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清聲修的功法是《太昊還生經》, 此功運轉起來,可将那點邪氣斥出,至于傷勢,服了丹藥之後養上幾日并沒有什麽大礙。可衛含真從房間中走出來的時候,仍舊是眉頭緊蹙,眼中藏着一層深深的憂慮之色。
在玉言身上那股奇怪與邪意弄明白之前,她是不能讓玉言與旁人切磋了。說來也是她想得不周到,觀察一陣後見玉言身上沒有異樣便放了心,可誰知道那蟄伏的東西什麽時候會冒出頭?
清風流轉,庭外的樹下,玉言雙手絞在一起,咬着下唇,眼中盡是茫然、愧疚和不安等情緒。她并沒有傷害二師姐的意思,只是被那股青木之氣壓制後,竅穴中的火靈瘋狂上湧,一股強大的力量不知自哪裏生出,她還沒有想明白,就運使了出來。
“你二師姐無事。”衛含真望着玉言,淡聲開口道。
玉言聞言擡起頭凝視着衛含真,扯出了一抹比哭還要難看的笑容,“嗯”了一聲。那張冷淡的面容讓她心中生出了不少的忐忑,她摸不清自己接下來到底要面對什麽樣的懲罰。
衛含真朝着玉言招了招手道:“過來。”等到玉言到了跟前,她伸出手按在了玉言的頭頂,感知着她體內的氣機流動,仍舊如先前一般,查探不出絲毫的異樣來。可能與玉衡有關?衛含真浮起了一個猜測,但是若如素微所言,這是在玉衡出現之前便已有之事。沒等她開口,玉言倏然喊了一聲“師尊”。
衛含真垂眸凝視着玉言。
玉言抿了抿唇,道:“先前那個人來找過我數次,其中有一次還給了我一本名曰《煉骨天兵》的功法,不過被我拒絕了。”最初幾次玉衡出現她還會找衛含真,後來想着出現就出現,也沒有什麽事情發生,便不再多言了。其實到了現在她也覺得玉衡出現沒什麽,他給自己的法器還沒有運使,至于功法,更是沒可能去練。想了一會兒,她又道,“那個人也指點了弟子功法,譬如将火靈彌補體內的各個竅穴,與道書上的記載相合。”
衛含真一挑眉,沉思片刻後開口道:“你将火相放出來我瞧瞧。”玉言依言而行,仍舊是不得異樣之處。思忖了片刻,衛含真嘆了一口氣道:“接下來要委屈你一段時間了。”說着,她的袖中飄出了一張靈光湛然的法符。若是法符單獨使用并無甚效果,然而玉言體內有困龍鎖,與這張法符結合起來,別說是金丹,就連洞天都能夠封陣主。
玉言微仰着頭凝視衛含真,她的唇角耷拉着,情緒并不高昂。她沒有說話,任由法符落在身上,頃刻間剝奪了所有的靈機,無有一絲靈力留存,她就像是個普通人。心中升起了一股忐忑不安,她怕看到衛含真的神情,低着頭道:“我去看看二師姐。”
衛含真“嗯”了一聲,直到玉言走入了屋中才收回了視線。玉言這事情不少,她打算去尋找高師叔看看如何處理。正當她準備動身的時候,一道光氣落到了庭中,緩緩走出了一個神情高邈的女道人。
“高師叔。”衛含真忙朝着高英如擡袖行了一禮。
高英如朝着她點了點頭,問道:“清聲那丫頭如何了?”
衛含真道:“休息幾日便好了。”頓了頓,又道,“高師叔,我正準備去找您呢。”
高英如聞言一笑,應道:“也是巧了。”她望着衛含真,将周邊的禁陣啓動,這才又正容道,“是九州真人催動我來此的。”
衛含真眉眼一斂,面上有幾分訝異。九州真人乃是九州鼎的真靈,平日裏掌門待他都要恭恭敬敬的。他的脾氣并不大好,這回肯來彌兵島,也算是給足了大家面子。“九州真人是為何?”衛含真疑惑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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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英如神情一冷,她道:“九州真人感知到此地有一股力量能壞他身軀,污他法體!”
“什麽?”衛含真震愕道。真器也有好賴之分,九州鼎在真器中便是屬于一流的法器,與玉霄的補天圖并稱“仙靈不壞”,可現在九州真人卻說有東西能夠壞了他根基?衛含真不得不慎重對待。九州鼎是她說動宗門借出的,如果真發生點什麽,那麽她便是長觀宗的千古罪人。抿了抿唇,衛含真道:“九州真人可曾提到出在誰身上?”
高英如定定地望着衛含真,良久之後才道:“要是不出意外,八成是應在你門下弟子的身上。”這話一出,衛含真的面色更是深沉,清聲和甘如英俱是不可能,那便只能是素微和玉言。素微的身上有“混沌天章”神通可化解罪種的力量,但是玉言……她前不久正爆發出一股令人心悸的詭異力量。良久之後,衛含真苦笑一聲道:“我知曉了。”頓了頓,又道,“高師叔不妨往北真王那邊多走走。”
見衛含真已經明了,高英如“嗯”了一聲,不再多言。
不管那話是應在素微還是玉言身上,衛含真都不能讓她們再四處走動了。玉言已經被法符封陣,留在觀風院中是最好,但是素微那兒卻不能如此行事。她身上的罪種一旦沒有了壓制,絕對會徹底地爆發開。
素微在衛含真進屋的時候便注意到她的神情,幾個師妹仍舊在屋中,素微想了想傳聲詢問道:“師尊是有事要與弟子說麽?”
衛含真見她率先挑開了話頭,一揚眉,也不再躊躇,而是直言道:“這段時間你們都留在院中不要出去了。你是大師姐,要看好師妹們,尤其是玉言。”
素微眼神光一閃,沒有多問。
衛含真讓高英如多與北真王走動,她自身同樣是要往王宮中走上一遭。她不相信此處的事情能夠瞞過那兩位洞天真人的耳目。衛含真在那一片清光之中踏入殿中,對上的便是北真王帶着笑意的視線。妖皇神情凝肅地坐在一側,而洛驚鴻則是垂手侍立在北真王的後方。衛含真眨了眨眼,與同道一一見禮之後,才道:“想來北真王已經明了我的來意。”
北真王點了點頭,她望着衛含真歉疚一笑道:“本是我彌兵島的事情,卻要将你們長觀宗卷入,實在是抱歉。”
與玉衡有關?衛含真不動聲色地望了北真王一眼,應道:“玉言乃我門下弟子,怎麽能說無關?”北真王那邊早得到玉衡的消息,可遲遲不見動作,反而任由玉衡在彌兵島走動,想來是有什麽謀劃吧?
“衛道友的答案都在此中。”北真王手指一點,便有一片玉符憑空出現,飛向了衛含真。那股異樣她自然是察覺了,實則是從玉言結丹的時候便開始關注了。此後一直收集與之有關的消息。玉符中的記載有些來自彌兵島,而有一部分則是來自龍族的傳承。
衛含真伸手接過了玉符,神識往其中一掃,便将裏面龐大的內容盡數接收。她的面色越來越難看,等到那玉符化作了齑粉消散之後,她倏然擡眸望着北真王,冷聲道:“竟然是從十多年前便開始謀劃?那東西早在玉言出身時候便埋下了?”在玉符中記載,玉言的身上異樣來自于一種名為“邪握之兵”的邪異寶器,此寶器一直化入血脈與竅穴中,唯有修士修為到了金丹之後,将靈力遍布竅穴,從而将“邪握之兵”逼出。能做到這點的,只有修煉玄門上乘道典的修士。玉言身上之所以出現異樣,是因為近來她忙着增長自己的修為,不斷用功法鍛體,那“邪握之兵”自然是經受不住。難怪玉衡如此好心,指點玉言修煉。可話說回來,就算玉衡沒有出現,玉言也遲早會走上這條路。
北真王沒有說話,妖皇一掀眼皮子,懶洋洋道:“應當是如此。我那長姐怕也是成為計策中的一環。”邪握之兵是妖族煉器中的一種鍛術,所祭煉的天兵森戾霸道,凡人的血脈承受不住。而玉言就不同了,她是真龍,就算真龍血脈未曾得到徹底激發,也可以壓住那股霸道,而不是爆體而亡。
衛含真凜了凜神,又道:“那這「邪握之兵」——”
到了這會兒妖皇也不會隐瞞什麽,她嗤笑了一聲,漫不經心道:“自然是用來毀壞真器的。要知道我妖族與人族之間,也并非一直那麽融洽。只是近來結成了聯盟罷了。”
衛含真眉頭一擰,事實上也确實如此。妖族之中各大妖自有傾向。也唯有這位妖皇在位之後,真正地與人族結成了誓約,達成了一個同盟。當然,要是到了弊處多于利處的時刻,那同盟也會自然而然地破碎。到了這會兒也算是有個确切的答案,九州鼎所感知的能夠壞它真身的東西,便是玉言體內的那股邪異力量!
“難道玉衡要取出邪握之兵麽?”
妖皇聞言則道:“如果邪握之兵仍在竅穴之中,未曾現出原型,玉衡大概會直接取了那丫頭的性命煉成天兵吧。現在麽——”妖皇拖長了語調,笑吟吟道,“馭天兵為己用。衛真人,洞天真人的手段你也是明了的,不管那丫頭自己想要如何,玉衡都可以控制她。她乃長觀宗的弟子,不會被長觀宗真器所傷。我看最好的辦法便是直接了結了那個丫頭!”
“王後!”一直靜聽的北真王聽不下去了,不由出聲打斷了滿臉笑意的妖皇。“衛真人。”北真王朝着衛含真打了個稽首道,“既然貴派真器借出,我彌兵島自然不會坐看此事發生。不過其間還需要長觀宗道友的配合。”
衛含真眸光閃爍,她揚眉一笑道:“當然!”
彌兵島封印之地,因九色神石力量的衰頹,那股龐大的陣力和靈機也緩緩地消失。暗夜之時,光亮如螢火,可在數千年前可不是如此景象。在龐大的靈機之下,此地的光芒亮如白晝,靈光耀耀,哪會是這般微小?
天際掠來了一道亮芒,起先如同米粒般大小,慢慢的一團光亮在半空中爆開,幾乎照亮了整個封印之地,片刻後從中走出了一道神采飛揚的身影,正是北真王的化身。
視線往封印之地一掃,北真王便朝着九色神石所在的地方掠去,行動間龐大的氣機翻滾,猶如浪潮般向着四面八方湧去。前方的空氣莫名地扭曲了一陣,片刻後一道黑氣滾蕩,慢慢地化為一個戴着玉冠、面目俊美的青年道人。
北真王望了眼九色神石,果真,其中最後一抹力量已經被化散了。如今的封印之地靠着殘存的靈機維持,恐怕不到半個月就會徹底崩塌。
玉衡負手望着北真王,意味深長道:“王妹,多年不見了啊。”
北真王眸光閃了閃,果然,玉衡知道自己的身份。只不過一直未曾揭發,怕是因母親之命立下了發誓。将眼中的情緒抹除,她漠然開口道:“既然出走了,為何要歸來?”
玉衡望着北真王搖了搖頭,認真道:“當日是我敗了,但是我從未打算放棄。我一族鎮守彌兵島太久了,為何只讓我等承擔?”
北真王不接腔,她跟玉衡的道念從根本上就不同。她願意鎮守彌兵島,便是以此為道誓成就洞天,根本不會因玉衡三言兩語否定自己的根本。“既然兄長歸來了,那就別走了吧。九色神石之事,兄長怎麽都要給個交待。”
玉衡仰頭大笑道:“它遲早都是要壞的,我只是加速了進度而已。再說了,王妹你不也一直催動它,迫使它快速地枯竭麽?我現在是助王妹你好達成心意,自長觀宗那邊借來真器鎮守。”
北真王定定地望着玉衡,道:“你被真魔侵心了。你這麽想要打開虛空通道嗎?”壞了彌兵島的真器九色神石,再對長觀宗的九州鼎動手腳,如此魔潮一來,便再無人可以遏制了。若只是當年不想鎮守彌兵島,想帶着族人走出一條路,那麽現在玉衡就只想壞了九州!
玉衡笑道:“王妹這是說錯了,我只是為了我彌兵島一脈好。”話音落下,便見劍光一閃,他挑了挑眉,伸手往前一按,便将那道劍光拍落。“在這彌兵島上大動幹戈,怕是整座島的禁制都會破碎,彌兵島沉入海中。王妹你願意麽?再者,你過來的只是一道化身,如何與為兄較量?”北真王不想跟玉衡說廢話,提着劍便動手。而玉衡則是微微一笑,身軀在半空中驟然暴散,化作了無數道煙氣朝着各個方向散去,顯然不願意與北真王動手。
良久之後,封印之地的不祥之氣被北真王驅散,她漠然地注視着那件已經不再是真器的九色神石,将它斂到了袖中。再用寶材溫養數千載,或許能夠再恢複真器之身,只是到了那會兒已經沒有必要了。數千載的時間太長了,別看洞天期的修士翻山倒海無所不能,可終究只有兩千歲的壽數,不成煉神不得超脫。
化身帶着九色神石變作了靈光合到了北真王的身軀之內,原本正在打坐的人倏然睜開了雙眸,唇角勾起了一抹笑意。随意地将九色神石取出安置在架上,她仿佛并未将九色神石力量衰竭之事放在心上。殿中靈機湧動,吐納清氣數日之後,察覺封印之地徹底崩塌,她才自袖中抖出了數道靈光,将彌兵島的長老們盡數招來。
靈光散落四方,一個個原本在坐定之中的修士醒轉過來,伸手一拿,便起了法駕前去王宮大殿。不到一刻鐘時間,各方來人已經是齊聚,以大祭斐烏和太丞吉邱為首,分別站成了兩列。
“王上急招我等,又是為了什麽?”斐烏漠然開口。
北真王做出一副沉痛的模樣,開口道:“我彌兵島真器九色神石鎮壓封印之地近萬載,如今靈機已經消耗盡,想必各位也知曉了,大陣崩塌,一旦虛空通道出現,我等避無可避了!”
“怎麽會如此?”一個長老大驚失色,他常年在洞府中修持,并不管外間的事情。雖然知道九色神石之力在衰減,但是沒想到會這麽快。
“我等是要撤出彌兵島麽?”
“我世代鎮守此地,怎麽可能擅自離去?就算真的魔潮現,我等也要戰到最後一刻。”
“魔禍降臨,是天意啊!”
底下的長老你一言我一語,臉上是壓不住的慌張和沉痛。倒是斐烏和吉邱一言不發,一副老神在的模樣。
“大祭怎麽不說話?”斐烏身後的一位長老倏然開口。
斐烏這才扯着嘴角笑了笑道:“王上自有主意,哪裏有我等置喙的餘地?”這話一出,不少視線都落在北真王的身上。長老中,那些執事心中清楚,可一些隐居不出的卻是不甚明了,聽了斐烏的話語,忙向北真王尋求答案。
北真王慢悠悠道:“孤已經向長觀宗借來了真器,鎮壓虛空通道。”
“這……真器何其重要,長觀宗真的願意麽?”
“他宗的真器在我彌兵島重地,誰知道會發生什麽?”
“那你說,我們可有其他的辦法嗎?”
也不是所有長老都排斥借用其他宗門的真器,故而底下吵了起來,亂糟糟一團。北真王默不作聲地望着他們,直到殿下安靜了下來,她才慢條斯理開口道:“鎮守虛空通道非我彌兵島之事,既然其他同道伸手,我等為何要拒絕?”
吉邱嘴唇翕動,朝着側方的長老使了個眼色。那長老意會,立馬冷着臉站出來道:“我彌兵島以真器為依托鎮守通道,可這并非是永遠,我等不是囚徒。如今九色神石力量耗盡,我等離開彌兵島,也不算是違背先祖遺訓!”
那長老話音才落下,便又有一人面色不善地開口道:“你這是什麽意思?是要步上長公子的後塵?”
“怎麽會一樣?當日九色神石還在,長公子提出離開,是背棄我彌兵島先祖,但是現在,九色神石力量已經耗盡了,相當于我等恢複了自由之身。九州宗門願意出力也随他們吧,我們離開将彌兵島留給他們就是了。”那長老越說越輕松,連吉邱的眼色都不顧了,胡須抖動,唾沫橫飛。
“祖業不可輕易棄!不然我等有何面目面對列祖列宗?!”
北真王被他們吵得心煩了,她的眸光閃爍着,一拍王座,大喝道:“夠了!”等到諸位長老視線聚集在她的身上,她才又道,“眼下也吵不出個所以然來。不過孤将話放在這裏,虛空通道又有先兆,不出一旬,便會降臨。此回孤會先借用九州鼎,至于以後——”她冷哼了一聲,卻是不再多言。
“如何了?”北真王自議事之殿轉回,妖皇便支起了身子,望着她詢問道,語氣中頗有幾分急切。其實以她“北真王後”的身份,自然也可以去參加那場議事,然而她卻排斥這個身份,更不願意履行其間的職責,北真王見狀,心中無奈,但也不想去逼迫她。
“要是不是事關九色神石,那些閉關的長老興許還不願意出來。”北真王嘆了一口氣,又道,“大半數還是不願意棄彌兵島離去的,也願意自長觀宗中借取真器,至于小半部分……他們以大祭和太丞為首,擺明了不想再繼續下去。”其實這對她來說算是一個好消息,要是那些隐居的長老都靠向兩位王佐,到時候她清除了異己之後,彌兵島就不剩什麽了。
妖皇聞言松了一口氣。雖說以她們的修為已經少有對手,可不到最後關頭,還是不要動手為好。那龐大的氣機翻天覆地,碎裂大陸,會造成難以挽回的後果。于他們自身而言,鬥戰之後,自身氣機受損,不知道要修多長時間才能夠恢複。
觀風院。
那日議定之後,衛含真便不再前往王宮中了。某日,見半空中魔潮翻滾,凄厲的嘯聲盤旋在彌兵島上方,少了封印之地壓制的虛空通道越來越大,以至于搖動彌兵島上的禁陣。衛含真心中一凜,暗想道:來了!
“師尊?”侍立在一旁的素微神情驟然變化。
衛含真深深地望了素微一眼,良久後才道:“若是有人過來帶走玉言,假意挽留即可,莫不可讓自己受傷,知道麽?”
素微一驚,問道:“為何?”
衛含真想了想,偏着頭道:“為了正義?”此事要瞞着玉言進行,倒不是她不願意告知,而是以洞天真人的手段,能夠從玉言那處得知前因後果,這樣一來就壞事了。至于素微——她怕這只是面冷的大弟子一時心軟,更不想讓她再卷入此事中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