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衛含真不是迂腐之輩,只要能夠增加自己鬥戰之能而又無危害之物,自然是能收則收。玉衡那邊想來也是作了一番工夫,知曉玉言修煉的是火屬功法,故而送上了這玄器,想要拉近與她的距離。不過他早不出現、晚不出現,偏生在這個時候現身在玉言跟前,做出“慈父”的模樣,是玉言身上有什麽讓他圖謀的?衛含真眸光微凝,神情也跟着肅然起來。她望着玉言道:“他是你父親,但是你也要記着,你是我長觀宗弟子。”
玉言乖巧地點了點頭,這句話師尊說了不下十遍了。她願意為了師尊維護她所珍愛的宗門。至于“父親”,她孤零零一人,無父無母,哪裏來得感情?“大師姐需要什麽法器麽?”玉言倏然擡眸,望着素微甜甜一笑。玉衡既然想用法器讨好她,那一件怎麽能夠呢?
衛含真哪會不明白玉言的打算?她搖了搖頭,替素微回答道:“她身上法器不少了。”法器固然重要,可自身修行也不能落下。過于依賴外物,可能會亂了道心。尤其是素微練的是“殺劍”,到了高深處,她一人一劍足矣。
玉言“喔”了一聲,詫異地望了素微一眼。她知道的大師姐除了修行,便是追求珍寶法器,為此不惜與人賭鬥,怎麽現在變了性情?再觑了一眼一臉沉靜的衛含真,隐約找到了真相,怕是師尊攔着她吧。眸光閃了閃,玉言的笑容燦爛,顯然沒有因為此事而失望。
“你将火相放出來我看看。”衛含真出聲道。玉言既然過來了,那便順便考校她的功行。
玉言聞言運轉玄功,腹中金丹轉動,一股炎炎的火靈之氣噴出,烈焰若雲霞,眨眼便彌布了數十丈地,蒸騰的炎氣烤着地面,眨眼便熏出了一片焦黑色。衛含真感知着那股熾熱的煙氣點了點頭。玉言練的《無相劫火》也是長觀宗的上功,此火極為暴烈,練到高明處,熔金消鐵,不管你堅軀如何,都會被一道道火氣刷去。
她望了眼素微,又道:“将修為壓制到金丹一重。”
素微領會衛含真的意思,這等事情她也做了不少。當初衛含真閉關之時,她便會代師授業,壓制修為與師妹們比試,從而考校她們的功行。她也不用劍,而是将那“北冥玄水”一鋪展,頓時深藍色的浪潮嘩啦啦滾動着,朝着那片火海壓去。
玉言見狀一凜,不敢大意,運起了法訣,卷着火浪進攻。水火轟然相撞,這是純憑靈力的一擊,火蛇在那攪動的水潮下,緩緩地退縮去。玉言面色一變,她咬了咬下唇,直接将火海化散。但是那股炎炎的烈氣并沒有消失不見,而是化作了數道火箭,裹挾着凄厲的嘯聲朝着素微射去。素微眉頭一挑,浪潮往上翻滾,形成了一道高高的水牆。水潮與烈焰相撞,頓時白色的霧氣向四面擴散,将人籠罩在茫茫之中。
玉言眉頭緊擰,前方已經不見素微的身影,可那股懸在心間的危機并沒有消散。玉言咬了咬舌尖,迫使自己鎮定下來,拿定了法訣,手指一點,前方便出現了數十道火符,朝着四面八方激射,在與水潮相撞時,發出了隆隆的爆響。
霧氣之中,素微從容地望着玉言所在的方向,身後那股龐大的水潮聲息已經收斂了起來,而散布在外間的都被那烈火化作了滾蕩的霧氣,不過隐隐還有雷芒竄動。素微心念一動,試圖運使着那片藏着電茫的霧氣。那片濃霧還真如她的心意旋動,一點點地銷蝕着那股火氣。
“師妹,小心了。”素微倏然開口,顯然是給找不到自身所在的玉言提了個醒。下一刻霧氣聚攏,雷光滾蕩,猛然朝着玉言所在擊去。玉言被她吓了一跳,火焰被霧氣排開,她周身已經無有遮蔽,一時間反應不過來,只愣愣地站在原處。
素微自然不會讓那一擊落下,一拂袖便将那片白霧化散。這次與玉言對招,她也是有所得,譬如那北冥玄水化作的玄霧,茫茫一片遮掩視線又有雷芒竄動,用來困敵為殺劍做掩飾,也是好的。仔細琢磨了一陣,她覺得此法可行,一時間面上欣喜掩飾不住。
玉言抿着唇不說話。同樣是金丹一重境的修士,她完全不是大師姐的對手。真的能夠超越大師姐麽?
衛含真望着玉言嘆了一口氣,不是說那門功法不如,還是因為玉言戰鬥經驗太少了。譬如最後那一着,她為何不遁走?《無相劫火》之中有火遁之法,只要一縷火炎之氣在,她皆可運轉遁法,再不濟游鬥也是成的。将玉言喊到了跟前,衛含真指點了一番後,又道:“等到回宗門的時候,你可以到寶閣之中兌取前人的手記。”
等到将玉言打發走之後,衛含真對着素微道:“雖然你我二人皆修此功,但是北冥玄水千變萬化,你可去尋你自己的路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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經過這次對戰之後,玉言像是被素微刺激到了,幾乎将全部心神都放到了修道之事上,她并沒有再去找素微對戰。宗門中與她共性相仿的有小師妹,但是出乎一股莫名的心态,玉言并沒有尋上甘如英,而是找到了清聲。
清聲修的功法乃木屬之功,最為不喜炎火,可耐不住玉言的軟磨硬泡,只能夠将修為壓制到金丹期當她的陪練。雖說與素微比起來,清聲懶了不是一點兩點,但她也是出去做任務,靠着厮殺走過來的,鬥戰經驗同樣在一直留在蓬玄峰的玉言之上。旺盛的青木之氣壓在了火海之上,一株蒼翠的大木成天而起。清聲坐在了樹枝上,笛聲不絕于耳。她不主動攻擊,但是玉言那裏也休想打到她。在金丹裏的靈機幾乎耗盡後,玉言收起了火海,瞪了清聲一眼,轉身就走。
清聲聳了聳肩,便從大木上飄然落下。
“喂,她是你師妹啊?這般不客氣?”雲池月坐在牆上朝着清聲招手。
清聲擡眸,那雙狐貍眼中盈動着笑意,她乘着風掠到了雲池月的身邊,與她并肩而坐。從儲物袋中掏出了靈酒遞給了雲池月,笑眯眯道:“是白狗道友啊,師妹就是用來打的。她心氣好,磨一磨是為她好。”
雲池月斜了清聲一眼,不大相信她的話。想到登瀛秘境中的事情,她将靈酒一甩,湊近了清聲,神神秘秘道:“衛道友和你的這位師妹是怎麽一回事啊?”
清聲神情一變,正容道:“弟子怎麽可妄議師長之事?”頓了頓,又道,“你若想知曉,直接去問我師尊,以你們的交情,應該不會打死你。”
雲池月:“……”她知道了,這是不可問的秘事。
玉言這般境況,自然是落在了玉衡的眼中。某一個夜裏,他再度地出現,給玉言的不再是法器,而是一卷名為《煉骨天兵》的功法。道書之上,清氣萦繞,可那“煉骨”兩個字闖入了玉言的眼中,使得她神情大變。将道書往前一推,她警惕地望着玉衡,怒聲道:“我是玄門正傳,不會走邪門歪道。”
玉衡一挑眉道:“此是妖族的煉兵之法,抽骨為器,化魂為術,以骨器為寄托,化其他妖族神通為己用。你身上有真龍的血脈,走這一道又如何不可?”
玉言冷聲道:“我有真龍血脈,就算要走妖族之道,那也該與妖皇一般,而非是此等下術!”她在長觀宗中看過的道書不少,自然也明白其間的不同。這《煉骨天兵》是伐人實己之道,要說适合半妖的,還是甘如英的《太虛化龍經》,其名為“化龍”,可實際上能夠百轉千化,能領悟其他妖族神通,這是“我”自得的,而非是強加于“我”。同樣是半妖之身,可師尊卻将那門功法給了甘如英。想到了此事的玉言忽然間有些憤怒,對上玉衡溫潤如玉的面龐時,這股怒意更是熊熊燃燒。
玉衡一挑眉,将道書收起,他看着玉言道:“你為什麽憤怒?”
戾氣和憤怒交雜,玉言的眼中火光洶洶,她根本壓不住自己的情緒,仿佛要被那股惡意與森戾吞噬。良久之後,她指着饒有興致地望着他的玉衡,怒聲道:“滾!”
玉衡也不生氣,只是淡淡地說道:“你練火功,要使得火攻之術發揮最大效益,必先用火煉身。你即是那火。”說完,也不管玉言的反應,那道化影便自行地散去。
玉衡走後,在玉言院落不遠處,兩道流光也悄無聲息地沒入了王宮之中。
華燈耀目,晝夜不息。殿中亮如白晝,沉香袅袅,酒香清冽。
沒入宮中的光點,一道與妖皇身合。片刻後,妖皇沉聲道:“他在彌兵島有段時日了,不過未曾去見諸長老,而是将心思放在了長觀宗那弟子的身上。”
“他不去見,自然有人替他去見。至于那女兒,未必是一片愛女之心。”北真王冷哼了一聲,眸光幽沉了幾分。
“要找借口将她接到王宮麽?”妖皇沉思片刻,又道。玉衡定然是有什麽計劃,而他頻頻接觸的玉言則可能是其中的一環。不管如何,只要阻斷了父女兩的相見,便可壞了玉衡的計劃。若當真是“愛女之心”,那在惡事發生時還有個人質在手。
北真王漫不經心道:“由他去吧。”
妖皇聞言眉頭一皺,她起身走到了慵懶地倚靠在榻邊飲酒的北真王身側,一把按住了她斟酒的手,寒聲道:“你到底想做什麽?”她眼下就是在縱容事态發展。明明可以從源頭上阻遏。只是将玉言請到王宮中做客罷了,又不是要害她性命,長觀宗那邊想來也不會拒絕。
北真王挑眉一笑,反握住妖皇的手,将她往懷中一帶,另一只手則快速地攬住了她的腰。湊到了妖皇的耳畔,北真王幽幽道:“王後,孤所求之事衆多,總是要付出點代價。”
妖皇身軀倏然一僵。
她跟北真王之間怎麽可能會有“耳鬓厮磨”?抿了抿唇,她也沒注意北真王的話語,而是鼓起靈力将那只束縛着自己的手震開,一旋身便從那溫柔的牢籠中掙脫。妖皇壓了壓唇角,冷聲道:“我不會管你的死活。”
北真王輕笑了一聲,曲起的手指敲在了小幾上,慢悠悠道:“王後真是無情啊。”
沒有真魔的彌兵島是平靜的,各宗弟子在這靈機充沛之地往來論道,也不曾耽擱了功行。只是這股平靜并沒有維持多久,随着虛空通道再度崩裂的先兆出現,以及長觀宗執法長老高英如和真器九州鼎的到來,平靜就像是布滿了裂紋的鏡面,不消多久便會全盤崩碎。
“高師叔。”見到了高英如,衛含真絲毫不意外,畢竟九州鼎乃是重器,兩位洞天真人走不開,長觀殿中最為分量的,便只有她了。
高英如朝着衛含真笑了笑,詢問了彌兵島的狀況。在此之前,她也與北真王以及諸長老見了一面,察覺到有些人的态度很是微妙。明明虛空通道的異象已經出現了,他們好似不大急迫。“衛師侄,他們當真需要真器麽?”高英如又詢問道。畢竟這次将九州鼎請出,長觀宗是作了不少的準備。先前推演天機,只能見到一片迷霧,最後還是長老們不惜犧牲功行,才見到了一線未來。然而那未來也是時時刻刻在變動中,根本就說不定。
“師叔怎麽會這麽問?”衛含真詫異地開口,望了高英如一眼,肅聲道,“可是發生了什麽?”
高英如擰眉道:“我見彌兵島的兩位王佐,似是不願意借用我長觀真器,北真王那邊也不急。”
衛含真眨了眨眼,良久後才道:“可能是有其他打算吧。不過我見那彌兵島的真器力量已經衰竭了,再驅使幾次只怕會跌下真器,到時候就壓不住虛空通道了。不管怎麽說,真魔事關重大,不能讓它們到九州之地。彌兵島那邊若是棄而不顧,我們也需要設法将之鎮壓。”
高英如神情緩和了幾分,點頭稱是。
話雖然這麽說,可衛含真并不認為北真王會放棄鎮守彌兵島,那九色神石興許用來謀劃什麽也不說不定。畢竟眼下玉衡出現了,彌兵島上暗潮湧動,她得壓下那股逆流。
彌兵島王宮之中,大祭斐烏、太丞吉邱這兩位長老同時出現。他們并非是化影出行,而是法身降落在殿中,氣勢往外一放,頓時搖動了王宮中的禁制。北真王大馬金刀地坐在王座上,藍白色的長袍被疾風鼓蕩,她面不改色地望着兩位王佐,身後升起了一道玄氣,頓時将兩位王佐的力量往下一壓。
片刻之後,斐烏和吉邱率先收斂了氣勢,面色難看地望着北真王。
“王上這是何意?”斐烏冷着臉道,“我彌兵島重地,怎麽可一直讓別家的真器代為鎮守?”
“九色神石不是可以支撐一段時間麽?話說回來,上次要不是王上催動九色神石,還不至于像現在這般。”吉邱也跟着附和道。
北真王掀了掀眼皮子,慢悠悠道:“那此是孤的錯咯?”
“老朽可不敢這麽說。”斐烏嘿然一笑道。
北真王道:“虛空通道再度被撐開,不管如何,我等總要處置,難不成任由其發展?”
吉邱撇了撇嘴,不以為意道:“我彌兵島已經鎮守了那麽多年,眼下真器之力已經耗盡,算是不負先王重托了。當然,并不說要将九色神石收起,而是讓它再度發揮效力,只是能有幾成就看天意了。”
斐烏眯着眼點頭,顯然十分贊同吉邱的意思。
北真王道:“那真魔降臨時,我彌兵島一衆如何自處?等着化魔麽?”
斐烏道:“自然是要遷到九州內陸去。”
北真王譏诮一笑道:“你以為九州玄門能容我?到時候我等就是打開禁關放真魔入九州之罪人!”
“那我們能如何?”吉邱眉頭一皺,對北真王的說法很是不滿,他拔高了聲音道,“我們已經鎮守了這麽久,九州并不只是彌兵島的九州!他們也該擔起責任了。”
北真王笑道:“是啊,所以長觀宗的道友将真器九州鼎送來了。”
斐烏深呼吸了一口氣,不滿道:“說來說去,王上還是打算用旁人的真器。這真器氣息與我彌兵島相纏,等到哪一天長觀宗吞了我彌兵島,抵擋都來不及!”
“那大祭打算如何呢?”北真王轉向了斐烏,真誠道,“孤是彌兵島之主,要孤放棄彌兵島是不可能之事。當日王兄一事,孤的态度想來已經表明了。大祭和太丞也曾支持孤的決定,為何眼下更改了?”
斐烏擰了擰眉沒接腔,今時與往日不同。那時候可不知道虛空通道會再度張開!就算沒有魔念和真魔,只有一片魔化之地,已經讓他們生出恐慌。這番話自不能與北真王說,斐烏想了想,不知如何反駁,只木着臉道:“我等絕不可能迎其他宗門的真器。”
“無妨,孤自己會去迎。”頓了頓,北真王又道,“可能這決定對二位來說還是急了點。這樣吧,這回仍舊是用九色神石鎮壓,不過此後它還能不能再起效用,孤就不可保證了。”
這意思是要繼續催動九色神石之威能?斐烏和吉邱面色倏然一變,他們眼神閃了閃,也知道北真王是不可能被勸服的,故而盯着她片刻後便一拜退出了殿中。他們一走,北真王面色就沉了下來,那英氣勃勃的眉眼間浮動着一抹戾氣和殺機,她冷冷哼了一聲。真要無物鎮壓虛空通道,這兩老道怕是比誰都要着急!
虛空通道顯兆之後沒多久,便爆發開了。裂隙之中,一條黃濁的長河浩浩蕩蕩的擠出,陰風慘戾,無數魔頭在其中呼嘯哀嚎。彌兵島上方黑雲重重,陰氣滋生,仿佛在煉獄中沉淪。
彌兵島封印之地,菩提寶相度化魔頭和邪氣,而北真王手中也掌着一塊九色的神石。原本此石是在封印之地的陣中,靠着自身的靈機轉動。不過現在其被北真王取了出來。洞天真人那磅礴的氣機一灌入,頓時激發了九道彩光,猛然鎮向了虛空通道。九色神石本就真靈受損,幾乎枯竭,如今被北真王這麽一催動,靈機如洪潮爆發,內裏則是空空蕩蕩。等到虛空通道消弭,那九色的彩光才收斂到神石中,暗淡的九色神石才多了幾分光澤。可饒是如此,也支撐不了多少歲月了。
這數次從虛空通道湧過來的魔潮都沒有真正的真魔和魔念,而是一些凄厲的底層魔物,遠比不上萬載之前的“魔劫”。是上界有人在牽制?北真王想了一會兒,又将之甩到了腦後去。她低下頭,視線定定地落在了九色神石上,良久後,唇角勾起了一道意味不明的笑容,将它放回了原先的位置,維持着封印之地僅有的力量。
那通道出現的時候,幾乎各方勢力都在觀看。彌兵島的大祭和太丞更不例外。等到天邊彩光消散,那深邃的黑洞消失不見,斐烏才心有餘悸地縮回了視線,道:“那些魔頭要是全湧出來,我彌兵島要被徹底沖碎。”
吉邱道:“九色神石的力量幾乎耗盡,下一回如何過?”
斐烏道:“這不是我等該想的事情。”他哼了一聲道,“別看有的人現在堅持,等到了時候,還是會求到外面那些人的身上去。”
吉邱琢磨了一陣,點了點頭道:“也是,反正現在我們的事情算是做成了。”默了默,他唇角勾起了一抹古怪的笑容道,“長觀宗還真是大度啊。”
此刻的觀風院也不太平靜。
問題出在衛含真的徒弟身上。
玉言知道自己的不足之後,就不斷地找人對戰,磨砺功行。其中大部分時候都尋上了清聲,這回也不例外。但是被清聲壓制的時候,她渾身化火,身上猛然爆發出一股躁動而又有詭異的力量,竟是将清聲震傷!
作者有話說:
不出意外,這本應該是我專欄裏寫得最長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