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這樣才像你了。 ”
燕孤鳴的聲音低沉渾厚,風天涯瞧着他的眼睛,笑着道:“敢調侃師傅了,看來也是沒事了。”
燕孤鳴淡淡地嗯了一聲。
風天涯看着他包紮得嚴實的左臉,布條上還透着長長的一條血跡。她眉頭皺起,小聲道:“蠢燕,你這臉怎麽了?”
燕孤鳴:“無事。”
風天涯:“恩恩,我知道無事,但包起來總有原因。”
燕孤鳴:“劃傷。”
風天涯:“可傷到眼睛了。”
燕孤鳴:“無事。”
風天涯站起身,一屁股坐到燕孤鳴床邊,彎下腰眯着個眼睛看着他。一邊看一邊伸出手指頭戳他的腦門。
“你再說無事我就去找那老頭問了!”戳了兩下風天涯就停下了,她吹了吹自己的手指頭,嫌棄道:“蠢燕,你這頭怎麽這麽硬。”
燕孤鳴看向一邊,不理她。
風天涯俯□子,伸手輕輕擦了擦燕孤鳴臉上的血痂。燕孤鳴身上不幹淨,血汗混在一起,再加上摔下來時蹭上的灰塵泥土,整個人蓬頭垢面的。風天涯撇着嘴道:“這到讓我想起了第一次見你時的場景。那時你也是一只髒燕子。”
燕孤鳴忽然道:“你第一次見到我時我是什麽樣子。”
風天涯想了想,道:“嗯,要死不活的樣子。”
燕孤鳴別過臉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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風天涯回想當日的情景,情不自禁地笑出來,道:“你知道麽,當時你就像個死人一樣趴在那,血流得到處都是。我就是聞到血腥味才過去尋到你。”回憶當初那偶然的相遇,還有那劍拔弩張的相處,風天涯深深嘆了口氣,審視一樣地看着燕孤鳴,道:“師傅真是奇怪……”
燕孤鳴:“你奇怪什麽。”
風天涯:“沒什麽。”
燕孤鳴皺着眉看着她。風天涯看着這熟悉的表情,又笑了。“蠢燕,我們成親吧。”
燕孤鳴一頓,有些不自然地移開目光。
風天涯伸手硬是給他扳了過來,“看着我看着我,你忘了今早同我說過的。我以後都不哭了,你娶我吧。”
燕孤鳴目光低垂,“為何忽然想到這個。”
風天涯:“哪裏是忽然,師傅想了好久了。”她伸手,摸了摸燕孤鳴的臉,硬朗堅實的臉頰與風天涯軟軟的小手緊緊相貼。
“怎麽樣,要不明日就成親?”風天涯興致勃勃道。
燕孤鳴一時靜默。風天涯看着他,雖然燕孤鳴從來話就不多,但是她覺得浪人此時的沉默中,帶着一絲說不清的凝重。
風天涯:“你怎樣了。”
燕孤鳴的目光一直向下,沒有與風天涯對視。風天涯看見他暗自咬了咬牙。
他不說,風天涯也不再問。她坐在床邊,将燕孤鳴的手臂擡起,放到自己的懷裏玩弄。燕孤鳴的手傷得輕,想來摔下來的時候他下意識地保護了僅剩的手臂。
時間一點一點過去,黑暗中,除了風天涯擺弄衣袖的聲音以外,再無聲響。
不知沉默了多久,燕孤鳴終于出聲了。他的聲音比以往更加低沉壓抑。
“丫頭……”
風天涯:“嗯?”
“我……”燕孤鳴面色很差,他頓了頓,最後下定決定一般,看向風天涯的眼睛。
“丫頭,我之前允過你成親之事。”
風天涯點點頭,“你還記得就好。”
燕孤鳴:“但……”
風天涯本來安安穩穩地玩着燕孤鳴的袖子,一聽這個但字,立馬警惕了,她目含兇光,死死地盯着燕孤鳴。
“怎樣,你反悔了?我告訴你,晚了!”
浪人的眼睛深沉溫熱,他聲音輕淺,緩緩道:“丫頭,從前遇險,浪人總是恢複奇快,你也不用費神管我。但是……”燕孤鳴有些猶豫這些話要怎樣講。“但是……我此番傷勢,怕是沒有那麽容易便好。我……”
雖然從未述苦,但是燕孤鳴自己知曉這次的傷有多重,他知道這一次傷及根基,沒那麽容易複原。就算複原了,身子也不如從前了。
風天涯沒有出聲,燕孤鳴聲音低啞,接着道:“而且,就算外傷好了,內傷也……”
燕孤鳴的幾句話說得斷斷續續,好幾次都像是要說不下去。他這一生,從未低頭,現在這番話,是他活到現在第一次向別人示弱。
“丫頭,你年歲還小,涉世未深,浪人不想束縛你,你……你可知曉。”說到最後,燕孤鳴的聲音甚至開始發抖。
風天涯靜靜地聽着,聽着這個從來就少給人好臉色的男人,這個執拗得打碎了牙往肚子裏咽的男人,講他的心裏話。
她第一次知道,浪人的心,竟然這般的苦。
燕孤鳴說到最後,幾乎有些語無倫次。內心的渴望與掙紮交織在一起,他胸口的傷又疼了起來。
再看不得少女清澈的雙眸,燕孤鳴側過頭。而這一微微側過,偏将右身的殘缺納入眼簾,燕孤鳴身子一顫,肩膀的斷面也是輕輕一抖。
“丫頭,浪人身子早已殘破,今後怕是連現在都不如,你……”
風天涯忽然道:“蠢燕,你叫我一聲天涯吧。”
燕孤鳴咬牙不語。風天涯伸手,摸了摸他的臉,她想将他的頭扳過來看着自己,但是燕孤鳴說什麽都不動。
風天涯心中軟脹,手裏也不敢用力。她想了想,低下頭,在燕孤鳴包着布的左臉上蜻蜓點水般輕輕一親。
燕孤鳴像是被人用力打了一拳,整個人都僵硬起來。
“你——”
風天涯一親之後,直起身子,一邊撩着耳邊的長發轉圈圈,一邊對燕孤鳴道:“想讓我找別人,可以。不過我有條件。”
燕孤鳴壓着心中難過,低語道:“什麽條件。”
風天涯扭着嘴巴,輕松道:“這樣哦,只要你能再找一只臭臉臭脾氣渾身硬邦邦的老燕子給我,我就姑且放過你。”
燕孤鳴:“……莫要再開玩笑了。”
風天涯:“哪個同你開玩笑。”
燕孤鳴閉目不語。
風天涯把臉貼過去,對着燕孤鳴高挺的鼻梁又親了一下。燕孤鳴呼吸紊亂,眼神不知落在何處。
風天涯抱起手臂,居高臨下地看着他,道:“蠢燕,你哪裏離得開我,還不承認。”
燕孤鳴尤自嘴硬:“浪人能離開任何人。”
風天涯:“但我離不開你哦。”
燕孤鳴:“……”
風天涯抓起燕孤鳴的手掌,一根手指一根手指地擺弄。輕聲道:“蠢燕,以後莫要再說這些了。”
燕孤鳴:“……”
風天涯:“你道我小,未看盡世間繁華。可看盡了又如何,十幾年世間過去,我大多還是會像師傅一樣,最終回到天涯峰了盡餘生。”
燕孤鳴低聲,“将來如何,你聊不準。”
“是哦。”風天涯靜靜道,“那你有沒有想過,如果現下我答應了你,若今後世事嘗盡,又後悔了,該怎麽辦。”她壞笑着看着浪人,“你說,到時候天大地大,我上哪找那只老得已經不能飛的蠢燕子去。”
玩笑的話語,帶着幾絲篤定,又帶着幾絲柔情。
靜了一會,風天涯碰碰他。
“聽到了沒有。”
燕孤鳴不語。
再之後,風天涯每過一會就問一句,她也不急,偏也不會放棄。
不知問了多少遍,風天涯終于聽見浪人那習慣性的一聲嗯。
情到濃時,無非笑飲砒霜,甘之如饴。
風天涯如願以償地得了答案,外面天也快亮了。她拍拍燕孤鳴的手掌,道:“我要走了,等下那老頭要起了。”
“嗯。”
風天涯:“你想我白天什麽時候來。”
燕孤鳴:“随意。”
風天涯:“那老頭只準我每日來一個時辰哦。”
燕孤鳴眉頭輕皺,“你無須應付他。”
“那可不行。”風天涯誇張地搖搖頭,“你的傷還得靠他,我現在可不能得罪他。還有,那老頭于你有救命之恩,你也要恭敬些。”
燕孤鳴冷冷地撇過眼。
風天涯站起身,活動了一下。“哎呦,坐了一個晚上,腰要斷了哦。”她走到門口,探出頭看了看,回頭小聲道:“蠢燕,我先走了。”
“好。”
風天涯笑了一聲,轉身離去。
屋內只剩燕孤鳴一個人。一夜未眠,對于燕孤鳴現在的身體來說,有些吃不消。但是在風天涯走後他依然沒有休息。他睜着那唯一的一只眼睛,看着黑漆漆的天棚,不知在想什麽。
另一邊,風天涯沒一會功夫便回到了左山人的小屋。
不知是不是有意迎她,左山人已經起了身,在屋外的栅欄裏剔草。見風天涯回來,他笑眯眯地擡起頭,道:“小姑娘回來了,感覺如何。”
風天涯掐着腰:“神清氣爽!”
“哈哈。”左山人笑得胡子亂顫,“怎樣個神清氣爽法。”
風天涯擺手,“你不懂你不懂。”
左山人做了個鬼臉,“恩恩,小老不懂。”他拍拍手上的灰,站起來,對風天涯道:“小老早上去河邊摸了兩條魚,小姑娘想不想吃。”
他一提吃,風天涯頓感肚子餓了。
“吃啊!你不知道我跟那蠢人待了一個晚上,說了好多話,好費體力。”
左山人:“你道你相公是蠢人。”
風天涯:“嗯,就是蠢人。”她低低道,“世間少有的蠢人。”
左山人:“好好,他是蠢人。小姑娘你一夜未睡,現下去屋子裏休息一下。”
風天涯:“你呢?”
左山人:“小老烤魚哦。”
風天涯感慨般長舒一口氣,道:“飽了就能睡,睡飽就能吃,這才是我想要的生活。左老頭,你說我那蠢相公的傷要養多久。”
左山人:“唔……大概要三個月吧。”
風天涯一拍大腿,“太好了。”
左山人:“嗯?”
風天涯往屋子裏走,邊走邊道:“好了好了,你來烤魚,我去睡覺。”她優哉游哉地回到屋子裏,往床上一躺。心滿意足道:
“嗯……睡醒吃飽了就去見蠢燕。”