事大殿中,魔宗的上層真人此刻彙聚在了一處。
“宗主,那魔柱的異象是在彌兵島魔手降落之後出現的,興許與真魔有關。”開口說話的是樂昌真人,她說話向來直接。別人不知道,但是他們心中清楚,那鎮海魔柱上莫名顯現的功法正是當初太古魔門的魔經,故而魔宗修士不敢練也不能練。
“樂昌真人,凡事不能如此絕對,萬一不是呢?”開口的是一個神情陰郁的青年男修,他乃吞陽長老座下的弟子,名喚杜仁德。
“我魔宗弟子多受其擾,會在不知不覺中改易功法。不管如何,那講道之事一定要處理。”元陽長老座下的弟子蘇菱開口道。道法是根本,魔宗也是有傳承的,一旦自己座下的弟子改易面目,怎麽還能算自己的傳承人?
武平燭聞言嘆了一口氣道:“這事情我處理不了。”在那講道人出現之後,他便着手鎮壓了,可沒有絲毫用處。對于他們這些道心堅定、道途已明的修士而言,那虛像不算什麽,然而門下的弟子卻容易被搖動道心啊。不管他們承不承認,魔宗中的弟子總體質量上是不如玄門的。畢竟魔宗一直被打壓着,資質好的都被玄門搶去了。頓了頓,他又道,“此事我會請教三位太上長老。不過——”他的話鋒陡然一轉,“鎮海魔柱的事情卻是不能讓玄門知曉。若是他們知道上面有魔功經文,怕是會對我等動手。”
杜仁德冷哼了一聲道:“動手就動手,難不成怕他們麽?”
武平燭淡聲道:“長觀宗的那一位,誰是他的對手?”
杜仁德呼吸陡然一滞,片刻後拂袖道:“他飛升是遲早之事!”
武平燭淡聲道:“可他現在還在。”
數日之後,魔宗的三位太上長老降下了法旨,他們一道出手将那道人講道的異象鎮壓,魔息之海這才恢複了平靜。
長觀宗蓬玄峰蓬玄福地。
在彌兵島諸事完畢之後,衛含真便連同門中的長老和弟子一道回到了宗門中。各個宗門都如是做,只不過以防萬一,他們都在彌兵島留下了法壇,一旦有事情發生,便可在最快的時間內穿渡過去。
澎湃的水潮在身後起起伏伏,雷芒如網,靈機躍動。忽然間,一道飛書飄到了洞府中,衛含真倏然睜開雙眸,伸手将那道飛書攝入了手中。原以為是師兄發出的,可仔細一瞧,上方落着長觀殿的大印。衛含真心念一轉,便起身前往長觀殿。
長觀殿乃長老殿,位于諸峰之上,衛含真要去的是那座正殿。四面禁陣,巍峨的大殿在雲煙中若隐若現,衛含真取出了峰主之印落在了半空,頓時一道光亮自印上發出,與禁陣光芒相纏。片刻後,她的腳下多起了一縷煙霧,衛含真任由煙氣卷着自身,不做任何的反抗。聽得水潮嘩啦啦大響,數息之後,抵達了正殿。
龐大的靈機如洪水迎面卷來,衛含真調動着周身的靈力,穩穩地立在原處不動彈。法座上是一個頭戴白玉冠的少年道人,他仿若披着一層湧動的星霧,身形在真實與虛幻之間。這少年正是長觀殿殿主卓廷取。
“韬元見過師叔。”衛含真向着卓廷取正色一拜。
卓廷取望向了衛含真,淡淡一笑道:“數百載于我輩不過一瞬,可自師兄飛升之後,又覺這段時間無比漫長。”說到後面他的語調中頗有幾分慨然之意。沒等衛含真開口,他又道:“你可知我将你喊過來是為了何事?”
衛含真眸光粲然,聽到了“師兄”兩個字,她便已經有了答案,此刻聞言當即應道:“是因為我父親麽?”
卓廷取點了點頭,看向衛含真的視線多了幾分欣慰。他道:“真魔之事你基本已經知曉,我便不再多言。當初掌門師兄飛升,實則事出有因。”卓廷取一頓,等再開口的時候話題已經轉到了雲韶的身上,“雲師姐最擅長推演一道,因窺天機而使得自身衰亡,不得大道。不過當日她的功行已經到了那個地步,能見者實則勝于我輩。”
衛含真道:“是因為魔劫?”
卓廷取點頭道:“正是。上界不會管真魔之事,我九州興亡之事在己。師兄固然可以在宗門多留一陣子,可那個時候的虛空通道便有崩壞之兆了,故而他只能夠選擇飛升。到了上界鎮壓真魔。上界的事情不好多說,等到了那境界你心中也會有明悟,現在我只是要告訴你,我也到不得不離去的時刻了。”
“上界出了變故?是那只魔手?”衛含真一凜,躊躇了一陣後,仍舊道,“那日我見到了父親的身影……”
卓廷取大嘆道:“的确是師兄出手了。上界恐怕不容樂觀,而我九州……”話語倏然止住,卓廷取搖了搖頭,不再繼續下去。他袖中飛出了一道金光粲然的水滴,懸浮在半空,又道,“師叔我身上并無多少好物,此為玄淵金水,是數百年前意外得來的,助你修煉水功。”
那滴玄淵金水,光是懸浮在前方,就給人一種莫大的威能。衛含真心中凜然,在那滴金水飛來之時,她聽從卓廷取的吩咐運轉北冥玄水的心法,将之納入了自己的法身之中。
“你去吧,等你自三絕界中出來,我未必還在九州了。你且記住,持定根本,不忘我心。九州還有什麽禍患,全由你們自家解決了。”
衛含真凜神靜聽,卓廷取的話語越來越遠,像是遠處的鐘一般渺然。衛含真擡起頭,法座上已經不見少年道人的身影,在一個恍惚之後,她又被長觀殿的禁制給送了出來。內視自身,察覺到那滴躍躍欲試的金水,衛含真朝着長觀殿方向打了個稽首,轉身便遁入了自家洞府中。
事情緊急,她也不想再等了。
蓬玄峰中,周鼎元座下無有弟子,衛含真又前往三絕界中閉關,整座峰頭,只剩下了素微四人以及一些被清聲帶回來的役使小童。比之太玄和上極兩峰,實在是清寂。
案上文書、符冊堆疊,往日裏是由峰主處理的,而現在盡數落在了素微的身上。素微實在是不耐煩這些事情,便将清聲喊了過來。哪知道,玉言和甘如英都一并綴在了她的身後。
“師尊什麽都沒吩咐,就去閉關了?”清聲有些詫異。
素微淡聲道:“又不是往日不曾有過。”
清聲點了點頭,不動聲色地望了玉言一眼,往日師尊閉關,她們兩人不知道,但是玉言那邊鐵定是有消息的。然而瞧着她如今郁氣萦繞的模樣,八成是不曉得。
甘如英眨了眨眼問道:“師尊那兒沒有交代,那我們應當如何?”
清聲轉向了甘如英,眸光一轉,狡黠一笑道:“當然是該如何就如何。英華院中的事情,就拜托師妹了。”
“清聲!”素微那冷峻的聲音忽然間拔高。
清聲眸光一轉,道:“開個玩笑罷了。”
“一切照常。”素微按了按眉心,疲倦地開口道,她掃了清聲一眼,又道,“還有一事,我等在入了金丹時候就該照舊例收弟子了,可因為種種一直拖到了現在,以往宗門中不管,現在卻是不成了。”
清聲眉頭一皺,道:“推不脫了嗎?”
甘如英也跟着道:“我入門沒多久,恐怕會誤人子弟。”
素微看了眼玉言,放輕了聲音,問道:“玉言師妹,你呢?”
玉言抿了抿唇,近來的事情使得她瘦削憔悴了不少,面頰蒼白,那一雙眼眸更是幽深黑沉。此刻她低聲應道:“我是個罪人,不妥當。”
素微面色一變,猛地想起一件事情來。按照在彌兵島的功勞,師妹身上的刑罰已經削去了,故而如今不用回百罪崖。但是蓬玄峰這邊的冊子還沒送到刑章院去,師尊她忘記了,而她這個做弟子的,竟然也沒能提點一番。想至此,素微朝着玉言歉疚一笑道:“抱歉。”從那對雜亂的文書中翻出了與玉言有關的冊子,落上了法印,當即飛書前往刑章院中。等到做完這件事情,她才認真道:“不管弟子收來如何教,人數都是要湊夠了。”
“或是英華院中選,或是自己出游尋找靈秀之輩,全憑你們自身。”
三絕界中。
衛含真真正踏入此間,才知曉這片地陸與前人記載中的不盡相同。此是祖師開辟的地界,會據人心而演化,“風火雷”乃天地三絕,是諸人皆歷之劫,在筆記中已經有所記載。但是衛含真心中還有一重明悟,過了這“風火雷”三絕之後,尚有“人心三絕”在等着她,那一步走過,才算是真正踏過。那天地三絕尚有前人記錄可參考,只是後者只能靠自己了。到了現在,還不算真正踏入“三絕界”之中,可以随時回轉。衛含真負手哂笑一聲,卻是義無反顧地走入!若是這等膽氣都沒有,談什麽修道有成?!
兔走烏飛,三載時光,倏忽而過。衛含真自身修為過關,再加之有真器相助,故而花了三年便走穿了“風火雷”三絕,自身靈機增長到了一個過往難以想象之數。此刻她心中有感知,只要氣機不停地上揚,再身後輕輕一撥,她就能夠越過了那道屏障,進入了化元期了。然而她并未如此做,而是将一身澎湃的靈力收攏了回去,運轉了三百六十個周天之後,才深吸了一口氣,望向前方的一道圓環。
此是三絕界的“人環”。在歷了天地三絕之後,她需要經過人心三絕,方能夠算是完功。
所謂人心三絕,乃是絕親、絕恩與絕情。沒有前輩的道冊,衛含真也不知穿渡過後,會發生什麽事情。不過此處是祖師開辟的弟子,總不會是害弟子,她深吸了一口氣,化作了一道流光猛然撞向了圓環。
與此同時,三絕界中,一顆流星下落,帶出了一道長長的白色光焰。
作者有話說:
①《三都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