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風天涯的确是在一股肉香中醒來的。
她揉揉眼睛,看見左山人拿着兩根木枝,木枝上各插着一條魚。不知是不是撒了香料,那魚香味濃重,老遠都聞得到。
再看看外面,日頭正盛,已經差不多到午時了。風天涯伸伸胳膊坐起來。
左山人見他醒了,笑眯眯道:“小姑娘,吃東西啊。”
風天涯抿抿嘴,睡眼惺忪道:“老頭,你每天做這麽好吃的飯菜,我都不想走了。”
左山人一聽眼睛就亮了,道:“好啊!不想走最好。你和你那相公就留在山裏如何,小老知道旁邊不遠還有幾處平坡,還無人居住。”
風天涯起身,來到桌子邊做好,道:“要說山崖,我們自己也有一座。”
左山人:“哦?”
風天涯驕傲道:“我們的山崖比這高多了!”
左山人坐到一邊,捋着胡須道:“那是有多高。”
風天涯神神秘秘道:“你站在我們的山崖邊,看不到下面,全是雲哦。”
“哈哈,吹牛皮的小姑娘!”左山人哈哈大笑,“全是雲彩,那豈不是在天上了。”
風天涯懶得解釋,拾起筷子。
“就是在天上呢。”
左山人全當她在開玩笑,道:“說起來,小姑娘,你那相公多大了。”
風天涯拿起一根樹杈,把魚黑焦的外皮一撕,裏面盡是白花花的冒着熱氣的魚肉。她咬了一口,鮮嫩可口。風天涯滿意地點點頭,道:“二十九歲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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左山人:“哎呦,他要大你十幾歲哦。”
風天涯撇撇嘴,緊着小鼻子對左山人道:“的确是只老燕子,而且最關鍵的是脾氣臭,倔得要死。”
左山人嘿嘿笑了兩聲,道:“褒貶是買主,小姑娘口口聲聲相公的短處,卻更顯你心裏有他。”
風天涯大方承認:“當然。”
風天涯狼吞虎咽地吃了半條魚,對左山人道:“老頭,等下我要到那邊去,你可要一起?”
左山人擺擺手:“小老不去,一月見一次那右老頭已經足夠了。”
“那好。”風天涯擦擦嘴,道:“那你等我吧。”
左山人提醒她道:“小姑娘注意了,右老頭的脾氣古怪,你千萬莫要硬抻時間,一個時辰便是一個時辰,不然他若犯起病來受罪的還是你那蠢相公。”
風天涯噗地一聲吐了口魚刺到桌子上,而後面目不善地擡起頭看着左山人。
“老頭。”
左山人:“哦?”
風天涯不滿道:“那浪人叫燕孤鳴,你直接叫便好,蠢燕蠢人是我才能叫的。”
左山人一幅受驚的表情,“喲喲,小老記得啦。”
風天涯這才埋頭接着啃魚。
“不過,老頭,你做東西真好吃。”
左山人:“這是當然。”
風天涯:“你教教我喽。”
左山人一臉高深莫測的笑容,“怎麽,想做給相公吃?”
風天涯:“是哦,我不會做這些。以前只給他果子吃。”
左山人奇怪道:“果子?什麽果子。”
風天涯道:“野果,我也是一直吃那個的。以前師傅在時候還會燒些山味,後來師傅死了我就一直吃野果。嗯……也不能說一直,每次下山的時候也會買些別的解解饞。”
左山人奇道:“小姑娘也是山林衆人?”
風天涯:“早同你說了我也有一座山崖。”
左山人上下打量風天涯,道:“真是不易,你這般年紀竟肯放下紅塵熙攘,隐居山林。”
風天涯嘿嘿一笑,“好說。”
她吃完最後一口魚,放下樹杈,拿袖子一抹嘴道:“我走了,一個時辰後回來。”
左山人:“去吧去吧。”
風天涯起身離開。
外面炎日當頭,給這陰冷寒涼的山林間添了一絲溫暖。風天涯步伐輕松,來到右山人的小屋前。
屋外沒有人。風天涯探着腦袋扒着門縫悄悄往屋子裏看,發現右山人正在給燕孤鳴檢查傷勢。
“說了幾次不要亂動,小子怎地如此不聽話!”右山人倔着脾氣朝燕孤鳴吼。風天涯站的位置只能看到右山人的背影,看不到浪人。
右山人訓斥了幾句,也不知燕孤鳴是沒睡醒還是如何,一聲都沒有。右山人越講越氣,最後拿手啪啪地敲打床邊。
風天涯貓在門後偷笑,心說以燕孤鳴的脾氣,他若不想說話,任誰也撬不開他的嘴。
“豈有此理——!”就在右山人要發火之際,風天涯适宜地敲響了門。
右山人轉過身,“何人!”
其實哪裏用問,這個時候來這裏的,當然只有風天涯。
“前輩,我來看望你們啦。”
風天涯笑嘻嘻地從門後進來。右山人見了她更沒有好臉色。燕孤鳴輕輕轉過頭,看着風天涯。風天涯沖他眨眨眼。
右山人:“成何體統——!”
風天涯好脾氣道:“前輩,我來接替你,你歇息一會吧。”
右山人吹胡子瞪眼,似是對風天涯的到來極為不滿。奈何事前有約,他只得按約行事。右山人冷哼一聲,道:“一個時辰!”說完便拂袖而去。
風天涯将門關好,一蹦一蹦地來到床邊。
浪人目光深沉,靜靜地看着她。
風天涯圓溜溜地眼睛盯了一會,滿意道:“哎呦不錯,看起來好一些了。”
燕孤鳴垂下眼簾。
風天涯笑呵呵地拉着他的手,坐在床邊,道:“你可有吃東西。”
燕孤鳴淡淡道:“沒有。”
風天涯:“沒有?你現在養傷,不吃東西不行哦。我去給你找些吃的。”說完她便想起身,而燕孤鳴手輕輕握了一下。
燕孤鳴的手沒有太多力氣,不能緊握東西。但風天涯經常拉他這只手,所以他輕輕一個動作,她便懂得其中意思。
燕孤鳴:“不用。”
風天涯:“你要吃東西才行。”
燕孤鳴:“不用。”
風天涯輕聲道:“多少吃一點,我去給你找吃的,怎麽樣?”
燕孤鳴不說話了。
又開始了。風天涯深吸一口氣,挑着眉頭道:“你吃不吃。”
燕孤鳴:“……”
風天涯盯着他,惡狠狠道:“我說了算,由不得你!給我等着。”她抽出手,轉身出門。外面豔陽高照,右山人在屋外的石凳上看書。
見風天涯出來,右山人道:“現下要走了?”
風天涯:“……”她搖搖頭,道:“沒有,我出來給他找吃的。前輩哦,你為何不給他弄些吃的。”
“哼。”右山人冷笑一聲,道:“醫者不治求死之人。”
“啊——?”風天涯吓了一跳,一下子竄到右山人面前,“求死?誰求死?”
她這一靠近,右山人也着實受驚不小。他轟蒼蠅一般将風天涯往外趕,“去去去!”
風天涯瞪着眼睛,“你是何意,誰求死。”
右山人鼻孔朝天,“哼,不求死也差不多。”
風天涯:“究竟何意。”
右山人雙手背後,對風天涯不屑一顧。
風天涯軟了聲音,“前輩……”
右山人:“!”
風天涯前輩前輩的叫,右山人也不好一直拉着臉。他輕哼一聲,道:“你可知曉,從我救他來這開始,他就一句話也沒主動同我說過。不問傷情,也不說傷勢。對于他這樣的傷來說,這樣不是求死是什麽。”
風天涯:“……為何。”
右山人聲音稍稍有些放緩。
“這世間,總有這樣一種蠢人,不示弱,不服軟,更不求饒。讓他們開口求助好像比殺了他們還難受。”
風天涯大為同意,“嗯。”
右山人:“山人救他只為醫字本身,他不服軟,那便一直抻着好了。哪有我開口求他醫治的道理。哼,照這樣下去,早晚有一天,他想開口也來不及了。”
“來得及來得及。”風天涯連忙賠笑道,“他剛還說要吃東西,我這便給他找去,前輩在此接着看書哦。”
風天涯轉身離開,心想着要給燕孤鳴找些什麽來吃。她最擅長的便是采摘山果,但是現下已入深秋,山間果子沒有那麽好尋了。
要麽便學左山人好了,見他這兩天一直拿回山貨,想來這山中有不少野味可打。對了,還有魚。
想起剛剛吃到的烤魚,風天涯心道,蠢燕好酒好肉,一定喜歡。
“偏屋有腌肉。”
就在風天涯打定主意要離開的時候,右山人忽然道。
“嗳?”風天涯有些詫異地轉過頭,只看見右山人離開的背影。她瞧着那佝偻消瘦卻倔強異常的背影,輕笑出聲。
“嗯……搞不好蠢燕老了也是這個樣子。”她朝着偏屋走過去,走着走着自己又暗自搖頭道,“不對,蠢燕要比他高大好多……而且沒有這麽多話……”
她走近偏屋,又嘀咕了一句。
“而且也不讨厭女人……”
推開木門,偏屋左邊堆了些柴火和雜物,右邊則是屯着些糧食,還有一個簡單的竈臺。屋子裏零零散散地放着不少藥材和藥罐子。風天涯走過去,打開一個煎藥的陶罐。
“哎呦好燙。”
她收回手,緩了緩,然後又伸過去,一下子拿開蓋子——裏面黑乎乎的一團藥,味道刺鼻,還冒着熱氣。
風天涯伸出手指沾了一點,拿到鼻子前仔細嗅了嗅。
“嘿……是金骨草,口是心非的老頭。”
風天涯将蓋子蓋好,轉身來到竈臺旁。
“唔……”風天涯揪了一根挂在一條麻繩上的肉條,“好硬。”她聞了聞,有濃濃的鹹味。這該是腌肉了,不過風天涯從未做過這種東西,拿到這硬板板的一條肉,她真不知從何下手。
想了一會,風天涯把竈臺點着,在旁邊水缸舀了半鍋水。又把揪下來的肉條直直扔到水裏。
“是肉的話,煮熟總是可以的。”她眼巴巴地盯着這條肉在翻滾的熱水裏轉來轉去,一炷香後,她把肉撈了出來。
沒找到刀,風天涯也不在意,她徒手将肉條截成三段。
“哎呦好燙哦。”
翻出個碗,風天涯将肉放到碗裏,朝外面走去。
右山人早已經沒了蹤影,風天涯走進屋子,燕孤鳴還是一動不動地躺着。風天涯端着碗來到床邊,拿到燕孤鳴鼻子邊繞了一圈,道:“怎麽樣,香不香。”
其實這腌肉讓風天涯做得很一般,不過好在腌肉本身腌制到位,煮過之後也的确有濃濃的肉味飄散開。
燕孤鳴默然看着風天涯。
風天涯:“想不想吃?”
燕孤鳴不語。
風天涯從碗裏拿出一塊,撕下一條肉放到自己嘴裏,“嗯……味道真是不差。”風天涯還特地吧唧嘴。轉眼浪人,依舊無動于衷。
風天涯肩膀塌下來,一臉無奈道:“你究竟吃不吃,怎麽就這麽倔呢。”
其實風天涯很了解燕孤鳴的脾氣,他倔勁上來,有時真的是軟硬不吃,怎樣都行不通。她知道剛剛自己與右山人的對話一定是讓他聽見了,右山人毫不客氣地點開他的心境,讓他更不願低頭。
風天涯嘆了口氣,擡眼看着天棚。她微張着小嘴,傻傻地想了一會。
“這樣吧。”風天涯低下頭,對燕孤鳴道:“你要是吃東西,師傅便親你一下,如何。”
浪人的耳根一下子便燙了,他驀然側過頭。
風天涯舉着碗,“怎麽樣哦。”
因為燕孤鳴側過了臉,風天涯很輕易地便看到燕孤鳴的耳朵紅了。浪人的身體每一處部位皆是堅實有力,就連一對耳朵也同樣棱角分明。而這樣的一雙耳朵紅起來,便更是讓人心癢難耐。
風天涯憋着笑,伸手戳了戳浪人的臉。
“喂,蠢燕。”
燕孤鳴猛地回眸瞪她,“你——!”
風天涯笑道:“怎樣哦,就一只眼睛,你再瞪能如何。”她往前湊了湊,笑眯眯道:“你要是真想瞪我,便把傷養好了,用兩只眼睛一起來瞪我。”
不知為何,聽了風天涯這句話,燕孤鳴的目光忽然有些黯然。
風天涯現下對他敏感至極,一眼便看出他不對勁。
“蠢燕,你怎樣了?”
燕孤鳴聲音壓抑:“丫頭……”
“嗯?”
燕孤鳴:“我……”
他話說得勉強,風天涯有些急,“你又怎樣了啊。”
燕孤鳴:“丫頭,我左眼怕是瞎了。”
風天涯:“……”她怔怔地看着燕孤鳴。其實,她看見燕孤鳴的臉包成這個樣子,裏面還滲出血水,她不是沒有想過最壞的情況。
風天涯将碗放到一邊,伸出手輕輕地摸了摸燕孤鳴包得嚴實的左臉。摸着摸着她竟笑了出來。只是笑容裏多少帶着些無奈。
“呵……蠢燕,我第一次見你你就少了條胳膊,現在又少了只眼睛。你說你怎麽這麽倒黴哦。”
燕孤鳴:“……”
“還好,我只難過了一次。”風天涯眼眶有些紅,她輕輕道,“我還算幸運,不然兩個疊在一起,那我就撐不住要哭了……”
燕孤鳴靜靜地看着她。
這個小姑娘還記得他的話,那一句當時他只是為了哄住她眼淚的話。
【把眼淚擦幹,我就娶你。】
當日無心的話語,現在想來,燕孤鳴竟也開始希望話語可以成真。
風天涯深吸一口氣,将難過壓下去,她重新拿起碗,遞給燕孤鳴:“吃東西!”
燕孤鳴:“……”他也許永遠都不能完全理解她。
風天涯見燕孤鳴又黑着臉不說話,壞笑道:“怎麽,不想讓我親你了?”
燕孤鳴:“……”
風天涯看他倔倔的樣子,心裏也發軟。燕孤鳴多日未修正,下巴上長出堅硬的胡渣,整個人看着滄桑不少。
風天涯拿起一塊肉,在手指間盯着看,邊看邊漫不經心道:
“這樣吧,你若吃東西,師傅就親你一下——外加好酒一壇,如何。”
燕孤鳴:“!”
風天涯見浪人一下子就亮了的眼睛,暗自好笑,面上卻繃着個臉。
“醫者皆知,傷重之人不能飲酒,所以師傅也很為難哦。現下想想,你若真不想吃便不吃了。”
燕孤鳴:“你……”
風天涯:“怎樣哦。”
燕孤鳴擠着牙縫道:“我吃……”
“哈哈——!”風天涯大獲全勝,興奮地站起來轉了個圈。
燕孤鳴:“……”
風天涯不忘正事,她拿着肉,一條一條撕開,放到燕孤鳴的嘴裏。“來來,吃東西,張嘴。”
燕孤鳴張開嘴,風天涯一根一根往裏送。
這樣喂他的感覺真不錯,風天涯暗道。
吃完了東西,燕孤鳴看着風天涯,“酒。”
風天涯把碗放好,不急不緩道:“你急什麽哦。”
燕孤鳴:“你應下的。”
風天涯伸出手指頭撓撓臉,“是麽。”
燕孤鳴:“……”
“哈。”風天涯扯着臉皮湊到燕孤鳴面前,嘴同他只剩下一指的距離,她輕聲道:“這麽急着喝酒作甚,獎賞又不止一個,你這樣,師傅要生氣了。”
她聲音輕飄,隐然帶着不屬于這個年紀的魅惑。燕孤鳴一時怔忪。
看他呆呆的樣子,風天涯輕笑一聲,俯□子。
又是蜻蜓點水,淺嘗辄止。
只不過,這一次吻過,風天涯卻沒有直接站起來。她嘴唇輕輕停在燕孤鳴嘴唇上面,要遠不遠,要近不近,因為腰背的不時輕顫,兩張嘴唇也不時貼到一起。
風天涯腰腹力量足夠,只一手扶着床邊,一點也沒有壓到浪人。
她輕笑着。
“怎樣,師傅先給你這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