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章
趕路一天,到了傍晚時分,風天涯将馬車停了下來。
她跳下車,伸了伸胳膊。停下的位置處在一片開闊的山道之中,周圍是高聳的群山。巍峨飄渺,雲霧缭繞。
山間的夜要比外面來得更早一些,日頭幾乎是眨眼的功夫便沉了下去。風天涯深深吸了口氣,轉頭對車上靠坐着的浪人道:“蠢燕,今日就走到這裏吧。”她指了指旁邊的林子,接着道:“那邊林子很密,容易藏身,而且地勢複雜,如果真的遇到事情,方便脫身。”
燕孤鳴睜開眼看了看,點頭。
風天涯走到燕孤鳴的面前,伸手摸了摸他的臉。
“怎樣了,累了?”
燕孤鳴搖搖頭。
風天涯輕笑一聲。她知道燕孤鳴永遠也不會說累,就像他永遠不會承認自己的苦楚。但是,不說并不代表真的沒事。燕孤鳴身上帶着那麽重的傷,現在又趕了一天的路,要說一點事沒有,怎麽可能。
風天涯道:“你就是熟了的鴨子。”
燕孤鳴看着她,不說話。
風天涯:“就剩下嘴硬了。”
燕孤鳴:“……”
風天涯走過去,拇指輕輕地擦着燕孤鳴堅實的臉頰,臉上帶着笑意,雙眼更是彎彎的像是月牙。天邊最後一絲晚霞萦耀在他們身邊,帶着寒涼山林也跟着溫柔了。
燕孤鳴被那小手摸得心中酸軟,他擡臂,拉住風天涯的手腕,将她的身子慢慢的拉了過來。
殘陽血色,留下多少紅豔。薄唇輕點,平添幾許芳香。
夕陽下的兩人,在淡淡的山風之中,輕嗅着對方的味道。光,漸漸沒落,人,漸漸忘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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風天涯整個人飄飄的,她閉上眼睛,感受着男人幹燥溫熱的氣息,一點點地噴吐在她的臉上。她能聞到燕孤鳴身上濃濃的血腥味,在這透涼的山林間,這股味道比平時更加的明顯。而這男人的血腥和女子的嬌香摻雜在一起,非但沒有突兀,更有一種奇異的感覺,同時萦繞在兩個人的心頭。
浪人的手臂漸漸擡起,托在風天涯的腦後。他在引導着風天涯,慢慢的,細致的。
而就在他們忘情一瞬,兩個人忽然都有了一瞬間的停頓。燕孤鳴頭未擡起,眼睛輕輕地張開。“丫頭……”
“我知道。”風天涯輕道一聲,她也沒有動作,兩人的嘴唇還是緊緊地貼着。風天涯雙手伸出,環抱着燕孤鳴,不着痕跡地往馬車裏面靠。燕孤鳴的身體微轉了一下,正好擋住風天涯的手。
“只有兩人,應該是探路的。”風天涯在燕孤鳴的耳邊輕輕說道,“等下我動手,你顧好馬車。”
“嗯。”
風天涯摸到馬車邊沿,貼着車門的地方,放着風天涯從琉璃夜身上搜出來的琉璃片。她沒有拿多,兩個人,兩片。
摸到兵器的一瞬,風天涯豁然轉身——朝着後方的山林急速掠去。在山林間形成一道淡黃的剪影,看不清步伐,更看不清身形。
随着風天涯的掠出,後方藏身的兩人知曉自己已被察覺,心驚之餘,連忙抽兵出手!
要說這二人,皆是豔樓的高手。而且,能率先找到浪人一行人的所在,這二人更是高手中的高手。但可惜,他們遇見的是風天涯。
一個能在豔樓主人眼皮子底下救人的人,又怎能折在兩個豔樓的部衆手下。在他們剛剛抽出兵器之時,風天涯的琉璃碎片已經到了他們的面前。
“唔——!”
悶哼一聲,兵器落地,兩人的手掌皆是鮮血淋漓。
風天涯暗器出手之後腳下不停,一眨眼的功夫便沖進了矮木林中,再出來,已經是一手提着一個人。
她點中二人穴道,将他們扔到地上。風天涯将這二人從頭到腳審視一番,開口道:“你們是豔樓的人?”
這兩人看起來同燕孤鳴年齡相當,面容普通,穿着同樣的青色衣裳。雖然被人制住,兩人也不見什麽憂慮之色。
風天涯等了一會,不見二人回答,她笑了一聲,道:“怎樣了,不能說麽。”
這時,其中的一個男人擡起頭,看着風天涯,道:“我們的确是錦茲部衆。”
風天涯又問道:“酆都派了多少人來找我們。”
男子面容平淡,臉上一絲多餘的表情也無,只有那一雙薄薄的眼睛,裏面暗藏着深深的殺意——那種只有殺貫了人,看透了生死的人,才會有的殺意。
他道:“派出多少人,結果都是一樣。”
“哦?”風天涯挑眉道,“看你們現在的‘結果’,你莫不是在誇獎我。”
男子卻不似在開玩笑,他看着風天涯,“被錦茲樓盯上的人,沒有任何人能逃脫。”他的聲音異常平緩,平緩得讓風天涯有了一種他說的的确是事實的錯覺。
風天涯:“沒有任何人能逃脫?我這不是從你們手裏逃下來了。”
男子輕聲道:“主人對你下了錦茲令,你逃得一次,逃得兩次,逃得過千千萬萬次麽。”
風天涯:“錦茲令是什麽。”
男子嘴角輕輕一彎,“其他的不重要,你只要知道是殺你的命令便好。”
風天涯靜了一會,輕聲道:“酆都要殺我,不是抓,是殺?”
男子看着她,緩道:“錦茲令出,不見血不收鋒。”
他一語畢,猛地頓了一下頭。“作甚!”風天涯察覺有異,連忙掐住他的下颌,奈何為時已晚,當她握住男子頭部時,男子已經渾身無力倒了下去。于此同時,另外一個人也同樣,眨眼間便了結了自己的性命。
風天涯手臂顫抖,将男子的嘴巴打開,裏面有一股濃濃的刺鼻味道散出。
“是毒……”風天涯閉息,拎着兩具人屍到剛剛的矮木林中。回到馬車邊,燕孤鳴閉目靠坐,一點也沒有擔心的意思。他聽見聲音,睜開眼道:“放走了?”
風天涯搖搖頭。
燕孤鳴頓了頓,直起身子道:“你殺人了?”
風天涯又搖了搖頭。
燕孤鳴了然道:“自行了斷了。”
風天涯道:“酆都要殺我們。”
“呵。”燕孤鳴嗤笑一聲,“怎麽,他要殺我們,你很驚訝?”
風天涯老實道:“确實,我一直以為,他是想抓我們逼出刀首,沒想到他下的命令是殺。”她目光釘在馬車板子上,一時愣神,讓人猜不出想法。
燕孤鳴冷然道:“你在想什麽。”
風天涯茫然地搖搖頭,“沒想什麽。”
燕孤鳴:“他要殺你,你覺得難過?”
風天涯想了想,道:“說不清楚。”
燕孤鳴咬了咬牙,不再說話。
夜裏,他們在山林中過夜。風天涯生了一團火,将琉璃夜擡到一邊,燕孤鳴看着她,道:“在這裏生火,你是想招來什麽人。”
風天涯劈開樹枝,往火堆裏扔了扔,無所謂道:“招就招來了,怕什麽。”
“呵。”燕孤鳴靠着樹幹,輕笑一聲,臉頰上的梨渦若隐若現。“我倒是第一次見到你這樣,不過說的好……”他閉上眼睛,緩聲道,“來便來了,怕什麽。”
風天涯堅持不讓燕孤鳴守夜,浪人現在的身體也的确撐不了一晚,便直接睡下了。風天涯坐在幹草上,看着火堆。
暖紅的火苗一竄一竄,在地上,同樣也在少女的眼中。
不知是不是因為入夜的原因,風天涯的目光顯得有些冰冷,她看着火堆,又好似透着火光看到了其他的什麽。
風天涯在想。
她在想很多事情,關于燕孤鳴、豔樓、刀首,還有酆都。這些一環套着一環,就像是一個沒有盡頭的洞穴,洞內漆黑一片,摸不清方向,也找不到出口。
酆都下令要殺我們……風天涯歪了歪頭,淡淡地想着,這件事,葉淮山知道麽,這是他們兩人一起決定的麽。他們當真下了這樣的命令?
風天涯一次又一次地想,并不是因為她覺得酆都和葉淮山不該如此絕情,而是她覺得這件事中有着很奇怪的地方。
“酆都不像是會做賠本買賣的人……”風天涯心道,“他與我交過手,知道我的實力。想要殺我不花費一些功夫根本不可能。”
“而現在番疆與中原交惡,朝廷正是缺少人手的時候,酆都怎麽會在此時做這費力又無果的事情……”
風天涯想來想去,四更天時,終于輕笑一聲。
“弄了半天,還是想引人出面吧。我可以随你的意,不過現在不行。”風天涯伸了個懶腰,活動活動筋骨。她透着涼薄的山霧看向躺在一邊的燕孤鳴。浪人的臉在熟睡的時候似乎沒有那樣兇惡了。
每次見到這個渾身是刺的浪人在她的面前睡得如此之沉,風天涯就忍不住地想笑。她站起來,小心翼翼地來到燕孤鳴的身邊,拉起他的手,放到自己懷裏。浪人微微動了一下,換了個姿勢,又睡了過去。
風天涯哼哼地笑了兩聲,閉上眼睛,靜靜地等待天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