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衛含真對玉霄宗的弟子頗為防備,宋高陽一動她便有所察覺,周身一道劍光萦繞,衣上靈光湛然,手指壓着金劍玄梭,正待發動,聽見了一道如霹靂般的高喝。
“住手!”周伯庸勃然大怒,已經先行一步出手。一道神光打出,直接将宋高陽擊飛數丈。落地的宋高陽砸出了一個深坑,咳嗽幾聲吐出了一口鮮血,他那猙獰而又赤紅的眼,終于多了幾分理智,恨恨地望了衛含真一眼,頹然地垂下了手。
衛含真看着一臉歉意的周伯庸,其實心中還是有幾分遺憾的。她不介意再打死一個玉霄弟子,畢竟是宋高陽他輸不起,想要暗中偷襲,傳出去都是玉霄自己的錯。可惜周伯庸的腦子轉得快,索性自己動手打了宋高陽。
“抱歉,宋師弟心急了。他與高師兄師出同門,感情極深,一時承受不住。”周伯庸朝着衛含真一擡袖,歉疚地開口道。
薛風懷和周鼎元此刻也過來了,他們一左一右站在了衛含真的身側,冷冷地望着周伯庸。“道友是欺我長觀宗無人麽?帖上說清了,生死不論,宋道友眼下還出手,傳出去怕是讓人笑話!”
周伯庸道:“此回回宗,周某定然禀明師長。”他摸出了儲物袋,往前一遞道,“此是五百丹玉,權作賠償。”
“周道友什麽意思?”薛風懷臉色一沉,冷冷道,“我長觀宗缺這點丹玉?”
周伯庸心中暗罵薛風懷的難纏和不識好歹,人他已經打了,長觀宗可沒有受到任何的損傷。察覺到無數道視線落在身上,他知曉這次玉霄算是成為笑話了。深呼吸一口氣,他又取出了一物,道:“聽聞衛真人座下弟子已經金丹三重境,不日後便能邁入元嬰。此星辰精砂乃是祭煉避劫法器的上上之選,是周某的一片心思。”
衛含真似笑非笑地望着周伯庸,并未答話。薛風懷冷哼一聲,作主接過了星辰精砂,又故意拔高聲音道:“也是因我等都是玄門弟子,要是碰到其他修士,宋真人怕是連命都丢了。萬望宋真人以後行事注意些個,不然怎麽死的都不知道。”他這話說得一點都不客氣,不再看玉霄那兩位的臉色,高喊了一聲“走”,便領着長觀宗子弟離開這蕩天門。
鬥戰的主角一個死了一個走了,觀戰的人也沒什麽留下的必要。嘟囔了幾聲後邊轉身離去,熱鬧的蕩天門瞬間便清寂了起來,只餘下一臉森冷的周伯庸和憤然不甘的宋高陽。
不管怎麽說,長觀宗的衛真人名聲傳遍九州了。
“那玉霄的弟子真是混賬、不要臉。”薛風懷想起宋高陽還是覺得憤憤不平,啐了一口,對其是百般嫌惡。
“那高季鷹掌握的小神通倒是不少。”周鼎元沉聲道,他如今也把玉霄列為敵人了。幾個金丹弟子他們不在意,但是高季鷹之死,玉霄未必不會記仇。
薛風懷不以為然道;“若是師妹将北冥玄水以及奪靈劍經練到高深處,一切神通俱是虛妄。”
周鼎元搖了搖頭,他注視着衛含真,半晌後才道:“師妹所使的那門雷法不是我長觀宗的神通。”
衛含真一颔首道:“的确。是一門失傳的雷法,我自百鬼怨林中得來的,将之推演完善,如今只能修到第三重。”她想了一會兒,又道,“不管是北冥玄水還是奪靈劍經,打磨到高深處都需要漫長的時間。在其威能未顯前,那些握有數門小神通的,倒是占了便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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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本打算再練一兩門小神通,可仔細一想,又覺得不必如此。她如今是金水雙功同修,并佐以雷法。原本北冥玄水之中便有雷意,與九數神霄雷法相合,可演變出其他的法門來,不過到底如何還需要細細琢磨。
師兄妹三人的話題只在玉霄一事上停留片刻,繼而便是互相商讨道法。等到三日之後,才各自回到峰頭。薛風懷在掌門師兄閉關後代為執掌宗門,開始處理瑣事,而周鼎元則是鑽入了洞府中繼續閉關,只要不是宗門大事,一概不管。
蓬玄峰中,就算有喜好熱鬧的清聲在,比之其他二峰也清寂不少。衛含真立在山亭邊,望着無垠的闊天,心中陡然浮現了一片寂寥。只不過,身後傳來的腳步聲,消磨了她悵然的情緒。
看到清聲的時候,衛含真詫異地挑了挑眉。其實在那一瞬間她的腦海中浮現的是大弟子的面龐。她要是沒記錯的話,這二弟子對自己可謂是避之不及,像是被碎石帶給折磨出了病,怎麽這會兒主動找來了?
“弟子見過師尊。”清聲低着頭,恭謹地開口。
“何事?”衛含真淡聲開口。
清聲雙手托着一個嶄新的儲物袋,老老實實道:“弟子開了賭局,這是贏來的靈石與丹玉。”
衛含真“嗯”了一聲,良久後才道:“你自己留一份,剩餘的給你大師姐吧。”
清聲抿了抿唇,壓住了眼中的詫異,忍不住擡眸望了衛含真一眼。師尊這是要把財産給大師姐繼承了?大師姐這麽快就如願以償,那她呢?心思轉了轉,可是她一點兒都不敢問。
山風呼呼作響,如劍嘯一般。衛含真沒有開口說話,清聲低着頭,收斂了笑意。她并不喜歡這樣凝滞而又帶點沉重的氛圍,可惜師尊沒有開口,她也不能擅自離去。
衛含真垂眸望着清聲,記憶中不管是素微還是清聲,形象都淡的像一股煙。在她的正身回來之後,那煙氣更是被風一吹,瀕臨潰散。
“如果讓你坐上蓬玄峰峰主之位,你打算如何?”衛含真忽然間開口詢問。
清聲怔然,沒有好事降臨的狂喜,反而有一股忐忑。她若當上峰主,便占據那洞天福地,門下僮仆無數,同道往來不絕,是旁人求她,而非是她求人。可到時候真的能如此麽?她垂着眼,開始思索起來。衛含真也不打斷她,良久之後,才聽見清聲有些氣弱的聲音響起。
“我定護好宗門。”
說完之後,清聲的面上滿是窘迫,那雙靈動如狡狐的眼,難得的充斥着不安。想了這麽久,卻是這樣一個看似很敷衍的答案,連她自己都覺得羞愧。
衛含真拍了拍清聲的肩膀,她一笑道:“太平時你這樣足矣。可大劫将至之時,卻遠遠不夠。我輩修道先是為己,可這茫茫天地,若只有你一個人,又有何意義?你能往前走,是因為有無數前輩替你開路,而對于後輩而言,你也是那個開路人。我道非我一人之道,是衆我之道。你既然選擇了我長觀宗,那便放棄在大難之時獨善其身的念頭吧。”
清聲低頭,抿着唇沒有答話。
衛含真輕笑了一聲,話題陡然一轉道:“英華院那邊如何了?”
清聲愣了一會兒,很快便想到了那個被師尊帶回來的修士,她笑道:“甘師妹很不錯,能忍常人之不能忍。”這位師妹功法駁雜,雖然是築基三重境,可還不是一重境修士的對手。在英華院的掌院的建議下棄道重修,再塑道基。一身功力散去,可到了現在,她又回到築基期了。“對了,太玄峰和上極峰的師兄,都想着挑選甘師妹做門下親傳弟子。”說着,清聲還偷偷觑了衛含真一眼。
衛含真點頭道:“我知道了。”
清聲訝異地看着衛含真,在對上那道冷峻的視線後,又忍不住一個瑟縮,忙不疊低下頭,避開鋒銳的視線。
“不管你準備做什麽,自身功行不可耽誤了。”衛含真留下了這句話,轉身離去。
英華院中,子弟之間時常有比試,一是為了争修道的物資,二則是為了早日入師長的眼。衛含真到了英華院中時,甘如英正從試劍臺上跳了下來,她的對手是一個築基三重境的修士,支撐了一刻鐘後,她還是敗落了。底下嘩聲一片,甘如英擦了擦額上的汗水,不躁不急。
“甘師姐,李師兄已經被太玄峰挑中,成為記名弟子了。”跟甘如英說話的是一個娃娃臉的修士,雙眼中滿是羨慕。
甘如英淡淡的恩了一聲。
那娃娃臉修士又道:“甘師姐你一開始也是築基三重境啊,只是重修了而已,一定會被挑中的。你有什麽打算呢?二代弟子之中,蓬玄峰的那位是別想了,不過太玄峰和上極峰的都準備收徒。”
甘如英認真回複道:“能拜入宗門我便心滿意足了。”
娃娃臉修士一副恨鐵不成鋼的模樣,咬牙道:“你也要為自己争一争!”
“如英。”清淡的聲音響起,幾乎廣場上所有人都望向了聲音的來處。只不過他們不敢多看,瞥一眼記住那卓然出塵的風姿,便快速低下頭。
“衛真人!”甘如英眸光一亮,眼中掠過了一抹喜色,她快步上前,朝着衛含真一拜。
“你跟我來。”衛含真淡聲道。
如果是三代弟子,一般是童子或者是峰主門下親傳過來找人,這峰主親臨,明顯是被峰主看中的意思啊!別管是李師兄還是汪師兄,此刻眼巴巴地望着她們離去的方向,眉眼間充滿了歆羨之意。那娃娃臉修士更是一副被背叛的神情,張着嘴說不出話來。
英華院的弟子被選入三峰時都要在掌院處登名,這一次也不例外。
玉殿中,灰布道袍的老道人左手持着拂塵,正坐在蒲團上打坐。在聽到殿外風鈴聲響起時,他倏然睜開了雙眸。起身朝着帶着甘如英來此的衛含真打了個稽首。
衛含真忙還了一禮,喚道:“白師叔。”雖然說英華院的掌院白微明只有元嬰一重境的修為,可他是自己父輩的人,衛含真待之十分客氣。
白微明鼻子聳了聳,他望着衛含真正色道:“衛真人這是為了弟子而來的?”衛含真身側的甘如英他也瞧見了。先前就是他指點甘如英棄道重修的,這麽一個好苗子被收入三峰是極為正常之事,未來怕是不可限量。白微明想着有幾分悵然,他自己是止步元嬰了,要是沒什麽機緣,只能等待來世再入道途了。
“正是。”衛含真笑道,“我打算将如英記為我門下四弟子。”
白微明挑了挑眉,另外兩峰多得是三代弟子,而蓬玄峰峰主還在收親傳。不過上一回收弟子還在十多年前,似乎也不算太久。“恭喜衛真人了。”白微明蒼老的面頰上泛上了一抹微笑,他從袖中取出了玉牒錄上甘如英之名,片刻後又擡頭對着衛含真道,“玉言還在百罪崖?”雖然說玉言是蓬玄峰弟子,可她被放在了英華院歷練,白微明自然是能管上一管的。
衛含真眉頭一蹙,她沉聲應道:“玉言性子惡劣,不聽教誨,該是她受的。”
白微明琢磨了一陣,到了唇邊的話還是咽了回去。這衛真人教訓弟子,他也不便插手。刑章院那邊有了新的規章,要想出來倒也簡單,用功數削減刑期便是。
衛含真并未依靠遁法、道術回蓬玄峰,而是沿着那布滿了青苔的臺階一步一步走上去的。甘如英跟在她的身後,心中疼忐忑不安。那被關押在百罪崖的師姐……她想問又不敢問。
清風徐來,落葉随風而舞。天際浮雲變幻,時如龍象,時如華蓋。甘如英水波疊起的心湖逐漸地平靜了下來。
到了峰頂之後,衛含真停下腳步,她望着面頰微紅的甘如英,溫聲道:“蓬玄峰上屋宇衆多,你可自行擇一處清修,不過平日裏,還是要往英華院走動,接任務歷練。”頓了頓,她又道,“我峰人不多,素微是你大師姐,你的二師姐清聲,你應當也見過的。至于三師姐……以後有機會見的。”衛含真語調稍作停頓,與前時有微妙的不同,甘如英聽出來了,暗暗将這個未曾逢面的三師姐記在了心中。
大略介紹蓬玄峰之後,衛含真便将甘如英打發走了,往清聲那處發一道符書,顯然大師姐不在的時候,她這個二師姐就要擔起引導小師妹的責任。
先是衛含真戰勝了玉霄的元嬰真人,再是前往英華院中再收一徒——長觀宗的諸弟子不免将注意力落在了蓬玄峰,尤其是英華院的,念叨着那位再收一徒也是好的。就算不收徒,那三代弟子也行啊!要知道蓬玄峰現在有四位真傳弟子,她們都沒有徒兒呢。要是僥幸拜在誰的門下,還能做個三代大弟子的夢。
半載之後,衛含真将《九數神霄雷法》推演到了第五重,這已經是她目前能為的極數。這半年中,各宗修士多有來往,無非是為了前往彌兵島鎮守之事。
彌兵島是個隐世宗門,并不與九州各宗往來。登瀛秘境大開時有彌兵島弟子前往,并未引起旁人的注意。但是随着真魔一事擴散開,九州修士都知曉了彌兵島有一條虛空通道。彌兵島的修士數量并不多,故而玄門各宗提議派遣子弟代為鎮守,好早做防範。不像上次那般被打得措手不及。
長觀宗這邊人數早早定下,派遣兩個元嬰真人、十個金丹弟子前往駐守。其中之一便是蓬玄峰的素微。
薛風懷眉頭皺起,嘆氣道:“師妹,素微師侄還沒回來麽?”
衛含真也擰着眉,只知道素微前往正清劍宗與水盈比劍,至于之後去了哪兒,她還真不知道。忽然間,衛含真雙眸眯起,直視前方。還沒等薛風懷詢問,她便化作了一道清光沖向了雲海。薛風懷嘆了一口氣,轉身走了。要是素微師侄還沒回來,就只能更換其他人了。
雲海茫茫,掩映群山。
衛含真身如劍馳,眨眼便到了山門百裏之外。她的面色沉凝,眼皮子跳動。就在方才心生一股不祥的預感。她在長觀宗中無事,這“不祥”大概率是應在了素微的身上。
果然,數道異氣自前方掠來。衛含真眼皮子一挑,臉色猛地一沉。下一瞬間她已經化作了劍光飛掠出去,一把接住了駕着遁光跌跌撞撞而來的人,指尖一彈,便見兩道霹靂憑空炸響,頓時砸在了那兩個追兵的身上,将他們的護身法器砸了個粉碎。衛含真也不想問緣由,冷着臉将劍光一催,便抹掉了這兩人的頭顱,連帶着元神攪得粉碎。
被追趕的人正是素微。她自正清劍宗離開,仔細一想還是選擇了先回宗門一趟。不過她的運氣不好,那罪種陡然爆發。在她全力鎮壓罪種之際,兩個魔宗的修士竟然暗中偷襲,不過有銜龍環在,那些攻襲沒有多少落在她的身上。眼下傷勢大多是罪種造成的。
衛含真不知罪種之事,以為她的慘象是那魔宗弟子帶來的,一氣之下,自然不可能留手。給素微喂了一粒丹藥,衛含真抱着她就往蓬玄峰上走。
蓬玄峰寶殿前,清聲與甘如英并肩而立。瞧見了衛含真的身影,還沒開口行禮,就見一道疾風刮過,眨眼便不見蹤跡。清聲同甘如英面面相觑,良久之後,甘如英才眨眼道:“那、那是大師姐?大師姐受傷了。”她的語調中藏滿了擔憂。
清聲蹙了蹙眉,大師姐往日也受傷過,可沒有一次是被師尊帶回來的。難不成受傷極重?心中一個咯噔,可對上甘如英的視線時,她壓下了那股蔓延的恐慌,強笑道:“無事,有師尊在。”
衛含真将素微安置在榻上,過了很久才收回搭在她腕上的手,那張冷若冰霜的臉看不出真實情緒。
素微捂着胸口咳嗽了一聲。罪種已經被劍意鎮壓下去,那折磨神經的痛楚消退之後,剩下的撕裂般的痛才如同潮水一般,一浪接一浪湧來。她出了一身汗,在虛弱的狀态下,竟是體驗到了凡人時期才會有的冷熱交雜。
時間在靜谧中無限地拉長,恐慌、茫然、痛苦……諸多情緒包裹着素微,她覺得自己此刻正向深淵墜落,不知道什麽時候到達彼岸。就在那根緊繃的弦快要斷裂的時候,她聽到了衛含真隐忍中藏着顫抖的聲音傳來。
——“你的識海,種了什麽?”
素微倏然擡頭對上衛含真的雙眼,冷不丁跌入了一個全然陌生的世界。
她很少在師尊的身上找到這麽豐富的情緒,仿佛仙人被拉入了凡塵。
她眨了眨眼,不知道怎麽回答才好。一張嘴,鮮血就從唇角流淌下來,滴落在雪白的衣襟在,洇開數朵豔色的梅花。
作者有話說:
上班摸魚是第一奧義。
明天一定幹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