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掌風襲來,琉璃夜本能地回身撤步!他暗自心驚——掌氣犀利,卻來得無聲無息,他事先竟一點都沒有察覺!
“唔——!”悶聲一哼,琉璃夜肩部中掌,內勁未消,又一道掌氣擊在他的腹部。琉璃夜一時痛極,額上留下冷汗。他捂着肩口,喘息着看着眼前人。“……美人,這是怎樣一回事。”
風天涯背着手,眼睛看向他掌中暗藏的琉璃片,道:“你竟沒有出手,看來想讓我一招咯。”
琉璃夜咧嘴一笑,道:“小爺總要知道你想做什麽。”
風天涯笑道:“我都動手了,你說我想做什麽。”
“嗯?”
風天涯:“我沒什麽可說的,剛剛蠢燕已經提醒過你了。”
“……”琉璃夜一愣,轉過頭看向燕孤鳴,後者靠坐在床頭,眼睛閉着,一點動靜都沒有。
“燕子。”燕孤鳴睜開眼睛。琉璃夜道:“這是何意。”
燕孤鳴聲音低緩深沉,“我說了,你若不應,那以後的事我不能保證。”琉璃夜冷笑一聲,道:“你讓小爺應什麽,酆都?”他目光陰寒,“讓這小美人離開,不然別怪小爺不給你面子。”
燕孤鳴淡淡道:“你若有本事,自然可以不給我面子。”
“嗯——?!”琉璃夜眼中一抹血色閃過,手中黑色琉璃片猛然脫出!琉璃片在空中一分為三,一葉三路,走勢刁鑽!
風天涯早就等着他動手,她目光如炬,後退兩步,眼珠上中下一翻,瞬間尋到三處琉璃片的方位。這種琉璃片經過特殊的打磨,薄如蟬翼,四周皆利如刀刃,在空中劃過,撕出刺耳的聲響。
“嘿!”風天涯雙目晶亮,平地一躍,手在腰間一摸,剎那間抽出一把短劍來——!這劍片本輕巧柔軟,然而在她抽出之後,一股礴染真氣灌注,竟讓柔軟的劍身一瞬間繃得筆直!銀白劍刃利不可言——!
“叮!”三道聲響幾乎混在一起,随即零散幾聲,琉璃片被劍氣震碎,在空中散成星點的黑羽。琉璃夜一挑眉,兩片琉璃片又要出手——但有人更快他一手。風天涯一聲短促沉喝,手腕一翻,劍身平持,在琉璃片尚未出手之際,拍在琉璃夜手臂內側。
清脆一響,琉璃夜頓感手臂發麻,暗器雖未脫手,但想發出卻已來不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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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擡首,觀音垂眸。
劍鋒已經指在他的喉嚨處。
噼裏啪啦幾聲,剛剛震碎的琉璃碎末這時才落了地。
風天涯身穩手穩,劍更穩。
琉璃夜被人用劍指着,卻不見生氣,他目光低垂盯着風天涯的劍尖,緩道一聲:“好身手。”
風天涯:“暗器之所以被稱為暗器,就是因為藏之在前,發之在後。你落了後手本就不占優,再加上這屋子地方窄小,礙事的物件又多,你不擅長應付也說得過去。別太難過。”
“哈。”琉璃夜聽了她一番言論,一時不知該哭還是該笑。“美人,你這是在開導小爺麽。”
風天涯:“沒有。”她看着琉璃夜。因為浪人高出她很多,所以風天涯只能仰着頭看他。這一俯一仰之間,倒好像是琉璃夜在教導風天涯一樣。
“我同你簡單說——不許動酆都。”
“哦?”琉璃夜挑眉道,“這是怎樣了,一個兩個都不許小爺動酆都。”他側眼看向坐在床上的燕孤鳴。燕孤鳴從剛剛起,就一直看着風天涯。先是看她的劍,後又看她的人。他面無表情,眼神清冷淡漠,讓人摸不透想法。
風天涯手一擡,劍尖上挑,逼着琉璃夜将頭轉了回來。
琉璃夜:“你究竟是什麽人。”
“路人。”
琉璃夜:“……”
風天涯道:“煙雨坪一戰,中原是勝者。這兩天朝廷定要向番疆讨回失地。酆都是這場勝利的英雄,更是這場勝利的證據,現在他不能出事。”
簡明的話語,說着似是而非的理由——那唯獨不向後看的雙眼,究竟是在躲避什麽,風天涯不知道。就像她同樣不知道,自己這一番話,究竟是在向誰解釋。
“哦——”琉璃夜皮笑肉不笑地低吟,“深明大義的美人……”
風天涯:“随你如何說。”
琉璃夜:“小姑娘,先不說我,你可知曉酆都與你救下的人之間有何種仇恨。”風天涯微微頓了一下,道:“我知道又如何。”
琉璃夜點點頭,“所以說,你與他之間,只是‘救了一命’而已了。”
風天涯冷笑一聲道:“我與他如何,還輪不到你開口。”
話說得越來越重,兩人的語氣也越來越硬。琉璃夜目光慢慢狠辣起來,他低眸,輕聲道:“殺了我喲。”
“什麽?”
琉璃夜緩緩擡手,竟直直地握在了劍上。他擡着漸漸,慢慢向自己的喉嚨處用力。“來喲,殺了小爺,這是你唯一的一次機會。”
風天涯:“是麽。”
“你現在不殺我,今後便是我殺你。”血珠順着劍身一點一點滑下來,劍就像釘在了風天涯手中一樣,任琉璃夜如何使力,都紋絲不動。
“你要是想拼我的心軟,還是省下吧。再用力,手指斷掉我可不負責。”
琉璃夜舔着牙,目色猩紅,滿臉猙獰的笑容。“手指……你當小爺把手指看得有多重。”他抿嘴一樂,唇邊是深深的笑紋。“比起一只手,被一個小姑娘拿劍指着更讓小爺無法忍受。”
風天涯:“丢暗器的人,失了丢暗器的手,以後怎麽辦。”
琉璃夜笑了兩聲,道:“一只手而已,沒了又如何。”說完,他不顧抵喉的劍鋒,側過頭看向燕孤鳴,嗤笑着又道了一遍。“……一只手而已,沒了又如何。”
話音一落,琉璃夜猛地回轉,手上緊握利劍,就要扯向一邊!風天涯心裏一驚——她自己的劍,有多鋒利她自己自然清楚。風天涯口中雖不示弱,可她亦沒有真的想要斷掉浪人的手。
不忍抽劍,風天涯只好放手。
劍一離身,琉璃夜不管傷勢,琉璃片瞬時上手!風天涯見狀,心底莫名竄出一股無名火,她不再留手,躲過第一片琉璃葉,彎腰擡臂,兩指彎起,在骨節處彙氣,刺在琉璃夜的肋下!
“唔!”琉璃夜吃痛彎腰,風天涯手勢不減,轉指為掌,一記手刀砍在浪人的脖頸處,琉璃夜瞬間暈了過去。
風天涯走到一邊,拾起地上的劍,轉過身蹲在琉璃夜身邊,歪着頭看他。“我只有一次殺你的機會麽。呵……”她伸手,随意撚起琉璃夜的幾縷碎發。“我卻覺得——我想什麽時候取你的命,便能什麽時候取你命的。不過我想你也不會太不甘心,畢竟在你的眼裏,實力才是這世間的唯一。”
她松開手,站起身,無意間看到琉璃夜血紅的手掌。
他當真毫不留情,即使是對自己。手掌已經被劍割得半開,筋骨碎肉混在一起,讓人看得作嘔。
風天涯氣息不勻,她盯着那只手,不知為何,一時竟恨到極點。
她想不出自己究竟恨什麽。是恨琉璃夜的拼死逞能,還是恨浪人的狠心決絕,亦或者是恨這世間猜得透的,卻說不通的人心。
屋裏靜悄悄的,一股難名的沉默四散,誰也不想先開口——或者說,誰也不想先低頭。
這時,門口傳來聲音,蟬岳從外面緩步走了進來。
他将倒在地上的琉璃夜提起來,靠在牆邊。撕開一塊碎布,讓他的手包紮起來。
燕孤鳴看清來人,目光更陰沉了。
風天涯安靜地看着蟬岳把事情做完,她過去,拍了蟬岳肩膀一下。“跟我來。”她轉身出門,一眼也沒有回頭看。
蟬岳倒是認出了燕孤鳴。
“是你。”
燕孤鳴目光深沉,一語不發。
“原來你活下來了。”蟬岳淡淡道。說完一句,他也不再停留,跟着風天涯出了屋。
燕孤鳴看着他關好門,聽着兩人的步伐一點一點走遠。
“呵……”不知為何,他忽然笑出聲來。手撐着床板,燕孤鳴慢慢挪動身子,往床下走。誰知剛一站起便要跪倒在地,他腿上傷勢未愈,現在想要站起來談何容易。
燕孤鳴卻是不管,他晃蕩着身子,貼着牆邊,顫抖着站了起來。而就算他站了起來,依舊難以邁開步伐。浪人的眼睛赤紅,嘴唇幹裂,渾身的骨頭像是碎了一樣,疼痛難當。
就在他硬撐着的時候,右山人回來了。他進屋,看見倒在地上的人,和那滿地的血跡,眉頭深深皺起。不過,卻沒有說什麽。
他兩步走過來,拉着燕孤鳴的衣領。燕孤鳴本就站不穩,他這一拉,便直直地倒了下去。
右山人:“給我回床上去。”
倒下的瞬間,燕孤鳴右腿膝處的竹板便已經崩裂,他額頭上滿是冷汗。
“滾……”
右山人:“你不想活了!”
燕孤鳴手撐着地,眼睛死死地盯着那道門。“給我滾……”
右山人緊着鼻子,雙手一提,把浪人扔到床上。頭上一震,燕孤鳴也暈了過去。
右山人氣得渾身發抖,他咬着牙走到床前,将燕孤鳴身上裂開的傷口重新處理好。“真是瘋子……一個一個的都是瘋子!”
将燕孤鳴弄好,右山人又将倒在地上的琉璃夜擡到床上,與燕孤鳴并排躺着。
“這群不要命的小子。”右山人看了一會,氣哼哼地出了門。
另一邊,風天涯離開小屋,并沒有回左山人那裏去。而且往山上走,蟬岳也沒有問她要去何處,只是默默地跟在後面。
走了一會,風天涯來到山頂,此時正值黃昏時分,山崖上望去,遠處紅雲朵朵,是一日将盡,老天給人間最後的慈祥。
風天涯跳到一塊大石上,眺望遠方。
蟬岳看着小小的人影,被夕陽拉出長長的影子。
“你想要問什麽,現在可以問了。”風天涯沒有回頭,輕聲道。
蟬岳站在她的身後,看着她手中提着的劍。“風問天,風問天他真的是你的師傅。”
風天涯:“是。”
蟬岳聲音有些顫抖:“他是怎麽死的。”
風天涯:“病死的。”
蟬岳握緊了拳。“怎會……風問天武學修為早已化境,怎麽可能會病死。”
風天涯笑了一聲,道:“誰說修為高強就不能得病,他也是人,是人便會得病。你是怎麽認識他的。”
蟬岳:“刀者一生只輸給過一個人,便是風問天。”
風天涯回頭笑道:“怎會,剛剛不還輸給酆都了。不想承認哦。”
蟬岳搖頭,緩道:“刀者一生,只輸給過風問天一個人。”風天涯靜靜地看着他,高大的男人一身坦然,樸實的目光裏,是看穿世情的通透,也是返璞歸真的豁達。他沒有逃避,也沒有尋找借口,他只是在陳述一件實事。
風天涯笑了,“的确,你沒有輸。但世人的雙眼卻窺不見這至高的武境,所以在他們眼裏,你依舊是輸了。”
蟬岳:“所謂武學境界,不過是武人自封的罷了。說到底,我們不過是一群舞刀弄劍的粗人。”
風天涯:“可是有些個粗人,卻可以憑借手中刀劍,挑動天下。”
“又如何。”蟬岳低頭,看了看自己的雙手。“就算武功天下第一,也會有做不成的事情,也會有救不成的人。”
“……”風天涯知道他想起了祭司和毒首。她輕輕道:“你恨麽。”
“恨。”
風天涯:“你想報仇麽。”
“我恨的,是我自己。”
風天涯擡眼看他。蟬岳聲音低緩壓抑,“我恨我自己為何不在一開始,就阻止他們。我很我為何會選擇在他們最需要的時候封刀進山。我更恨我為何讓他們先對別人犯下罪孽——!”
“如果仇恨不是由他們而起,我的刀也不會揮不下去!”
蟬岳說道最後,已經無法抑制內心的悲痛,風天涯怔怔地看着這個名震天下的番疆傳奇,在血紅的夕陽下,留下眼淚。
“麗珈,小樾……”
自小的生死與共,半生的衣首相貼,那曾經的美好……随着這一滴男兒淚,翩然落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