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章
第二日一早,風天涯去鎮上雇了一輛馬車。
與左右山人的辭別花了不少功夫,風天涯好說歹說終于将燕孤鳴和琉璃夜拖了出來。燕孤鳴傷勢未愈,風天涯又不能将馬車弄到山崖上,只能半扶半提地攙着浪人下山。
左右山人給了風天涯不少食物和草藥,還告訴了她一條隐秘的出山之路。
“從後山下去,有一條小道,雖然山路有些坎坷,不過馬車還是可以過的。從那裏走會繞些遠,但是可以避開封山的人。”
風天涯笑笑,同左山人道:“你怎麽知道我們要躲着人走。”
左山人哼哼兩聲,道:“小老兒在這山裏生活了幾十年,山中多了什麽人,閉着眼睛都知道。”
風天涯道:“好,我們就走你說的路。”
左山人:“小姑娘,一路小心。”
風天涯跳下馬車,朝兩個老頭深深鞠躬。“此番多謝兩位前輩,大恩難忘,以後若有機會定當拼死相報。”
“哼。”右山人冷哼一聲,左山人哈哈笑起來,“以後有機會你帶着相公回來看看便好了。”
“一定。”風天涯跳上馬車,“告辭啦!”
馬鞭揮起,清脆的一聲過後,馬車朝南邊駛去。
琉璃夜還暈着,被風天涯扔到馬車最裏面,燕孤鳴本是靠坐在馬車中,可沒一會,便掀開門簾出來了。
風天涯減慢速度,“你做什麽?”
燕孤鳴坐到前板上,靠着馬車門邊,閉上眼睛靜靜休息。
風天涯:“你想睡的話去裏面睡哦。不然等下你在這睡着了,馬車要是一晃把你弄下去了怎麽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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燕孤鳴沒說話,眼睛也懶得睜,他伸手将風天涯的小手拉住,搭在自己的腿上。
風天涯撇撇嘴,将馬鞭換一只手握住。
平穩靜谧的山林中,風天涯與燕孤鳴安靜地趕路。雖無言語,可相握的手中散發的安穩與堅定,卻為深秋的寒涼平添了一絲暖意。
這兩人昨夜剛剛鬧了脾氣,不過這并不影響他們之間的情意。
風天涯悠悠地趕着馬車。過了一會,她動了動手,道:“蠢燕,你餓不餓。”
燕孤鳴睜開眼,風天涯轉身,從馬車裏取出一個包裹來。“這是左山人給我們帶的,你要不要吃一點。”
“嗯。”
風天涯将包裹打開,取出一個饅頭和幾塊鹹肉給燕孤鳴。燕孤鳴接過,沒幾口就吃完了。風天涯笑着道:“果然野人還要野着養,給你關那小屋子裏,你吃的都變少了。”她又拿出一個饅頭,燕孤鳴吃的沒有剛剛那麽快,不過也全部吃下了。
風天涯道:“飽沒飽?”
“嗯。”
“感覺傷勢如何。”
“無礙。”
“可還有疼的地方?”
“……”
“想不想睡覺?”
“……”
風天涯明知道燕孤鳴不喜說話,自己依舊忍着笑一遍一遍地問他。最後看着燕孤鳴的臉色越來越不耐煩,她笑出了聲來。“哈,讓你不說話。這深山老林裏,現下就我們兩張人嘴,你閉上一張,剩我一張找誰說話去。”
燕孤鳴看了她一會,緩道:“我卻是有些不懂了……”
風天涯:“不懂什麽?”
燕孤鳴哼笑一聲,道:“從前在天涯峰,你不一直是一張嘴,那個時候你要同誰說話。”
風天涯:“同天地說話。”
“哦?”
風天涯嬉笑一聲道:“那個時候天涯峰上沒有人,我就同天地說話。同天說累了就換地,同地說累了就換天。”
燕孤鳴:“那你現在為何不同天地說。”
“嗯?”風天涯一挑眉,擡起小腿踹了踹燕孤鳴,還專挑了帶傷的地方。不過她力道掌握的很好,不會加重傷勢,卻偏偏讓人覺得疼。
燕孤鳴腿疼得一縮,眉頭皺起,眯着眼睛看着風天涯。
風天涯哼哼一聲,“再敢對師傅胡言亂語,小心懲戒。”
燕孤鳴撇開眼,靠在車沿上休息。
他臉上的傷布已經全部拆下,之前風天涯勸他再養幾日,但燕孤鳴執意拆開,風天涯也沒有阻止。
風天涯側過臉來看他,道:“蠢燕哦,等下進城,我買個鬥笠給你吧。”
燕孤鳴睜開眼,冷然道:“你要我蓋住臉。”
風天涯:“嗯。”
燕孤鳴咬了咬牙,将臉撇向一邊。“你覺得這臉難看麽。”
風天涯:“你覺得好看?”
燕孤鳴冷哼一聲,“既然你覺得難以入眼,自可以給我買個鬥笠遮住。”
風天涯嘻嘻地笑了兩聲,朝燕孤鳴的方向挪了挪,道:“怎麽,生氣了?堂堂一個男人,怎麽這麽在意臉皮。”
燕孤鳴:“是我在意麽。”
風天涯伸手拍拍他,道:“別吃心,師傅見多識廣,你這兩道口子算得了什麽。我讓你帶上鬥笠是為了行事方便。”
燕孤鳴:“行什麽事。”
風天涯揮動着馬鞭,道:“我私自從酆都手中救下刀首,豔樓衆人一定會以你我為目标。所以我們行事一定要隐秘。而且我聽說豔樓勢力龐大,各地均有耳目。”
燕孤鳴:“那又如何。”
風天涯:“意思就是說,我們要低調低調再低調。你本就兇神惡煞,再配上這張臉,誰見了記不住。”
燕孤鳴冷笑一聲道:“遮上了便記不住麽。想要找總是能找到,端看找的人是不是有心。”
風天涯挑挑眉,也沒有反駁。
燕孤鳴道:“江湖路自古就是筆直的,殺人人殺,一條路到頭。”
風天涯撅撅嘴,沒說話。
燕孤鳴坐起身,将風天涯的手往自己這邊拉了拉,低沉道:“丫頭,我知你不喜紛争。但是行走江湖,不殺人便是善麽。你不殺人,也會有人想殺你。你若一味的躲避,只會讓敵人将試探變為真格,越發的猖狂。”
風天涯:“所以呢。”
燕孤鳴的手微微用力,握在風天涯的手腕上。他道:“殺!”
風天涯:“……”
半響,風天涯嘆了口氣,無奈道:“說了半天,你還是這一個字。”燕孤鳴道:“一個字能解決的事情,何必再言他。”
風天涯擡頭,看着遠處山林,幽幽蕩蕩,雲霧缭繞。
她對燕孤鳴道:“蠢燕,我師父曾經對我說過一句話。他說這世上的事,全然套在一個因果的圈子裏。你遇見一個人,救或不救,殺或不殺,全在一念之間。可就是這一念之間的決定,卻會開啓下一段故事。”
燕孤鳴:“這個武林每天都在死人,死的太多太多,多到已經沒有人願意花費心思去考慮後果。”
風天涯:“武林是武林,你我是你我。”
燕孤鳴:“每個地方都有自己的規矩,我們身在武林,就要行武林的規矩。”
風天涯:“你若這樣想,就永遠只是武林中的一枚小小棋子。就算一時得勝,最終也會被這些所謂的規矩勒住喉嚨,慢慢拉下,最後被江湖沒頂。”
燕孤鳴低沉道:“那你道如何,躲避忍讓就能長久行事麽。”
風天涯搖搖頭,道:“我不是讓你忍,而是讓你謹慎。你活了三十年,也該知道木板和鐵板的區別。而且……”風天涯頓了頓,接着道:“有的時候換一種态度,換一種目光,在同一件事情上,也許也能看出不一樣的結果來。”
燕孤鳴冷然道:“什麽樣的目光都是同樣,浪人不可能放棄!你道因果循環,酆都斷了我的臂,我要殺他的人,這就是因果!”
風天涯斜眼看着他,道:“原來你的因果,只追溯到自己想要的位置。”
燕孤鳴眼睛一眯,冷冷道:“什麽意思。”
風天涯:“酆都斷你的臂,你要殺他,這的确沒話說。但酆都為何要斷你的臂……”風天涯句句平淡,卻又清晰無比。“他斷你臂,是因為你去豔樓鬧事。你鬧事,是因為你要救琉璃夜。他被擒,是因為他對朝廷的貢品下手。”
風天涯每說一句,燕孤鳴的臉色就黑下一分,說到最後,燕孤鳴已經怒不可遏,他赤紅着眼睛瞪着風天涯,道:“那又如何!浪人一生都在燒殺搶掠,三十年是,六十年依舊,你到現在才知道麽!?”
風天涯道:“才知道又如何。”
燕孤鳴一字一句,“你想反悔麽!?”
風天涯撓撓臉,道:“你讓我反悔?”
燕孤鳴攢緊手指,手臂一拉,将風天涯整個拎了過來,他厲聲道:“你敢——!”
風天涯毫無防備,被他拉了個滿懷,她倒在浪人堅硬的胸膛上,咯吱咯吱地笑。
“蠢燕啊,冷靜點冷靜點。”
燕孤鳴惡狠狠地喘着粗氣。風天涯放下馬鞭,雙手放在身側,撐起身子,頭探到燕孤鳴的臉前。她與他貼得很近,近得都能嗅到浪人臉上淡淡的血腥味。
“嚷什麽啊,師傅又沒說什麽。”她輕輕開口,蜻蜓點水一般在浪人的臉上啄了一下。燕孤鳴僵硬地幹坐着。
“我沒後悔,也不會後悔。以後莫要再這樣說了。”她擡起一只手,将浪人的大手拉過來,敲敲打打間,随口道:“至于我剛剛說的那些話,你也不必太在意。我說的是我想的,你做的是你想的。”
她輕松道:“我說服不了你,你也改變不了我。”顯而易見的事實,讓燕孤鳴也無話可說。
“不過……”風天涯話鋒一轉,笑道:“這也影響不了我們在一起。”
燕孤鳴看着面前的笑臉,半響,輕嘆一口氣。他手臂一彎,将風天涯翻身拉下,躺在自己的身上。
“傷呀傷呀。”風天涯叫道。
燕孤鳴手一用力,将她話頭截斷。
“無妨。”
“嘁。”風天涯扭扭嘴巴,換了個舒服的姿勢躺下。馬車在一片安靜的氛圍中,朝着南邊緩緩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