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萬載之前,濁陰生魔。
衛含真壓下了心中的異樣,眸光往那壁畫上掃去,視線所及,那畫面也逐漸地扭曲,等到她看完之後,只剩下一面空白的牆。此處承載的是太古魔門的歷史!而這些被鎮壓、驅逐的真魔,在未來定然會再度回到九州大陸。原本便對“魔劫”起疑心,到了這時更是篤定此才是真正的“魔劫”。
在塔中停留了一陣,衛含真再度起意推算,這一回看得不只是太古魔門的過去,還有自身的謎團。與過往的溟漠玄奧不同,那層遮蔽在眼前的迷霧逐漸消散,展露在以前的是一個與自己有些相似的女人面龐——她自然是見過的,宗門中供奉的畫像,也是自己的母親。她正伏在案上,不知在寫些什麽。衛含真心念一動,那紙上的字跡便一個個飄起來,浮現在眼前。
“吾兒道骨天成,得天之眷,亦得天之怒,此後劫難加身,成長不易……為其推演命數,多以夭折為終,此事吾心不甘……為其改命易劫,斬神魂為二,一留此界以為根,一往大千世界避劫……此世之身,劫難亦不可避……父不教、母不慈……不可為此,就易其徒不孝之命,為師者自可輕易鎮壓,如此消劫,複全道途。元嬰之劫不可避,吾亦無力更改,若吾兒元嬰不滅,日後自可直登大道……不對,九州魔劫動……”在這之後,血色化開,那伏案疾書的女人身影化去,再看紙上,字跡全無。衛含真面色沉凝,眉目間籠罩着一股散不去的憂色,她的過去,竟然是這般!留在長觀宗長大的,算是她的副體!其行事有偏,因果早定,就連走火入魔也是注定之事!縱然早猜測到自己身上有迷惑,這一刻的衛含真仍舊是不能讓自己平靜下來,心中宛如波濤翻湧。
良久之後,衛含真才壓下了那股情緒,神情複雜地望着自己的身影。母親改命,可一動俱動,後有千千萬萬可能,如書中記載的是一種,而自身如今所遇的也是一種。她的跟腳在此界,此身所遇為真實,而其他的可能俱是化作虛假。
小劫可易,大劫難脫,這是她的命運麽?不得大道,終究不能超脫啊。衛含真嘆了一口氣,她沒有再看殿中散亂的法器,自塔中飛掠出,禁制一啓,卻是誰也別想進入其中。
另一處六角塔閣。
沐靈心臉上的笑意收斂,她雙眸光芒若點漆,此刻正凝視着持着招魂幡笑得花枝亂顫的晏恨情。
“賊禿驢,你也要擋我麽?”晏恨情這會兒也不再“師太”“奴家”的說話了,她瞪着沐靈心,臉色陰沉無比。她已經進入了金丹三重境,只要一個契機就能夠結嬰。此地既然是魔宗傳承,自然會有東西助她成就。
“此地與真魔有關,你縱然借助此處結嬰,那又能如何?你還是你自己麽?”沐靈心嘆了一口氣,有些無奈地開口。晏恨情與佛門的關系微妙,尋常用的“超度”之法不起作用。沐靈心也沒打算與她對上,而是準備等衛含真她們到來。
晏恨情眯了眯眼,她冷笑道:“在拖延時間,等那幫玄門弟子到來麽?”她的眼眸中沉着暗色,手中的招魂幡一動,頓時陰風慘慘,那寄托于幡上的百鬼陰兵就往前狂湧來。
沐靈心面色不變,佛珠緩慢地撥動,衣上泛出一陣陣清聖佛光,将那陰風給淨化。
“仞利天衣!”晏恨情面色一變,此是須彌聖境的一件玄器,上面無盡度化佛光,對魔宗修士克制極大。也是,連菩提寶相都在沐靈心手中,更何況是其他?晏恨情思緒一轉,知道自己是沒辦法從沐靈心這邊突破了。哼了一聲,轉身就走。沐靈心哪裏能夠讓她走脫?不管是水道友還是雲道友,修為都不如晏恨情。她将腕上的菩提珠往前一扔,佛珠在半空旋轉,很快便形成了一個巨大的枷鎖,朝着晏恨情的身上套去。晏恨情腳步一頓,面色紅紅白白,變化多端,她冷冷地盯着沐靈心,倏然道:“你當真要阻我?”
沐靈心收回了菩提珠,此物更多的是防禦之用。她雙手合十唱了一句“阿彌陀佛”,擡眸對上晏恨情冷沉的視線,一笑道:“抱歉。”
雲池月的運氣最壞,她追到的地方,恰好是周一宵煉化禁制之地。
周一宵身上星光閃爍,玉霄宗的弟子虎視眈眈,雲池月硬着頭皮往前行,将自己的琴祭出,一撥弦便是亂人心神之招。周一宵正在全新推演中,哪裏禁得住魔音灌耳?撲哧一聲,吐出一口血,被迫從入定中醒過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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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雲道友,你這是做什麽?!玉音門是要與我玉霄作對麽?”周一宵死死地盯着雲池月,怒聲道。
雲池月抿了抿唇,她擰眉道:“此地不詳,是那魔宗傳承之地,不可進入。”
周一宵拔高聲音道:“就是因為是魔宗傳承,我等才要在魔宗之前,取到那些東西!這一次念你是好心,若是下一回——”周一宵的話還沒說話,便聽見了一道如裂帛般的聲音,雲池月是不打算跟他們廢話了,音潮大起,聲遏雲霄。
單憑雲池月的修為別說是這一群玉霄弟子,就一個周一宵她都對付不了。好在出門時帶了一件名為“泰衡真定鐘”的玄器。此物要說攻伐之能,那是一點都沒有,但是其禁光難消,算是上乘的防禦法器。此刻,面對着玉霄弟子的攻伐,雲池月将那泰衡真定鐘一抛,自己便安然坐在大鐘之下撫琴。這麽一來,玉霄的弟子難以攻擊到她,但是她的琴音卻是可以擾亂周一宵,使其無法安心推演陣禁。
周一宵臉色陰沉,如烏雲籠罩。他大喝一聲,便見頭頂出現五道星光,如霹靂一般朝着雲池月打去,然而只有一陣咚咚的聲音傳出,連那寶鐘的寶光都未曾破去。這麽一試,他算是知道雲池月那法器的品階。
“周師兄,怎麽辦?”跟着周一宵的玉霄弟子也惱了雲池月。
周一宵眸光寒光一閃,他道:“同為玄門弟子,我也不想出手,但其阻我宗大業,不可留!”
“難道是要用……”那弟子心念一動。
周一宵點了點頭,自袖中取出了一枚法符,一口靈氣渡入其中,這法符上的氣息陡然上漲,節節攀升,一股恐怖的威能将此地籠罩,便算是處在法器罩定之下的雲池月,也感知到了危險氣息。這法符乃是四明峰峰主高季鷹祭煉的驚霄劍符,裏面藏着一道昂揚的劍意。高季鷹已經是元嬰三重境,其劍意對金丹修士而言,也是不能對付的存在。
劍符一出,寶鐘很大概率會被打壞。雲池月來此騷擾周一宵,卻不想把自己小命交代在此處。她瞪了周一宵一眼,二話不說,卷着法器轉身就跑。周一宵也松了一口氣,畢竟此地還有旁人在,對玄門修士出手,怎麽都不好看。他再度推演那陣法禁制,然而沒多久,那令人心悸的琴聲又出現了,周而複始,氣得他面色鐵青,不再猶豫,直接打開了法符上的禁制,頓時一道劍光掠天而來,裹挾着萬千光華和無盡的威能,斬向了雲池月!
麻煩了!玉霄宗的弟子真是小氣!雲池月面色一變,正打算忍痛犧牲一些法器,忽然間一道紅绫閃了過來,如鋼鐵碰撞,當一聲響,将那劍意給撞了回去。當然在這一擊之下,那道元嬰劍意并未徹底消散,紅绫舞動如火,像是要将那道劍意困在其中,而其中随之化生的綿綿劍意,則是如水一般,将那股森然罡氣一一化解。
雲池月一擡眸,就看到了那雪色的白發,水盈及時趕過來了,她懸起的心驟然一松。“多謝水道友相助。”雲池月舒了一口氣道。
水盈眸光澄然地望着她,應道:“玉霄宗的驚霄劍符,正如祖師所言,不過如此。”
雲池月:“……”敢情是被劍符給吸引過來的。
“又是她!”周一宵被氣得胸腔劇烈起伏,原本便靈機躁動,此刻更是氣得吐出一口血來。
雙方僵持的工夫,衛含真也來了。她一出現便釋放了靈力,周身水潮翻滾,仿佛大江奔湧,發出了隆隆的轟鳴聲。
“衛道友!”雲池月拔高了一聲,一臉慌張地跑向了衛含真,大聲道,“衛道友救命!玉霄的弟子要殺我!”
玉霄宗的弟子心中的确殺念浮動,可聽到了雲池月的叫喊,仍舊是憤懑不已。
衛含真淡淡地掃了一眼周一宵,她淡聲道:“水道友,禁制就靠你了,此子我來對付!”
周一宵冷聲道:“此處還藏着魔宗修士,我玄門難道要讓他們看笑話麽?”
衛含真淡笑了一聲道:“無妨,周道友走了,笑話便也沒了。”
“你——”周一宵面色大變,沒想到衛含真這般不給面子。他譏诮一笑道,“雖說長觀宗為玄門第一,但我玉霄也有萬載傳承。你們不要欺人太甚!”
水盈看着周一宵開口道:“奇怪,明明是你們人更多啊。”
周一宵:“……”
“師兄,不要理她。”一側的弟子低聲開口,這水盈誰沾誰倒黴。周一宵面皮漲紅,良久之後,才将那股怒意壓下去。
玉霄宗立場不明,就算如今的事情已經不是書中的走向,衛含真也不敢讓太古魔門的禁制為玉霄弟子持有。水盈已經着手化開禁制,而她緊緊地盯着周一宵,一旦他有異動,便會毫不留情出手!
周一宵雖然無比憤怒,但是并未徹底失去理智。此處魔宮六座,剩下還有四處可去,總不能都是被他們給捷足先登了吧?他恨恨地望了眼衛含真,領着玉霄的弟子扭身便走。直到他們的身影徹底消失後,雲池月才松了一口氣。頓了頓,又道:“玉霄的弟子還真是惜命,他們有什麽圖謀麽?”
“不知玉霄有什麽打算,反正防着他們就是了。”衛含真淡淡地開口道,默立在一邊等着水盈化開禁制。禁制化開,三人入了寶塔中,各式各樣的法器被封禁,案上留有幾塊玉簡殘片,與先前遇到的沒有什麽很大的不同。望着那六尊魔像,衛含真有說不明的情緒,到底沒有多說,拂袖便往下一處趕。她得一、水盈得一,再加上先前的與這次破開的,只剩下素微和沐靈心她們找的兩座魔宮了,終究是會與玉霄宗的弟子對上。
另一頭,周一宵鐵青着臉離開,身後的弟子卻有些迷惑不解。
“師兄,我等人數在她們之上,為何要走?”
周一宵寒着臉道:“魔宮還有數座,沒必要與他們起沖突,我們來到此處,只為了取魔宮中的一件帶有太古魔門氣息的法器。”只是等他感到下一處的時候,眸光倏然一凝,顯然,有一道素衣身影在此,眉眼冷峭,劍意高揚。
“看來我等不用再去其他魔宮了,她們分散行動,搶先了一步。”周一宵面色陰沉,啞着嗓子道。
此人正是在此等候衆人的素微,她找到了這座魔宮後,便見一群散修在此,只不過他們對推演一道沒有任何了解,只能夠盲目地用法器攻擊陣禁,結果自然是沒有起到任何作用。素微對推演也不擅長,知曉自己化不開陣禁,故而在那群散修都驅逐之後,她便等待着師尊的到來。只是這一等,等來的卻是玉霄的弟子。看他們的神情,大概是沒有獲得任何東西。
“你長觀宗是要占了這太古魔門的遺跡麽?”周一宵冷笑道。
素微望着他,淡聲道:“我長觀宗為玄門第一,由我等來處置太古魔門,有何不可?”
“玄門第一?那也不過是過去的名頭罷了!”周一宵譏笑了一聲,如今的長觀宗還是過去的玄門大宗麽?掌門飛升之後,接手的也不過是一個化元的修士,實力可能還不如二流宗門的掌門!“要不是有那位長老撐着,你長觀宗早就從玄門大宗除名了!”現在誰不知道長觀宗那位長老靈機日漸飽滿,已經快到飛升的時候,他飛升之後,長觀宗還有強者坐鎮麽?周一宵這回是被氣狠了,這些原本心照不宣的事情被他拿到了明面上,身後的弟子則是與他一道譏笑。
素微面色一寒,冷聲道:“辱我宗門,該死!”一道淩厲的劍意沖出,裹挾着虹光,森然的威能彌漫四周。
“區區金丹二重境,也敢與我較短長?”周一宵喝了一聲,法袍上亮芒鼓動,星辰周轉。這門周元祭星法可牽動星辰之偉力,圓滿時引動七七四十九顆星辰。周一宵如今只有金丹境,自然只可能将之煉圓滿,但是已經能夠牽動六道星光,在衆弟子中俨然是上上乘。其威力不能夠打破頂級的防禦玄器,然而打壞一個金丹期二重境的修士,還是能夠做到的。
星光粲然,六道宏大的光芒絞殺着劍氣,素微神情不變,手中驟然撐開了一柄紅色的傘,将那星光給卸去,這件龍骨與紫薇神砂打造的法器顯然是攻守皆備。周一宵不過是新成就的金丹三重境,論威能,遠不如當初魔宗的潘少青。
“玄器!”周一宵幾乎咬碎了牙,怎麽一個個手中都有玄器?他身為大宗弟子,還是四明峰峰主親傳,根本及不上她們的身家!敢情長觀宗的玄器都被她們給帶在身上不成?
“周道友,速速離去吧。不然……”素微淡聲開口道。
“不然如何?我等——”
周一宵的話還未說完,一道劍嘯聲響起。
素微擡眸,那張冷若冰霜的面容忽地綻出了一抹融融的笑意,她道:“不然我師尊定會讓你們嘗到失敗的苦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